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天黑得越来越迟了。在你被困在这小小的天地之间时,世道却依旧照常流转,本丸的天象默认和现世保持一致,如果你没有被他们选择,依旧留在现世上学,现在应该是下课的时间,也许会和同学吃过晚饭后去打球或者参加社团活动吧。但现在,那种平凡的生活也是遥不可及的了。
晚饭是炸猪排盖饭,给你的那份肯定是挑选的最嫩的肉、炸得恰到好处的。但你现在只是坐在那里,任由那份炸物冷掉。
冷掉的炸物会窜上油脂的腥气,外壳也会因为吸收了水汽而变软,现在它一定不好吃了。配菜是豆芽、包菜、还有你喜欢的小番茄,以往,即使你心情不好也会强迫自己吃点东西,但现在,在这盘冷掉的餐食面前,你心灰意冷地想,原来如此,劝你吃饭原来是让你吃下那些冥界的石榴籽,这样你就会被一日日地侵蚀,即使灵魂没有被抓住,但你的身体会被神的力量侵蚀而发生变化,被固定在某个时间点上,这样他们就可以慢慢和你周旋了。
起初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还没有什么太大的感觉,现在想来只是恐惧过头了已经呆掉了。
……要哭吗?哭给他看他会怜悯吗?恐怕他还会因为你的眼泪而高兴呢。
戳一戳就叨人一口的鸟可比死气沉沉的标本有意思多了。
你想起小时候捡到一只受了伤的麻雀,想要养起来,可它宁可在新买的笼子里撞得满地掉毛都不肯吃你用过家家玩具磨碎的大米碎屑。
那时候妈妈还活着,她告诉你,麻雀是很难被人养活的鸟,你如果想要养鸟的话,可以去给你买一对文鸟,和麻雀差不多大小,但温顺很多。她说这话的时候是带着对麻雀的怜悯的,可你固执地就要养那只麻雀,任由她怎么劝说也不肯放走它。
最终,那只麻雀很快就在一个傍晚咽气了,你坐在小凳子上看着它拖着羽毛凌乱的翅膀在笼底柔软的草叶上挪动,身上狼狈地粘着自己的粪便,它就那样死了。
连善恶观都很模糊的幼童时期,对生命也是没有概念的,你那时候并没有哭,而且时至今日,你也记得自己当时模模糊糊的念头。
哦,死了啊。
现在想来,那时候的你真是个恶劣的小孩,如果这样的事迹发生在大一点的孩子身上,可能会被当成反社会人格的证据,但你那时候才上幼稚园小班,刚刚开始记事,没人会因此就说你是个坏孩子。
那他们呢?看待你是否就像是三岁的你看待那只麻雀一样,非要养不可,但死了也就死了?
某种角度看,也还是很纯真的,这份纯真的恶也正是人自带的品格,也许在刀获得人身的时候也被附赠了。
要绝食抗议吗?不——不要。
你想起那只在你眼前咽气的鸟。
【2】
这个点已经过了饭点,食堂里没有什么人了,堀川国广找到了最后一点米饭和剩下的猪排,和泉守兼定面前的那份餐食里面,无论是饭、肉、菜都比他的那份更多。
和泉守脸上贴着一点敷料,嘟囔着怎么就剩下这些东西,随手拿起了筷子准备认命地开吃,他们本来就不是什么出身高贵也在大大名那里待过的刀,对于吃食上并没有那么讲究。
堀川劝他,本来就是他们出阵归来收拾东西来迟了,能捡到这些对付一顿晚饭不错了,如果晚上还饿的话,他可以来煮点夜宵。
这样的贴心劝说还是有效的,和泉守兼定不闹了,但他郁闷地摸着自己脸上盖着敷料的伤口,又嘟囔起了别的东西。
那口饭大概还在嗓子眼里,他就迫不及待的开口了:“我听说前天晚上主人召了实休光忠进屋呢。”
他说这话的时候夸张地压低了声音,还警惕地左右看了看,万幸的是,这个点食堂已经没有其他人了,并没有人听到他们的对话。
“兼先生才知道吗?”堀川半真心半揶揄地问。
“什——你们都知道了?!”
“……是,但主人如何选择,我们也无从置喙吧。”他停下筷子,语气如常,但带着几分小小的失落,“毕竟是我们先做了那样的事情。”
“是哦——不对,那难道不是大家都期望的吗?那样是哪样?”他微微抬高了声音。
可是心底也有一个声音在说,可是她似乎并不情愿,这样做真的好吗?于是他用提高声音的方式给自己壮胆,心里却有点犯起了嘀咕。
“是是是,”堀川国广宽容地笑了,“如果那样对大家都好的话。”
“话又说回来,为什么是那样的家伙,”和泉守兼定有点气鼓鼓的,“那种实用性和美观姓上都不出挑的家伙到底是怎么获得主人的青睐的,我这样的——”
“你这样的什么?”伴随着拉开门的声音,你的声音也在门口响了起来,你笑眯眯地问他:“你们吃过了吗?”
