张海楼看出我想给那可怜女人食物的意图,明显不希望我这么做,他背着我远离了濒死的母亲,半响才开口。
“看到她身边的那些人了吗。”张海楼压低声音,“他们在等。”
在女人的附近,有好几个男人,也有十几岁的孩子。
张海楼继续道:“他们在等她咽下最后一口气,然后吃她的肉。”
我惊愕的说不出话来。
“你一旦过去,他们看到食物,再没有杀伤力的老弱残兵都会变成不要命的疯子,别说她吃不到你给的东西,周围躺在地上的那些人全都会朝你扑过来。”张海楼停了停,“到时候你就只能开枪了。”
我没有反驳,因为张海楼说的是对的,我知道瘟疫带来的痛苦,会导致人性从精神和□□同时瓦解。
可我了解不治之症的传播渠道,是靠书本和网络,在我的世界,已经完全没有不可控的疾病发生了。
就算落后的国家出现疫情,也会有联合国的医疗团队第一时间驻扎在当地提供治疗和各种援助,我母亲在认识父亲前,就是这样的志愿者。
所以,当我亲眼看到,只有在书本里提到过的惨状,又完全无力改变的时候,还是忍不住流下了眼泪,我把头埋在张海楼的肩膀默默地哭泣,空气中弥漫着死亡的味道。
张海楼侧着脸看了看我,肩膀湿了一片,他想说点安慰我的话,觉得有些词穷,转而诘问张瑞林:“我现在是你的上级,就这么走回府邸吗,没有特殊通道,是不是太寒酸了。”他觉得都是这个人的错,才让我看到不该看的。
张瑞林道:“再往前有马车,你们来过几次,应该知道这里没别的路。”
张海楼觉得他在诳自己,有点不满:“土著待的橡胶林怎么通过,不会要我们杀出去吧,你敢耍花招,就把你切块儿了喂他们。”
张瑞林依旧平静,似乎没有因张海楼的无礼而动怒:“那是张瑞朴的马车,里面已经准备了食物,土著不会攻击我们。”
张瑞朴在槟城经营两个巨大的橡胶园,拥有广阔的土地和令人艳羡的财富,地界之大,以至于张海楼他们第一次来打探这个人的虚实,竟然直接在橡胶园里迷路了。
他们在橡胶园发现有当地土著在里面生活,这些土著就像守着橡胶园的猎狗,他和张海侠一路躲避土著的追杀,狼狈不堪。
最终两人走出橡胶园,看到张瑞朴宅邸的时候已经精疲力尽,瞬间就被城墙上的守卫发现。之后槟城起了悬赏,无论是警察还是黑/帮,看到他们两个不管死活都有1000的奖赏。
好在张瑞朴没有真的安心要除掉他们,双方自那以后一直井水不犯河水,直到这场瘟疫泛滥。
没多久,四人上了马车,张海楼现在是张瑞朴的脸,手下人对他毕恭毕敬。
马车很快进入橡胶园,中途停了一次,放了些东西下去,张海楼和张海侠掀开车帘,看到那些土著就隐藏在树冠后面,果然没有偷袭马车。
张海侠看着闷闷不乐的女孩儿,也不知道该说什么,这时,就见我突然抬头,他立刻看向我。
我道:“那些土著,他们没有得病吗?”瘟疫都发展成这种程度,其实整个空气都飘散着病毒,土人既没有口罩也没有防护服,是怎么避开感染的。
张海楼当我还在为那母亲郁郁寡欢,竟然在想这事。
张瑞林道:“说来奇怪,他们一个都没有染上病,也许是离街道比较远吧。”
我不置可否,没再出声,马车又行驶了半天,终于走出了橡胶园,眼前便是张瑞朴的府邸,如宫殿般的城堡式建筑,白墙金顶,是东南亚典型的宫廷风格。
我惊讶地看着这栋巨大的建筑,忍不住道:“这就是张瑞朴的家?”
