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已经遇到好几次单方面向我采取熟稔态度的情况了,我也决定以此为前提,将那句如巨石般沉重的话语归类至“曾在我那段空白记忆里产生的因缘”。
之后就是先进行简单的处理,歌仙先生扶着我,药研君则一手托着我的腿,另一手抓住我的脚,把脚底板掰直。
我还是没忍住发出了杀猪般的惨叫。
“应该没有那么痛吧,审神者?我已经相当手下留情了哦,不然就不止这样的程度了。”
“哈啊、你是没有抽筋过吗!?吊着一根筋的感觉简直不是人能承受的啊!!下手轻点啦……!?”
“那就也起不到作用了吧,只好麻烦你再配合一下了。”
“不是现在也可以的吧……”
“那我想你接下来的几天会很痛苦的,要被慢性折磨还是一次性咬咬牙结束,你的心里应该有答案了吧。”
呃咕。我只能哭丧着脸放弃争辩。药研藤四郎,当真是个可怕的男人……!
不知从哪里听到了动静的一期一振(也或许是狐之助奔出去告诉的他)终究还是赶到了这个混乱之地,即便是我那因为拨经而泛起生理泪水的眼睛也能隐约看到他脸上的诧异。
“您是在……流泪吗?”
“怎么看都是给痛的吧。”
“抱歉,我不太了解情况。可以的话烦请您告诉我在这之前发生了什么。”
“但反正我没有被虐待哦!”生怕他误会了什么,我连忙补充。
“啊、这个倒是显而易见的事实吧。药研,结束了以后直接带着姬君去吃饭吧,厨房那里已经忙完了。”在得到药研君“OK,这边也快结束了”的应允后他看向了边上,我记得那里坐着长谷部先生,“您和长谷部殿之间发生了什么吗?”
我都还没解释呢,这就已经猜了一大半了,提取环境信息的能力也太惊人了吧。
我也看向了长谷部先生,他却只是把头埋的更低了。他果然也在留意这边的情况。
“没有哦,什么也没有。”
“我明白了。考虑到您还没有那么熟悉这里的构造,稍后还请您跟着药研移动到之前用餐的地方,我就在那里恭候着您。这样可以吗?”
什么也没有多问,但却又通过只存在于几人间的蛛丝马迹完全掌握了现状,这就是一期一振的手腕。真是好一个进退有度的总管大人啊。
毕竟也算是寄人篱下,也没有什么反对的立场和理由,再说现阶段我也没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这么想着,我只点点头表示自己了解了。
一期一振不再多言,只重新挂上了温和的笑,“那么我先行一步——长谷部殿目前不太方便移动,我就先扶着他过去了。”
是监视他吗?我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大跳。怎么可能,他们可是同伴。
在门外听到的药研藤四郎和压切长谷部的对话内容我多少还记得一些,我不清楚实际情况,也不好胡乱分析。可怎么看,一期一振目前看起来也只是在担心受伤的同伴而已。
还是别想这些了,之后总能打探得到。
和一期一振的交流终究分散了我的注意力,我都还没意识到药研藤四郎已经没有再按压我的腿部了。还是歌仙先生轻拍了几下我的后背,促使我下意识地抬起头。他大抵是没想到我的反应如此直接,怔愣了下才开口:
“……已经结束了。”
这之后他嘴唇一努,好看的眉毛也皱到了一起,视线飘向一旁。他看起来是想要点到为止,可他看起来完全不像能藏得住心思的人。
我从高脚椅上滑下来左右弹步几下,确实比刚刚感觉好上了一些,正常走路还是没什么问题的。舒展开眉毛,尽可能地露出笑容表达谢意,这是我能想到的最好的应对方式。
毕竟我无法用言语回应他的期待。无论是从临时主人的身份来说,还是从曾经的主人身份来说,我都给不了他任何无期限的承诺。
好在还有药研藤四郎,也好在一期一振安排药研君留在这里。药研君挥散了险些变得异样的气氛,问起了我对刚刚的按摩感想如何。
“嗯——至少有用?”
