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落樱

【1】

垂枝樱。

无边无际的樱树,开得正盛,从你的位置看出去,只能看到由繁复的淡粉色、白色的花瓣所构成的海洋。

樱花是很漂亮,但这样满天的樱花,却让你觉得胸口发闷。

你的面前摆着一张矮桌,桌子上摆着一套茶具,里面却没有倒上茶水,你拿起壶,发现里面空空如也。茶碗也是,看起来是很贵重的名器,但没有铭,看不出来头。

你似乎一个人坐在这里很久了,久到茶水都被风干了。

那些花浓密得抬头看不到天空,视野里还是被花占据着,看久了,眼睛里似乎都出现了重影。

你闭上眼睛,试图让眼睛休息,而你在这时听到了一个声音,来自桌子的对面:“等待了很久吗?”

你无法辨识出那是谁的声音,只能听出了是一位男性,你的身体听见你的灵魂回应道:“很久了。”

“让人苦等啊。”那个声音有几分笑意。

“明明是我等得更久吧。”

“樱花好看吗?”

“好看。”

“还要等下去吗?”

“不要了,”你没有睁开眼睛,但你摇了摇头:“我要回去了。”

“回到哪里去?”

……回到哪里去?你的思维短路了。你到底为什么在这里枯坐等候,你来自哪里、要去向哪里?以及,他是谁?

如果连自己的来时路都不记得了,那你要回到哪里去?

那些层层叠叠的樱花之外,是否有你的归处?还是你会溺死在这片樱花海里?

“哈哈哈。”对面的人笑了,你依旧没有睁开眼睛,但你却意识到了,对面是三日月宗近。

戴着冰凉手甲的宽大手掌圈起了你的手,凉意顺着皮肤渗进了心里,你睁开了眼睛。

“回去吧,回到我们的家里去,”他极尽温柔地揽住了你的肩膀,沉甸甸的重量压在肩上,却并没有带来安全感:“您可真是让我们好找啊。”

你听见他叹息般说。

你自浅眠中醒来,卧室静悄悄的,窗帘缝里已经透光了。

刚刚那场梦记得很清楚,那样一个没头没尾、莫名其妙的梦,到底是什么意思?

……那总不能是一个预言吧。那有够不吉利的了。

今天有两支部队要出阵,一支部队远征回来,吃过早饭,你给每振刀都配上了御守,这次的任务可能要出去三五天,而且是颇有难度的调查任务,第一部队也出动了,而作为固定队长的三日月宗近也会一同前往。

你在将御守递给他时没忍住多看了他几眼,换来了一个带有疑问性质的笑容,你匆匆移开视线了。不要在和他们面对面时想到那件事,否则恐惧会出卖你,你现在要做的,是忍耐。

“您今天不舒服吗?”他在出发前还是喊住了你。

总不能说你在梦里表现不好所以现在被迁怒了吧?

“没有的事。”你赶紧撇清。

第一部队的其他几振刀在和你告别后已经走向传送阵了,唯独他落下了几步路,反而走到了你的面前。

“听闻最近有不识趣的家伙滋扰了您,”你立刻意识到他在说谁了:“没关系吗?”

“没有的事。”

“今天第二次和我说这句话了哦。”他笑着提醒你。

“……”

他安抚性地轻轻顺了顺你的背,像是一个真正的长辈一样。

“太逞强了可不太好,必要的时候,多多依靠我吧。”

“……好。”

何等自傲的发言。

如果你对他们的计划还一无所知,你可能还会被这句话迷惑。但当前,一切不起眼的细节都被你一惊一乍地放大了。他是想要你降低防备之后主动接近吗?简直像是用小米诱惑鸟一样。

“战斗的事就拜托了,”你浅鞠一躬,在他的视角里露出后颈雪白的皮肤:“我会等您带来好消息的。”

像是猫向主人翻出肚皮,像武士的妻子送丈夫出征,也是主君向将领托付信任——三日月喜欢你对他表现得顺从。

投其所好,现在要做的,是忍耐。

【2】

第二部队的队长是药研,街巷夜战环境,你顺理成章地把他送出去出阵了。

这次就很顺利了,他在出发之前把接下来两天的工作和生活安排都写了备忘录贴在了台历上,临走还不忘记叮嘱你这个季节不要太惦记着吃冷饮,他昨天看到你偷吃了。

你心虚地把这位爱操心的近侍送走,接下来就是自由活动时间了。

“领域”,由“土地”衍生而来的概念,而人的土地上有什么?田地、粮食。

开垦好的土地和其上由人培育出来的农作物,是人类在经历采集阶段后,最能象征“人的领域”的东西。你要开这样一个后门,利用这一点是效果最好的方式。

你打开门,宽敞的厨房里没有任何人,这间供应着一百多人一日三餐的厨房很少有空着的时候,你已经打好了腹稿,如果遇到谁怎么解释你怎么突然来了厨房,看样子现在不用解释了,你松了一口气。