张瑞林点了点头,以为我是被眼前的奢华给震撼到了:“里面有很多空房,你们可以选自己喜欢的住。”
我笑了一下,不是因为可以入住豪华的宫殿。
这地方我来过,在刚上中学那年,父母带我到马来西亚度假,眼前这栋属于张瑞朴的府邸,已经变成了五星级的酒店,因为很有特色,不少网红都来打卡。
建筑的外观完全没变,只是周围的环境自然经过了设计的巧思,来时的橡胶园变成了椰子林和露天泳池,临街的那条炼狱般的路成了直通海边的金色沙滩,道路两边全是很有情调的酒吧。
当地的导游介绍说,庄园原本属于一个张姓的南洋华侨,他是当地最大的财主,在瘟疫肆虐的那些年,这个大财主一直在用自己的力量帮助当地人抗疫。
后来国内一战爆发,这个大财主将庄园捐给了政府,回中国参加抗日战争,之后就再也没有出现在马六甲。
我不知道这个人究竟是不是张瑞朴,但按照档案馆里的资料,半个月前他就死了,也许另有其人。
见到熟悉的景色,我的心情稍微平复了一些,张瑞林跟在张海楼的后面,告诉他怎么做更像这地方的主人。
不过张海楼脸皮一向很厚,也很会演戏,张瑞林的指导完全是多余的。
府邸内,仆从没有张海楼想象的多,以为是一部分染了病被带走了。
张瑞林解释道,府内的仆从只有这些,张瑞朴不喜欢太热闹。
大部分的张家人没有享受的概念,他们从出生到死亡,所接受的教育里就只有冷冰冰盗墓知识,比起肉眼可见的财富,能力、手腕、头脑,才是张家人会去追求的东西。
张瑞朴离开张家后敛财至此,已经打破了传统。
因为对张瑞林还很防备,也不知道府内是否还藏有暗桩,我们三个商量之后选了坐北朝南的套房一起住了进去,房间是两室一厅的构造,非常宽敞,我睡里面,他们睡客厅。
浴室和卫生间是干湿分离的两个房间,还是很方便。
客厅视野宽广,在陌生的环境,他们习惯待在能够任意掌控全局的地方。
仆人陆续送来日用品和换洗的衣物,张海楼嘴甜,几下就逗得女仆脸红着跑开,没一会儿又端来几盘现切的水果,甚至还有烤肉。
我看着他和女仆们说说笑笑,有些不爽,径直回了自己的卧室。
等一切收拾妥当,张海楼两人环顾四周,身边是豪华的家具和丰盛的餐食,就连泡澡的浴缸都是洋人用的那种白瓷质地,突然觉得一切都很不真实。
“虾仔,我们这是在做梦吧?”张海楼的视线停在我的房间门口,“我们是不是早就死了,人在天堂?”
张海侠略显平静,问:“海楼,你还想回厦门吗?”
张海楼的理智瞬间被拽回来,他收回视线,拿了一颗芒果在手中把玩:“想。”
“但厦门已经被粤系全面控制,恐怕回去也不安生。”张海侠注视着阳台外的风景,蓝天白云,绿树成荫,这里仿佛是另一个世界,没有瘟疫与饥荒。
“也想回去。”张海楼道,“回家看看也好,至少搞清楚南洋档案馆还存不存在,被撤了没有,干娘怎么样了,还有兄弟姐妹。”
“如果解散了,你准备怎么办?”张海侠道。
“我们除了做特务,什么都不会,兵荒马乱的,特务总不至于找不到工作吧。”张海楼再次看向里屋卧室的房门。
似乎觉得,其实不回去也可以。
张海侠笑叹一声:“我们18岁来马六甲,现在26岁,这8年间,我一直想办大案立功,然后我们两个一起被调回去。直到半个月前抓到张瑞朴,我才明白,干娘根本不想我们回去。”
张海楼点了一根烟,站在下风的位置:“干娘喜欢你,不喜欢我,就算不想我回去,也肯定盼着你回去。”
张海侠沉默了一下,叹气:“你还不明白吗,干娘是张家人,张家已经没了,而且这件事比我们想象的还有严重,恐怕8年前干娘就察觉到了张家的问题。在我们几个孩子中间,干娘一直是最疼你的,她不是不喜欢你才把你送走,而是为了保护你,”
张海楼手里的烟丝燃得很快,他只抽了一口就没动过,显然是被张海侠的分析给惊到了。
张海侠是作为南洋档案馆最优秀的机要人才毕业的,张海楼因为不服管教,分数远不及张海侠。如果不是非要跟来马六甲,他早就进入南洋海事衙门当参谋军官,掌握真正的权利。
和张海楼在马六甲混日子这段时间,张海侠极少遇到劲敌,完全没有表现的机会,就连张海楼都已经快忘记了这个小兄弟当年是多么聪明,聪明得犹如妖怪一样。
良久,张海楼才缓过神:“但干娘不也同意你来马六甲嘛,说明也是喜欢你的。”
张海侠有些无奈:“现在不是讨论这个的时候,我的意思是,经过张瑞朴这件事,我对厦门反而没这么执着了。”来往船只几个月就会往返一次,他们有钱买最好的船票,厦门不再是遥不可及的妄想,他看着女孩儿卧室的门,“我现在,只想和她在一起。”
烟屁股把张海楼的手烫了一下,他赶紧掐灭烟头,调整好情绪,坐在张海侠对面:“你喜欢她啊?”