“那就是满分的意思咯。”
“太强盗了吧。”歌仙先生长吁了一口气,神色总算缓了过来,“时候确实不早了,让大家等我们也不太好。”
“所以刚刚可不就在等你吗,歌仙君?”
“啊啊……这点确实,我这个样子实在不入流,我也很抱歉。”
之后是简单的收拾工作。我本来想帮忙,但还是被他们按回了座位上,理由则是“哪有让客人忙活的道理”。
一会是主人,一会又变成了客人,怪异们的标准还真是灵活啊。
我跟着他们走在廊下。还是夜,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可以重回白天,要不是被通知到了吃饭的时间,我对时间流逝的感觉说不定也要更加迟钝了。
“你觉得一期哥他……”
“怎么说呢,氛围稍微改变了一些的感觉?”
“与其说氛围改变了,不如说好像和原来的他已经……”
药研君和歌仙先生就在离我几步路之远的地方往前走着,不时回头确认我有没有跟上他们。我倒也没有路痴到人神共愤的地步,在他们不知第几次转头时,我提出了异议。
“我不是小孩子,这里构造再怎么复杂,只要跟着你们就没事了吧!”
“哈哈、是这样,那看来是我们过度担心了。千万不要跟丢了啊,审神者。”
不如说你们刚刚一步三回头的程度太夸张了吧,我又不是刚刚学会走路的幼童。
双子一言不发地跟在我的身后——歌仙先生曾希望他们走在前面,但被他们婉言谢绝了,说是跟在后面更习惯一些,毕竟他们是护身刀一类的定位。既然他们如此坚持,歌仙先生和药研君也不再多提了。
好煎熬。
嗯……这个年纪(虽然我得知了他们的外貌只是受限于刀身的长度,他们的实际年纪都比我大得多了)这么死气沉沉的也不太好吧?
可我确实也没能想到什么合适的话题,贸然抛出话题也不清楚他们会不会接上,又或者刺激到他们。
好在终于到了。这应该才是食堂一类的地方,之前大概是因为人数不多,再加上食堂还未打扫整理,所以一直没有开放。
暖色的灯光,食物的香气,写有菜品名称木质的牌子,交头接耳的声音,这个地方多少有了些烟火气,终于不再是废铁的墓穴了。
察觉到了访客的到来,人声的潮水反倒是到了退潮时刻。很多双眼睛——我也没敢数到底有几双眼睛,他们同时将视线转向了这边,舞台上的镁光灯在顷刻间聚焦在了同一处。
“晚、晚上好……?”
可能是我笑得过于僵硬,又或许是我那一步步像是机器人在挪动一样的滑稽身影自带喜剧效果,我已经听到药研藤四郎在憋笑了。
喂!也不能怪我嘛,一下子被这么多人盯着看心里不发毛才怪!
“不用顾忌我的!我又不是领导,哈哈。”
“往这边走吧,大·将——”
然而,药研君偏偏不看氛围。
“大、大大大……”虽说说不定确实有这样一段往事,我现在也适应了临时主人的身份,可用这个词来称呼我还是太超过了。
音节卡在喉咙里发不出来,说出来也不是,咽下去也不是,最后我只能涨红着脸缩手缩脚跟在药研藤四郎身后。我不敢再抬头,我怕抬起头就会和谁对视。以至于药研君在给我介绍菜品的时候,我也是心不在焉的状态。
还好歌仙先生眼疾手快端走了餐盘,不然我极可能在恍惚间制造出巨大惊吓。
“很不习惯啊,本来要比现在还要更热闹些的。”
“也急不来吧,不过那样的日子也快到来了。”
歌仙先生和药研君又交谈了起来,只是我再也没有分散精力去偷听内容的余裕了。
一期一振不是说会在这里恭候的吗?为什么现在却又看不到他人在哪里?
