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风雨如注

灰暗的阴云下,似已无法区别现在应是白昼还是夜晚。

白岭福利院所有的灯光早已熄灭,伫立在黑暗中,黑黝黝的,如一座即将泯灭于历史的孤城。人弃楼空。

山姥切国广站在院门前,静默了一会,推门。

门没有上锁,吱呀一声打开。

福利院为来者展开黑洞洞的去路,似是在欢迎为它送行的故人。

山姥切国广走进去。即使是在一片漆黑中,他也对福利院中的一切事物都烂熟于心——

前院坝子的石灰地板裂了几道口子,这么久也无人修补。

东窗旁的两棵蓝花楹到了开花的季节,蓝紫色的花瓣零落在地,被来往的人们踩烂。

去年春节张贴的窗花在日头暴晒下早已褪了色,残破的半边纸张在风中凌乱。

突然一道雪色的光闪过。

是闪电吗?

山姥切国广看过去——

鹤丸国永坐在花坛上,一条腿屈膝立起踩在边沿,另一条腿随意伸长。他白色的斗篷随风扬起,猎猎作响,如一弯锋利的月,散发出冷冽的寒光。

他把玩了一下手中的粉色镜子,转了一圈,合上,收好,从花坛上跃下。

“你来了。”鹤丸国永走来。

山姥切国广身边略微伤感的气息立刻收回,不留任何痕迹,严密封锁,好像只要他遇上了旁人就会自动启动什么模式机制。

“你在等我?”山姥切国广问。

鹤丸国永伸长手臂向他展示了一下黑暗寂静的福利院:“不合适的人们都随徐萍搬走了。据说那座新福利院挺漂亮的,好像叫……‘洪福福利院’?你可以去看看。”

山姥切国广没说话。

碧眼与金眸在昏暗中对峙。

“你一个人留下来,只是为了跟我说这个?”山姥切国广淡然。

鹤丸国永啧了一声,捏了捏后颈——

鹤丸国永一贯的作风和脾气,让他做不到开口承认他对山姥切国广的关心。

他与山姥切国广亦敌亦友了这么多年,他比任何人都清楚白岭福利院在山姥切国广心中的重量。或许对山姥切国广而言,对本人动手,都不及伤害他的福利院更令他心痛。

鹤丸国永坐在花坛上,看着山姥切国广走进院中来。

轻飘飘的。

他就像是一枝干花,早已被连根拔起。通过晾晒和挤压,他维持着他的美丽和色彩,只不过代价是干涸的情绪、薄平的残存。

好像他回到这里,只是一种“叶落归根”的习惯。

鹤丸国永心里咯噔一下。

他甚至希望着山姥切国广能揪住他的衣领,大骂福利院的所有人都是亡命之徒、疯子、混蛋,揍他一顿。或者在他告知新福利院的信息的时候,山姥切国广能多问一句福利院的新地址。

但山姥切国广跟往常一样,情绪波动几乎为零,平静地问他:

“你只是为了跟我说这个?”

还能说什么?鹤丸国永咬了咬后槽牙。

说他讨厌他,因为他总是摆出一副明显知道季白梨的很多事情,但是一点都不透露给自己?

还是说他对不起他,因为鹤丸国永明白山姥切国广天生一条操心的命,他做出的选择大多数都是为了别人的好,但是他还是很难原谅他,还要和许多人一起毁掉山姥切国广最心爱的福利院?

鹤丸国永没有回复。山姥切国广也不急,他就那样“安然”地拿着他的绿眼睛看着鹤丸国永。

“咳,山姥切老师……我也在呢……”

一个苍老沙哑的声音响起。

一个满头银发的老奶奶自己推着轮椅,缓慢地出现。

她是白岭福利院这一届的院长,汪明珠。

汪姓并不是什么福利院专属世家。当年被院长汪福生捡回来的许多无名无姓的孩子,照福利院的习惯,跟着院长姓,于是福利院的很多孩子都姓汪。

汪奶奶干瘦的的双手颤抖着捧住山姥切国广的手:“对不起……老师……对不起,白梨,白梨的宝藏……”

“很快会有刀剑世家的人过来,汪院长留在这里应付他们。”鹤丸国永解释道。

“哦?”山姥切国广轻轻回握了一下汪明珠的手,“你们要怎么应付?”