张海侠没有掩饰自己的想法,微微点头,然后道:“你也喜欢她。”
张海楼讪讪然地低了低头,笑着说:“那以后,我们三个就一起住在这里。”像是完全不在意自己有个情敌。
张海侠却和他持不同的意见:“张海楼,我们都喜欢她,是不可能住在一起的。”
张海楼露出疑惑的表情,不理解他为什么这么说。
里屋的门被重重的推开,我快步走出来,两个男人齐刷刷地都看向我这边,我微微一愣:“你们还没休息啊?”
张海楼刚想开口,就听我道:“我现在去找张瑞林商量手术的事,顺便看看需要准备什么,如果你们还不累的话,和这里的随从聊几句,检查他们之中有没有奸细混进来,你们在这方面比我擅长。”
张海楼道:“都聊过了,没有奸细,也检查了脸,没有易容。”
我一怔,随即想到他跟女仆们的**,看来是故意的,心情好些了:“那些印度兵呢?”
“也查过了,干净。”张海楼笑着回道。
我眨了眨眼睛:“那,行吧,我先去了……”小小的挫败感让我瞬间没了继续指挥的底气。
张海楼见状赶紧过来:“我们陪你吧。”
“也好。”我道。
张海侠却说:“我就不去了,海楼你陪着玥吧。”
张海楼疑惑地看着他,刚才还说喜欢人家,这会儿怎么还矜持起来了。
“我腿脚不方便,折腾了半个月,有点累了。”张海侠解释道,“想休息休息。”
张海楼反应过来他的想法,是要给自己和女孩儿单独相处的机会:“看书什么时候不能看。”他上前把张海侠抱上轮椅,心情莫名烦躁,“又不用你走路,有什么累不累的。”
张海侠的抗议被驳回了。
我们找到张瑞林时,他正把一个木盒子从房间内的暗格里拿出来,里面是一颗红色的药丸。
张瑞林看了我一眼,又看了看张海楼他们:“这是用藏海花提炼的丹药,张瑞朴在的时候,把它藏在了书房。”
张海侠皱着鼻子,丹药的气味儿很奇怪,他闻不出里面放了什么。
张海楼觉得很可疑:“这东西有什么用?”