我还有事情要问他,怎么想他都对这个本丸的事情都应该略知一二,那想必也会清楚那对双子为什么是那样的状态。
那确实也不该是我管的事情,但既然我的身份暂时是名为审神者的临时主人,我就不能装作看不到。
“去一期哥那边怎么样?他那里刚好空着,我们三个人刚刚好。”
药研君的手肘轻轻碰了下我,小声地向我寻求意见,也不知他是不是有留意到我三番四次东张西望的怪异举动,但他的提议着实来得刚刚好。我点了点头应允了。
“一期阁下,你这边应该没有别人吧。”
“啊……我没关系的,各位随意就好。”一期一振也发现了我们的存在,朝我们颔首一笑。他身前的桌面上此刻被泛黄的纸张铺满,不、那个应该说是无数的纸质碎片吧。
“那我们就叨扰了,一期一振。”
话音落下的那一刻,那些明里暗里被人注视的感觉也几乎消失了。我顿时轻松了不少,直接往水发青年的身边一坐:“你吃完饭了?”
“那倒还没有,我是准备等手上的东西拼好以后再去吃。”
“这是?”
“我在做修复工作。这些都是原主人的手记,今天整理的时候发现了它们,我就想尽可能地复原看看。不过进展没有那么顺利就是了。”说罢,他不着痕迹地将东西推到了我的面前,“还请小心,这页复原的笔记页被我塑封起来了,尖角可能会划伤您……”
原主人……难以保存的纸张……这个地方到底存在了多久……?
“不、不用给我过目的啦!?”
“?我以为您是好奇笔记上的内容,原来是我误会了吗,啊哈哈。”他尴尬地笑了两声,又收了回去,“要是打扰到您就餐的话,我会把这些东西转移到别桌去的。”
“倒也没有那么占空间啦,你做你的事情就好!”我摩挲着拇指,“……对了!有些事情我想要请教在这里担任近侍的你,就是……”我的视线也落到了坐在我们对面的歌仙先生和药研君身上。本想着要不要也回避开这两个人,结果发现一个正专注地盯着手中的书籍,另一个干脆和隔壁桌的红发孩子(我记得他应该是叫信浓藤四郎)聊上了——
“歌仙殿吃饭的时候有翻阅和歌集的习惯,药研和信浓也有段时间没见了,他们之间想必也有要叙旧的话题吧。即便他们听到了内容,也不是那种会随便散播出去的类型。”微微垂着眼睑,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温和注视着的男人又将这样的面孔缓缓转向了我、等候着我的回答。
果然是“神明大人”啊。话都说到了这个地步,怎么想都是“但说无妨”的态度了。
“那对双子……有着孩童体型的、和信浓君差不多身高的那两个孩子有发生过什么吗?”
“双子……您指的莫非是平野和前田?”
“对、一个是深栗发色,另一个是浅栗发色的。……他们是有经历过什么事情吗?”
他稍显犹豫,“虽然我也支持有谁在背后轻推一把让那两个孩子和自己的心结和解,但我想这并不是能够短时间走出来的事情。”
“要先知道症结,才能对症下药不是吗?”
青年缓缓闭上眼睛:“那件事情……我不是亲历者,所以我只能将自己了解到的片面事情告知于您,就算是这样也可以吗?”
我向后仰去,双手抱臂,背部靠在了椅背上,“说吧。”
经由一期一振之口,我多少知道了些关于平野藤四郎和前田藤四郎的事情。短刀这一刀种因为刀身短小方便携带,所以经常被用作护身刀。本该是护卫的他们却在某次和主人一同出阵的战斗中带回了被血染红的原主人的衣服,而原主人至今下落不明。
“那样的出血量怎么样都只能往‘主人战死’的方向考虑,于是他们便认为家主的死都是自己的过错。之后指派的任务虽也都很好地完成了,但或许是觉得‘自己并未尽到责任’,下意识地约束了自己的力量。……这就是我所知道的全部。”
“……这样,感谢你的说明,一期先生。我之后会想办法的。”
可这就不对了。那份悔恨理应是面向他们那下落不明的原主人才对,那平野君和前田君又是为什么对我感到抱歉?对他们来说,我是第一次见到的陌生人吧。
……
…………也确实存在另一种可能,可怎么想都太荒唐了。人真的能做到死而复生吗?