“你、你怎么突然冒出来的?!”他显然被吓了一跳,椅子在地上拖出刺耳的声响,然后重重地落在了地上。
是这两位啊,你愉快地想,那就好办多了。
“是你们聊天聊得太投入了吧?”你向他们走了过去,“在说什么有意思的事情吗?”
大般若长光也出现在了门口,他带着得体的微笑,但细看起来,不如说是在憋笑了。
“看到您依旧康健真是太好了。”堀川站起了身,用寒暄拯救了这尴尬的场面。
和泉守也立马跟着站了起来,他心虚地问:“你听到了多少?”
“受伤了?”你没有理会他的问题,而是微微眯起了眼睛,抬起手去触碰他脸上的敷料,“今天出阵的时候弄的?会痛吗?真是可怜哦。”
你感受到手下的身躯因为你的触碰而肌肉紧绷了起来,那句关切带着几分阴阳怪气,但他似乎并没有读出那层意思来。
“我也是会偶尔马失前蹄的。”他不服输地说:“小伤而已,很快就会恢复的,你不用担心。”
“真是抱歉,要是我还有能力替你治疗就好了。”
这下,连和泉守兼定这等粗神经也听出来你的阴阳了。这个敏感的问题被你毫不在乎地抛了出来,不过也是,会因为这个难堪的从来不是你,而是他们。到今天这步,也是他们的自作自受。
和泉守愣在原地,任由你抽走手指,连带着那点体温也消散不见了,隔着一层敷料,被轻轻触碰到的伤口泛起痒意,和原本的疼痛混杂在一起,居然变得有点令人难以忍受。
他微微抬起手,想要抓住你落下去的手臂,但被你巧妙地躲开了。
“你……愿意下来走一走是好事啊。”他干巴巴地说着些场面话。
“嗯,一直待在屋子里也不好,我也太久没有出门了。”你对他笑了笑。
那个笑看似完美,但并没有到达眼底。他因为这个发现而心头发颤,不、不对,原本不应该是这样的吧,你不是会成为他们永远的主人,你不用经历衰老和死亡的痛苦,大家也不会经历颠沛流离,可你为什么不乐意呢?
“你讨厌我们吗?”他情不自禁地问了出来。
堀川没能拦住他问出这个问题,又或许,他也想知道那个答案。
“讨厌?”你忍不住咀嚼了一下这个词。
真是严重的指控。
隔着一张桌子,你们相对而立,你需要微微抬头才能和和泉守兼定对视,你察觉到了堀川国广在背后偷偷扯他的衣服,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如果我讨厌的话,我也不会想着要照顾好你们每个人了吧。”
——你曾经是这样想的。即使那些隐隐约约的感觉让你怀疑,但你依旧天真地想要做一个称职的主人,至少在被提起的时候,不会是“那个庸主”之类的形容为好。
“现在也是哦。”你语焉不详地说,留下一个捉摸不透的笑。
你没有再看他了,而是当着他的面端走了被扒过一口的饭:“这个,我就收走了,你没有意见吧?”
“哈——?”面前的两振刀显然都被你无厘头的行为弄得愣在了原地,“我算是被罚没了晚饭吗?”
“你的晚饭被征收了!”你带着恶作剧得逞的畅快笑意对他说:“就当你请我吃饭了,怎么样?人情我就收下了,划算的吧?”
“……?”
“哈哈,”目送着大般若长光在你身后拉上门,和泉守兼定干笑了两声,低下头去和自己的搭档对视,“她愿意下来走走,是好事啊。”
那振心思细腻的胁差这次没有溺爱自己的搭档,他看着和泉守面前空荡荡的桌子和被乱丢在上面的筷子,似乎若有所思。
“她说,‘现在也是哦’。”
“什么?”
现在也是,并不讨厌,但恐怕已经是恨了吧。但他并没有将这个残忍的想法说出来。
“而且——”他没有回答和泉守的疑问,是而自顾自地说:“她是已经发现什么了吗?”
食堂的照明用的是电力,明亮的灯光下,那些从暗处探出来的的东西似乎无处遁形,又似乎如影随形。基于对自己搭档的了解,即使和泉守并没有真正明白他刚刚在说什么,但那些句子背后的东西还是令他不安。
胃的抗议现在已经转化为了疼痛,他看了看面前的桌子,还是没明白为什么她突然走过来强征了自己的晚餐,那可是他已经吃过的东西。他本应该因此而高兴的,听说现世有有一种叫“间接接吻”的东西,吃一碗饭怎么不算是呢?可现在他有点提不起劲来了。
“……我们真的做错了吗?”