张瑞林道:“能帮助这位小兄弟站起来。”
别说张海楼,就连我也只是对藏海花略有耳闻,知道它曾是让张家人延年益寿的好物。在我出生的时代,已经没有这种花了,天山上现存的藏海花只是普通的版本,和当年张家专门种植的完全不同。
张瑞林没有多做解释,知道我们心有疑虑,道:“担心有毒,你们可以自行处理。”他直接将丹药连着木盒都给了我,接着将我们三个人又带到了医疗间。
尽管里面已经放满了这个世界最先进的设备,可对我来说依然非常简陋,唯一对张海侠有帮助的,是一台X光机,尽管是最初始的版本,但也可以勉强扫描他瘫痪的内部。
张瑞林教我如何使用,这个时代的X光机的操作方式跟我熟悉的区别很大,机器异常笨重,反应也很慢,通电10分钟了,还在等它预热。
却是把张海楼两人看的连连称奇。
“还是很落后啊……”我忍不住叹气。
张瑞林觉得我不可理喻:“你在洋人那里也找不到比它更好的。”
“我知道……”
张海楼将张海侠抱上医疗床,尽量不去看他因要被脱下裤子而窘迫的脸,我在张瑞林的帮助下,用X光机扫描他的下半身,看出了很多之前光靠手发现不了的问题。
而这些问题,张瑞林早就摸出来了。
手术时间定在两天后,因为是场大手术,我需要做万全的准备,光是给这间医疗室的所有设备消毒都花去了半天时间。除了张海楼和张海侠,这里的人我都信不过,只能亲力亲为。
比起张海侠这个即将要上手术台的患者,张海楼显得更忐忑不安,他一直对自己三年前的鲁莽耿耿于怀,如今有了弥补的机会,他反而有些胆怯。
张海侠虽然瘫痪,至少其他没问题,手术这种洋人发明的东西,张海楼见识过,虽然好用,但也存在风险。
万一手术失败,张海侠连上半身都动不了了,岂不是更痛苦。
想来想去,张海楼还是背着张海侠来找我,试探性地问道:“如果,我是说万一,你们没成功,虾仔还能活吗?”
我把医疗室的显微镜搬到了自己的卧室,张海楼来时,我正在观察玻璃片上的细胞,张瑞朴的府邸囊括了这个世界至少百分之八十的高科技,甚至还有电灯。
听他问得小心翼翼,我把眼睛从镜片下挪开,看着张海楼说:“最坏的结果,无非就是现在这样了,我不会让他出事的。”
张海楼还是很不放心:“我听说,做手术容易大出血,一旦止不住就死了。”
“是有这样的风险,所以得吃那个药。”我拧着眉。
“他给我们的丹药有问题?”张海楼道。
我摇摇头,不知道要怎么回答,那颗丹药我验过了,里面的成分比较单纯,有植物也有昆虫,但其中含着微量汞元素,这让我有些犯怵。
古时候的炼丹术多少会添加点儿现代人避之不及的重金属。
尽管汞的含量不至于对人体造成破坏,但这么危险的化学金属要吃进张海侠的肚子里,我实在拿不定主意。
对于藏海花提炼的丹药,我完全是陌生的,只知道以前只有张家本部的元老才有资格服用。
我将自己的顾虑告诉了张海楼,他沉思一会儿,道:“不吃成不成?”
“那他的身体有可能扛不住手术的强度。”我说。
张海楼把心一横:“那就不做手术了。”
张海侠突然闯入我的卧室:“我要做,我还要吃那颗药。”
我和张海楼都是一怔。
“不管有怎样的风险,我都不会责怪任何人,海楼,你不要替我做决定。”张海侠推着轮椅缓缓靠近,看着丹药的颜色红得过分艳丽。
“可是……”张海楼明白他的不甘,以前或许不在意这双腿能不能走路,可是女孩儿又出现了,有一线希望,张海侠怎么甘愿放弃,“我明白了,大不了你全身都动不了,我照顾你一辈子,天天伺候你吃喝拉撒。”
张海侠瞪了他一眼:“就不能盼我点儿好的?”
手术当日,我备好了抗生素,止痛药,营养剂,等各种术后可能会用到的东西,即便如此,当看到张海侠躺在手术台上望着我的时候,我还是有了些许紧张的情绪。
早知道要给他做手术,我就带更方便的工具过来了。
没有先进的医疗设备,没有专业的护士团队,更没有权威老教授在一旁监督,任何差错对张海侠而言都是致命的。
张海侠像是看出了我的不安,突然开口:“一直有一个问题想问你。”
我缓了缓情绪:“什么问题?”
“你为什么回来?”张海侠不知道我从哪里来,但他知道我肯定不属于这里,也不属于厦门。
我的心情逐渐平复:“如果我说,我是为了你,你信吗?”