存储蔬菜和肉类的冷库旁边是存储粮食和腌渍类食物的房间,常用的大米、面粉、豆类都有专门的大缸,消耗完了会及时补充。稻谷、玉米、黑豆、红豆、麦子,选五种最常见的谷物即可,在五个缝得不太平整的小布袋里面各装一点,装到第三样,你瞥到侧后方有一块白色的布。

“鹤丸!”你被悄无声息地出现在身后且面无表情地盯着你的鹤丸国永吓了一跳。

“吓到了、啊——等等等等,别哭啊!”他心虚地瞟了一眼门口,赶紧退后了两步。

你懒得解释那是因为被吓到所以把手指撞到了石缸的边缘上撞痛了,你痛苦地捂住了自己的小指:“你为什么要突然出现在我后面!”

他现在察觉到你手似乎受伤了,又赶紧靠过来,手忙脚乱地想要看,但你捂得太紧了,他也不好直接上手。

“想给你一个惊喜嘛。”他颇为委屈地说。

“那完全是惊吓吧!”你恶狠狠地瞪了回去,并不知道自己的眼神毫无杀伤力。

装了一半的黑豆撒了一地,已经装好扎起来的麦子和玉米也掉在地上了,小手指的第二个关节撞在了粗糙的石缸上,摸起来不像是有骨折,但还是很痛。

这两天的胆战心惊和刚刚的惊吓、还有手上的疼痛、地上撒掉的黑豆叠加,你是真的想哭了。

你看了看地上的一片狼藉,又看了看意识到真的闯了祸乖乖在你面前站好的鹤丸,那个问题又从你的脑子里冒了出来:他在那件事里,扮演了什么角色?

你做了几个深呼吸——还是哇地哭出来了。

“别哭啊,”他手足无措地挠了挠脑袋:“手没关系吧?”

获得永恒的寿数吗?古往今来,那么多人追求长生,而现在这个机会就摆在你的面前了。

但那个诱人的可能性上附加的标的是你支付不起的。

【宁可让它躺进三途川,也不要——】

刀剑的本职是杀戮,有了人身之后也染上了人的恶和人的**。被鉴赏、被收藏的器物有了人的身体,就会反过来鉴赏、收藏人。你已经见识过他们有意或无意地表现出来的期待了,你可不是寺庙的香炉,什么愿望都能承接下来。而且他们将不满足于向你许愿,他们要在你这里实现自己的**,髭切已经露出了自己的獠牙,下一个是谁?

鹤丸用袖子胡乱擦了擦你的脸,你趁机把鼻涕眼泪都擦到了他白色的衣袖上面。

“我错了。”他恳切地表示投降:“您要怎么惩罚我都好,把我丢出去远程个十天半个月也好,请不要哭了。”

缓过来之后,你脸上有点挂不住了。你板着脸让他把地上的黑豆都捡起来,他捡,你就在一旁站着当监工。

“饿了吗?”他捧着一手的豆子小心试探:“要我煮点什么吗?”

……你不是很确定他的厨艺如何,但你现在不信任他了。

“看在我好歹也是您马术老师的份上,原谅我怎么样?”

“帮我装好。”你冷漠地说。

“您来偷粮食不是想要给大家一个惊吓吧?”他将装好的五个布袋都递给了你:“那种突如其来的惊吓之类的?”

你被这个问题问得眼皮一跳,那对他们而言可能确实算个惊吓,但先被吓到的可是你,你也不用先礼后兵了,现在看谁防得住谁才是最重要的。

“不是……是我想缝娃娃要用的。”你随口胡诌。

“什么娃娃里面要装粮食?”他捏了捏袋子里凹凸不平的玉米粒:“不会是什么特殊的品种吧?”