他的搭档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3】
“哦,堀川,这么晚了有什么事吗?”来应门的是后家兼光,他们曾经在一支部队里,算得上熟识,看到是熟人,他开门时那点警惕消失了。
“有件事想要和烛台切先生讲下,能麻烦通报一声吗?”
“真是逊啊,居然一天之内被拉着手合了四回。”鹤丸国永的声音出现在里间,他听上去颇有几分幸灾乐祸。
那个声音太大了,很难被忽视,后家兼光抱歉的笑了笑,顺口说了句玩笑话:“啊,放任主义的长船派正在召开心理治疗大会呢——烛台切?可以可以,我马上去找他。”
且不论为什么长船派的心理治疗大会会出现鹤丸国永,心理治疗大会是什么东西?今天冲击性的东西有点太多了,堀川有点消化不良。但他还是没有多问,只是笑着点了点头。
“拜托了。”
“这是男人的荣耀啊,荣耀。”“这不是什么好事吧!”“稍微、稍微忍耐下哦。”“用这支花抚慰下心灵如何?”
里面爆发出乱哄哄的哄闹声,大家七嘴八舌地各说各的,似乎是也被治疗了一番身体的对象——实休光忠只是没什么感情地表达了自己的不满,有点痛。
烛台切很快就出来了,他披着内番服的外套,因为是准备入睡的时间,也没有戴着手套。
“主人似乎知道了。”堀川国广没有多做寒暄,内间现在因为烛台切被叫走而安静了不少。
烛台切很快明白了他在说什么了,他也没有多问原因,多说无益,他们也不是没有做好被知道后的准备,无论承受你的怒火还是哭闹,怎么样都是他们种下的果。
“那有些难办了,”在听完堀川的简短转述后,烛台切光忠露出了一点苦恼的神色,他金色独眼里的纠结似乎真心实意,“这样的决定也不是我一个人做出的,如何对策恐怕也是需要商讨的,这样吧,我明天请那几位来商量下,如何?”
“嗯,”堀川点了点头,“只是,至少这几天送过去的餐食,可不可以照常准备就好?欲速则不达,我还是有些担心主人的状态。”
烛台切光忠从未小看过这振活跃于幕末时期的胁差,不如说在他那位张扬自信的搭档背后默默观察、照顾着一切的他才是这个组合的主心骨。卖他一个人情,卖主人一个人情没什么不好的,而且那也不会驳了那几位的面子,他略作思考,就点头应下了。
“十分感谢。”堀川似乎松了口气,但他又拧起了眉头:“那个……大概多久可以生效呢?”
告诉他倒也无妨。
“两个月吧。”
“不长也不短啊……”
两人相对而立,这句感叹被里间拉开门的声音吞掉了一部分,变得含糊,就像这句话里包含的情绪一样。
鹤丸国永大跨步走了过来,他看起来挺开心的:“呦,你们大晚上的为什么要在门口罚站吹风,这是什么新式的耐力游戏吗?”
他站了两秒,见没人回答他,他倒也不生气,抬手拍了拍他们各自的肩膀:“光兄、堀川,早点回去睡吧,晚上可真冷啊。我也要早点睡了,明天可是轮到我了!”
他哼着不成调的歌很快消失在了拐角,堀川和烛台切告辞,今天是个晴夜,月亮将庭院照得亮堂堂的,他不自觉地看向了天守阁的方向,那个窗子里还亮着灯,想必你还没有睡吧。
现在这样的局面,是谁都不愿意看到的,但大家都默契地没有相互责备,因为他们知道的,做出那样的事情,收获这样的结果是无可奈何——又或者说是应得的。让主人怨恨他们绝非本意,只是在那个目标之下,这样的恨意似乎也是可以忍受的了,只要再多点时间,时间是可以抚平一切的。
另外,她下午是故意大张旗鼓地跑到食堂来,表演给他们看的吧。既然这样的荣幸落到了他们的头上,即使是为了实现主人小小的愿望,他也应该揽下这个活计,至于会不会让主人满意,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为什么世事总是不能两全的呢?
这两章的暗示应该还是能读懂的吧?吃下冥界的石榴籽会被束缚在冥界。
感觉这两章节奏有点慢了,但又好像是必须的剧情,后面两章应该会出场鹤丸国永和一期一振,一个是让气氛轻松一点一个是走主线剧情。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8章 麻雀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