张海侠淡然的脸上闪过一丝惊愕,这是他怎么都想不到的答案。
“你不要误会,我没有别的意思,总之,我回来的原因确实是为了救你。”我尝试着解释,“只是没想到会参与这次手术,你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张海侠只能看到我的眼睛,我已经戴上了口罩和帽子,他从我的眼睛里,看到了自己的影子,于是他笑了一下,对我说:“如果下次你要离开,记得提前告诉我,不告而别,我会很担心。”
我愣在原地,直到张瑞林提醒我可以开始,我才道:“好,我答应你。”
张海侠吃了丹药,半小时后药效开始发作,没多久便进入假死状态,全身血液慢慢凝固,心跳和呼吸都会变得极为缓慢,时间为三天。
三天后,血液会慢慢吸收丹药,那些被切割过的伤口,会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
张瑞林告诉我,一颗丹药的炼制,需要一千株藏海花,而每年藏海花最多只能产100株,所以极其珍贵。如今藏海花田被彻底摧毁,张海侠吃下去的,是张家最后一枚。
三天之后,他的身体,会变得不同。
“为什么藏海花田会被毁掉?”我问。
张瑞林叹了一口气:“26年前,张家派出的采花人违背族规,与外族女子私通,之后不久,那女子所在的部落受到天罚,一夕之间,花田被毁,直至今日都荒芜一片。”愠怒的口吻里,似乎还透着几分惋惜。(藏海花内容)
张海侠逐渐进入休眠,鼻子里插着输氧管,我十分庆幸这个年代制氧机已经发明出来了,虽然还是非常老旧的款式,噪音也很大。
“不能再种回去吗?”我问。
张瑞林看了我一眼:“谈何容易。”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愿意把本家的秘密告诉我,或许是因为张家已经不复存在,他有感而发,又或者,他有别的目的,毕竟我这个外家人知道的也不少了。
但不管怎么说,张瑞林确实是真心在帮我们,无论他之后有什么企图,也不过分。
手术比我预想的顺利,只是等我们打开医疗室的门,已经是两天之后的晚上。张海楼还要以张瑞朴的脸在人前走动,其他人我们都信不过,整个过程只能由我和张瑞林独立完成。
张瑞林连续两天不吃不喝不睡觉,一点儿事都没有,我却头昏眼花,坐在椅子上缓了好半天才恢复了神智。
张海楼递了杯椰子水,用帕子擦拭我脸上的汗,见我累得都快虚脱了,赶紧又拿了些瓜果和鸡蛋让我垫肚子。
我靠着椅背,问张海楼:“你怎么不问结果?”
“看你表情就知道了。”张海楼擦拭着我的两只手,“吃了东西就去睡一觉吧,虾仔这边有我照顾着。”
我摇摇头:“专业上的东西你没我清楚,他还不算脱离危险期,直到明天醒过来之前,都很关键,我不能睡。”
“小玥。”张海楼问,“等他能下地走路了,你也要离开了吗?”
我没有立刻回答,反问道:“我16年前是20岁,16年之后还是20岁,你怎么不问我是从哪儿来的?”
“想问,但怕问了,你就走了。”张海楼还拉着我的手,早就停止了擦拭。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应他,索性想把手抽回来,然而他却一把握住。
“不走了好不好?”张海楼鼓起勇气,“我们三个就住这儿,或者,你要是不喜欢这里,我们也可以去你想去的地方。”
求爱意味明显,不是傻子都能感受到了,我还是从他的掌心将手抽了出来,心跳有一瞬间的加快,但我克制住了那股不该燃起的悸动:“张海楼,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但我不能接受你的心意。”
“为什么?”张海楼道,“因为你喜欢虾仔,而不是我?”
我揉着有些发晕的脑袋:“不,我不喜欢他,我也不喜欢你。”
张海楼有一瞬间的失落,但很快又振作:“你不喜欢我们,为什么回来,你那个时候还让我们睡你的床。”
我有些崩溃:“拜托,你们当时才10岁,我又不是恋童癖。”
“可你还是回来了。”张海楼看着我。
“因为……”因为什么,我也说不上来,决定回来的那天,我知道张海侠会死,知道张海楼很悲痛,知道他们被算计了,但无论是什么,总不会是因为“喜欢”。
“因为我是医生,而你们需要医生。”我随便找了个理由。
张海楼像是听到一个很好笑的笑话:“也就是说,我们一直需要你,你就一直会出现?”