“白梨……白梨的宝藏……”汪明珠的手颤颤巍巍地指向后山,“后山……那片树林……”

山姥切国广眯了下眼,他的声音很轻很轻:

“你们知道那片树林到底是什么吗?”

汪明珠点头:“祖先的墓地……”

“那是福利院浪士的墓地。许多刀剑男士在他们的浪士死亡后,选择将自己的刀铃悬挂在他们墓前栽种的树上,陷入沉睡。”

“铃木林……”汪明珠又点头。

“那片树林的别称是铃木林。‘在这里心有所求,有缘人将有所得。’指的就是浪士可能会在铃木林唤醒沉睡的无主的刀剑男士。”

福利院的小夜左文字也是在那片树林里,季白梨心中的“恨”唤醒了他。

“铃木林里有很多强大刀剑男士留下的刀铃。你们将他们暴露给那些贪婪的刀剑世家,有想过后果吗,明珠?”山姥切国广的语气就像是一位资深老教师评讲一份试卷。

汪明珠萎缩的嘴唇颤抖起来,她哽咽着:“对不起……老师……真的对不起……”

“挺好的,就让一切解脱吧,”山姥切国广轻笑一下,弯腰抚了下汪明珠的一头乱糟糟的白发,直起身,对鹤丸国永说,“跟我来。”

“嗯?”

鹤丸国永随着山姥切国广穿过大堂,来到一个房间。

“这里是储物间?”鹤丸国永看着屋内摆放的众多柜子、架子、箱子,问。

“之前是我的办公室。”山姥切国广在杂物中穿梭,抹去标签上的灰尘查看日期,寻找着。

破败的剪纸、生锈的金属口哨、掉漆的钢笔、有裂纹的公交卡……山姥切国广从这些莫名奇妙的“垃圾”中翻出一个挺大的玻璃瓶。

玻璃瓶中“关押”的是一群老旧的千纸鹤。

它们的身体是用纸质不怎么好的草稿纸折成的,上面还能依稀看到乱七八糟的笔迹和墨点。

“这座福利院留不下来了。有些重要的东西你带走吧。”山姥切国广将瓶子递给鹤丸国永。

鹤丸国永掂了掂手中的瓶子:“重要的东西?”

“嗯,白梨的东西。她放在我这里的。”

鹤丸国永愣了一下:“你……怎么突然主动跟我说关于的她的事情了?”

“白梨当年请求我帮你脱离刀剑世界。我答应了,也做到了。”

鹤丸国永冷笑一声:“拿她的命换我的自由?”

“也不算是,”山姥切国广偏了下头,“她的遗物基本上都在我这里。她不想留给你。”

“为什么?因为我失去了一部分记忆?”

“看来你已经意识到了,你和她之间存在记忆错位——这个瓶子装的据说是你折给白梨的千纸鹤,从第一只到最后一只。”

鹤丸国永捏紧手中的瓶子。

在他的记忆中,他不会折千纸鹤,更别提还会给季白梨折。一直都是季白梨折出一只只雪白的纸鹤戏弄他:从楼上丢下来砸他,夹进他的笔记本里,或偷偷丢进他的斗篷兜帽里……

“到最后的时候,你才愿意把所有的一切都告诉我吗?山姥切?”

山姥切国广笑着摇摇头:“不。”

鹤丸国永心想他这辈子还是最讨厌山姥切国广了。

他衣摆一扬,转身就走。

“走吧。”山姥切国广轻声说道。

然而鹤丸国永迈出了半步,还是停下来:

“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你宁肯受我埋怨也不肯告诉我真相?为什么就连我曾失去过一部分记忆这件客观的事都不给我说?即使被我次次逼迫,也只是透露一点点,一直拖到我自己隐隐察觉到哪里出现了问题,你才肯说一句准话。

鹤丸国永咬咬牙。

他一直以为白梨最亲近、最信任的是她的山姥切老师,因为她所有的一切山姥切国广都知道。多年来,他的注意力都在山姥切国广隐瞒了什么样的真相上,而忽略了可能是他本身出现的问题。

直到那次给白梨的扫墓。

山姥切国广告诉他,那里有一条贯穿人类世界和刀剑世界的缝隙,一头在白岭福利院后山树林中,另一头连接的是当年的季家大本营。

是谁……曾穿越那条缝隙,来到尚且年幼的季白梨的面前?