他是笑着的,但那双金色的眼睛里溢出来的东西,却让你警惕了起来。

“你小时候没有人给你缝过装了粮食的娃娃吗?这样小孩子会平安长大。”

“呜哇,完全是坏心眼,您知道的吧,我们是刀,没有那个时期啊。”

你越过他要出去,他乖乖让出了路。

“我以为您是要拿去喂鸟呢,”他在你身后说:“天气热了,天守阁上面有一窝灰喜鹊哦。”

“不是。”你简短地回复了他,继续往外走。

“天守阁上面还有别的鸟吗?”

他似乎非要和你攀谈,你的教养让你只能停下脚步和他说话,对你而言五步的距离,他可能两步就能跨过来,你微微侧身看向他,他的一只眼睛在阳光下,灿如金石;一只眼睛在阴影里,犹如鬼魅。

“或许还有鸽子吧,去年秋天的时候,我给它们撒过小米。”

“您不肯把我也养起来吗?我也是鹤啊。”他稍微走了两步,现在,他完全在阳光下了,他是笑着的,但可能是你已经知道了他们在打什么主意,你并没有从那个笑里面感受到任何暖意。

……投名状?试探?还是只是玩笑话?

他的玩笑太多了,你看不清他的真心。

“我这不正在养着你吗?”你暧昧地说:“你是——我的刀吧?”

【3】

久违的身边没有近侍的时间,你抓紧时间给找来的五谷做了封装,小姨给你画了示意图,但你还是看了半天才研究明白那种缝线方式到底是怎么做的。后门不能开在显而易见的地方,天守阁是你的领域,但这里对他们而言畅行无阻,你得在其他地方划出这块地来。

……后山?

基于衣帽间里那个术阵,你现在已经可以稳定地在本丸自由移动了,可以瞒着他们行动,接下来要准备引阵的材料,代表你的部分,头发是很好的灵性材料,可以就地取材,但要排斥“神的领域”,要获得一个有代表性的物件,你暂时没有想好用什么。

午餐是你去下面吃的,他们依旧照常和你打招呼,争抢着你身边的位置,如果是以往,你可能只是稍微有点苦恼需要安抚竞争失败的人,但现在,你在和他们微笑着攀谈的同时观察他们每个人的脸色。

他扮演了什么角色?他呢?他呢?

【他们不满足于送走一代又一代的主人,他们不想被抛弃,他们想要一个可以永远陪伴着他们的主人,实现这个的方式是“神隐”。】

【□□会被永久地钉在原地,那不是永生,那是漫长的腐烂,灵魂会在壳子里烂掉,人类承受不了那样的事情。】

——所以,他们认为姨母用那样的仪式切断了和本丸的誓,是深切的背叛;所以,他们亲手选中了对这个世界一无所知的你。

无论历史上有什么样的缘分,他们在这个本丸一起生活了几十上百年了,如果他们团结一心,你看不出来能够撬动谁。

你笑着安慰小狐丸,等大太阳的时候一定帮他梳毛,可你的心里却不屑地想,男人是卑劣又自私的生物,见不得自己的女人被别人占有、染指——有了男人身体的刀剑也会染上这种毛病。

你需要利用他们的私欲。

午餐后,远征部队回来了,队长是山姥切国广,你照例在会客室见了他。他照常向你汇报了远征的情况,还给你带来了一枝垂枝樱。

他是会给你带一些小礼物回来,但这次,你想起昨晚梦中那片樱花林,却莫名心头一颤,但你还是笑着和他道谢,并小心翼翼地双手接了过来。

可惜,离了树的樱花还是被你的动作带掉了几片花瓣。

“没关系的,”似乎是看出了你的失落,他温声安慰你:“本丸的樱花也快要开了,到时候再一起看吧。”

“被强行摘下来的樱花很快就不鲜亮了,但还是谢谢你哦。”你对他笑了笑。

“会有盛开的樱花的,每一年都会有,大家……都很期待和您一起赏樱。”

有一张漂亮脸蛋的打刀绿色的眸子里乘着十分的诚恳,如果是过去,你也许会被在这份期待感动到,但现在,你觉得这份其他里有一些你承受不了的东西了。

“嗯,等今年的樱花开了,来办宴席吧。”

到这里,话应该也要说完了,你在等他像往常一样和你作别,但他没有动,他在认真地看着你。

“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他停顿了一下,他在观察你的反应。

你听到了自己骤然升起的心跳声。

他很认真地向你提出了请求:“不只是今年、明年,您愿意在往后的每一个春天,都和我们赏樱吗?”

过渡章,自以为很顺利,但她马上就要开始倒霉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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