我张了张嘴,发现自己完全陷入了他的谈话技巧里,有点无所适从,因为我意识到自己对他的纠缠并不抗拒:“反正我会离开这里的,你喜欢我也没用。”我开始耍赖,不想被他套话,“我先去看看张海侠。”
刚起身,便感到头重脚轻,张海楼揽住我的肩膀,将我扶稳,他的手很规矩,握着拳头,没有碰到不该碰的地方。
“离开的时候告诉我们一声,别再像上次那样了。”张海楼道,没有继续那个可能导致彼此都不愉快的话题。
我坐在病床前检查自己给张海侠调配的药剂,有消炎用的,也有镇痛的效果,以及一袋葡萄糖。
我有些心不在焉,想着张海楼问我为什么回来,当然是为了救张海侠,可好像这个理由已经站不住脚。
不知不觉,我趴在床边睡着了,梦里,我看到张海楼攀在礁石上,海面上漂浮着四分五裂的船骸,几百个船工拼了命的爬上那块礁石,周围没有任何陆地,所有人挤在一起,满脸的震惊与绝望。
张海楼的脸出奇的清晰,我还能看到躺在礁石一角,像完全失去意识的张海侠。
梦里的场景突然变得凌乱,接着,我的眼前出现了张海侠虚弱的脸,他被我往嘴里硬塞着什么东西,红彤彤的,像是肉。然后,我又往自己的嘴里送进一块差不多的红肉,淡淡的腥气蔓延口腔。
我低下头,手里似乎拿刀切着什么,那是一个人的手臂,我在用刀,把手臂上的肉切下来,一片喂给张海侠,一片自己在吃着。
礁石四周挤在一起的船工比之前少了半数以上,有的也在吃身边的尸体,但又立刻吐了出来。
我意识到自己可能在做一个噩梦,像是进入了别人的视角,因为我不可能莫名其妙吃人的胳膊。
我听到耳边传来张海楼的声音,他对张海侠道:“你得活下去听见没有,要是死了,就再也见不到老师了。”
突然被惊醒,我吓出了一声冷汗,嘴里明明什么都没有,却仿佛带着血腥。
脸颊被一个冰凉的物体轻轻碰了一下,张海侠睁开眼睛,说话还有些虚弱:“你好像看到了很恐怖的东西,做噩梦了?”
梦里的画面在我脑海中逐渐模糊,只有那一味的咸腥还令我不适。
“我没关系,你现在感觉怎么样?”我抚上他的额头,没有发烧,说明缝合后的伤口正常。
这样的医疗环境大概已经是这个时代最顶级的了,可我依然觉得细菌满天飞。
张海侠对我轻轻勾唇:“有点疼。”
我如释重负地笑了一下,手术很成功:“我去叫张瑞林,他那里有很多珍贵的草药,而且他还会针灸,可以帮你调理。”刚站起来,手却被拉住。
张海侠眉宇间的情绪看不出变化,声线似乎比以往低沉:“别忘了,你答应过我的事。”
我一时有些不明,对上他真切的眼眸才想起来:“我没忘,今天不会走的。”
“明天呢?”张海侠道。
“也不会。”我说。
他的手没有松开,像是觉得女孩儿这一转身,就又杳无音信。
我有些愧疚:“抱歉,我应该三年前回来的。”
张海侠没有接话,只是看着我,随即闭了闭眼睛:“不必道歉,回来就好。”
两章二合一,一次性看爽!
民国时期,富人和普通人穷人的生活条件就跟资本主义国家富人区和贫民窟差不多,有钱人都能用上电话和点灯,普通人还在点蜡烛住瓦片房,穷人就更不忍直视了,但这个时期很动乱,军阀割据,又有外敌(主要是日本)入侵,富人很容易瞬间一无所有。
我们喜欢的很多角色,都是从这样的时代慢慢活到和平年代的,作者也是想借这篇文,让喜欢的两个张家人过得别那么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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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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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表露心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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