从那天起,鹤丸国永就不断思考着。

是他吗?是曾归属于季家的刀剑男士鹤丸国永他自己误入了缝隙,在树林中碰巧遇到了季白梨吗?

这之间一定发生了什么重要的事情……重要到季白梨,一个被家族丢弃在福利院的私生女,毫无征兆地“杀”回了本家,掀起腥风血雨……

……远在刀剑世界的季家怎么就得罪她了?

“白梨回到刀剑世界是因为我的失忆吗?”

“在其余知情人看来,是这样的,”山姥切国广回复,“在我看来……一半吧。”

“还有其他知情者?是谁?”

“水柳。”

鹤丸国永有些惊讶。

一个是世家里搅弄风云的女魔头,一个是受万人敬仰的审神者明星榜样。她们似乎天生应是对立的,而不是并肩站在一起。

山姥切国广翻开一本积灰的画册,略略地翻到一张画技稚嫩的白梨花与碧水柳的景物画:“她们是很好的朋友……本来是这样。”

鹤丸国永透过玻璃瓶,看向那些因风化而十分脆弱的纸鹤,心中难掩的无能为力再一次涌上来:“你……好歹告诉我,我为什么会失去记忆?”

“因为你不听话。”这次,山姥切国广倒是很直白。

“我知道我曾是属于季家家主的刀。”

“是的——听说过‘刀剑重铸’吗?”山姥切国广自问自答,“很多刀剑男士重伤修复后会出现记忆暂时性丧失的情况。‘刀剑重铸’程度更深,几乎是回炉重造,清洗所有的记忆。重铸的风险很高,但是确实是世家处理不听话刀剑的方法之一。至少你该庆幸,他们还是珍视你,没有选择直接分解。”

“所以……你的意思就是……我的记忆再也恢复不了了,是吗?白梨知道了这件事,于是才跟他们拼命?这不值得……”鹤丸国永将涌上喉的苦涩强行咽下去。

山姥切国广还是摇头。

“那你说啊!”鹤丸国永攥紧拳头,指甲嵌入掌心,努力克制住掐住山姥切国广脖子的冲动。

“她是在偿命。”山姥切国广的声音很轻很哑,似乎这么多年来这个问题的答案噎在了他的喉中很久了。

“什么?”

“鹤丸,你可以理解为她觉得她害了你,她在为你偿命,”山姥切国广苦笑一下,“你也可以理解成——她为你陪葬,连带着当时的整个时代。”

鹤丸国永颤抖着,气息不稳。

突然他自嘲地笑了一声,悲戚地说:“这算什么……”

“白梨离开福利院前,跟我说……”

山姥切国广的声音变得轻飘幽远,仿佛他又在这间黑暗的办公室里见到了那个眼上有着可怕胎记的女孩。

女孩的眼眸中闪烁着极度的痛苦和灼热的恨意。

“白梨……”年少的慕容水柳拉住季白梨的胳膊,却被甩开。

即使是友人的宽慰也不能使她柔软半分。

“山姥切老师,我今天见到鹤丸了。”

季白梨的声音听似冷静,实则扭曲。

“他们囚禁了他的自由。我能接受。没有任何人、任何刀剑男士是自由的。”

“但是,他们还剥夺了他自由的天性!”

“山姥切老师!他们杀了我的鹤丸!”

女孩美丽的眼睛落下大颗大颗的泪珠。

“冷漠,无情,愚忠……”

“他不会笑了!老师!那个会折千纸鹤逗我开心的鹤丸被杀死了!”

那天也是这样的夏夜,隐雷滚滚,狂风怒吼,昏暗压抑。

窗外尽是树木受尽风雨虐待,而发出的不堪重负的折断声。

屋内的女孩嚎啕大哭。

虽然前期展现出来的感觉季白梨的动机是因为“爱情”,不过实际上想给大家呈现的季白梨的动机其实是更深层的原因。毕竟最令人疯狂的不是与爱人强行分离,而是爱人被毁吧(我个人觉得嘛)。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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