要是能够秽土转生,那这个本该已经死去的人又是谁?
不能深想。
甩了甩头,我重新露出了一个微笑,将筷子放置在了大拇指与食指的虎口处,虔诚地低下头轻声说道:“我开动了。”
“——现阶段而言,这不是您应该考虑的事情。”
“……嗯?”
“没什么,还请您将它当作我的自言自语吧。”
“那我可做不到。我可不喜欢那种说一半藏一半的家伙,要是不说清楚,我说不定会追问下去的哦。不过嘛……”我故作停顿,借机把荞麦面咽下去,“你要是告诉我手入室的位置,我倒是可以考虑不追究。”
“……这个倒是没问题,不过希望酒井さん能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
“虽然我并不提倡让现在的长谷部殿与您独处,但他要是达到临界点,请用铃铛传唤我。……我会斩杀他的。”
一期一振是认真说出这种话的,这样的决绝表情绝非演技。斩杀……?那也太过激了吧,长谷部先生危险到这个程度了吗?
但眼下我只能答应他的要求,不然长谷部先生就没有办法得到彻底的治疗。
吃过了晚饭,我在取得手入室的开门权限后就去找了压切长谷部——他已经把之前那身神父装脱下来换上了身休闲的运动装,脸色比起稍早些的惨白倒是显得稍稍红润了点,看来简单处理还是有点效果的。
“怎么了?”
“不……只是想着长谷部先生竟然会在这里等我啊。”
“答应了的事情没有食言的道理。……走吧,代理审神者。”
出乎我意料的是手入室内竟然不是那种古朴的日式风格,反倒走的是现代简约风格——当然,这毕竟是类似医疗室的地方,当然也不会装饰得花里胡哨。见到那些一看就精密的仪器时我更是激动得想落泪,太好了,我的认知姑且还没有变得混乱。感谢你,这座城池的主人——虽然是那样说了,可我确实也不知道该怎么给怪异治疗,总不能是用什么超自然力量吧?那种力量我身上可没有。就算有我也不知道怎么用。总之科技万岁!
但同时问题也来了,到底哪个机器才是治疗用的?
“……是怎么来的吗?”
“什——么——?”长谷部先生刚刚有在说话吗?
“……过会要用的机器是这个。”
“噢噢……”
“不要乱摸也不要乱动,不然到时候吃苦头的可是你自己。按着我说的步骤来,很快就结束了。”
“好的!”
长谷部先生没再说些什么了。在设定好了程序以后,我听见了飘忽的问话,“——为什么?”
他的脸上是肉眼可见的不解。
“即便被我这样区别对待,即便我现在无法承认你作为现主,为何还要对我展露笑意?”
“……也没理由吧。”佩戴好用具之后,我仰躺下来,“长谷部先生现在侍奉的究竟是谁,我不知道也不在乎。如你所言,我也只是代理而已,交集过后我们也不会再产生联系。”
“所以不如对这只有一瞬的交集感到高兴嘛。而且,那个……你们是付丧神吧,是被使用成百上千次而诞生的器物的灵魂,既然如此,喜欢着爱戴着自己的主人就是天性使然嘛。”
“你的主人要是知道自己的东西如此喜爱着自己,一定会很开心的。啊,不过,你应该也不喜欢听这些大道理吧?总之我先进去啦。”
我尽管觉得长谷部先生很凶,可他实际上还是没有那么适合扮演恶人。要是他足够危险凶恶,也根本不会因为这种事情痛苦摇摆。
或许过了很久,也或许根本没有过多久,压切长谷部终于开口了:
“……请您不要再说下去了。”
在程序结束的提示音中,我摘下了用具。长谷部先生的话语却远比刚刚还要清晰得多,我垂下头,视线自然下移——顺着被握着的手望去,他就在那里。
我的手背贴在了他的额前,我看不清他的脸,当然也看不到他的表情,我的手背成为了隐藏秘密的墙壁,他的刘海俨然成为了忏悔室的帘子。
“还请您……宽恕我。”
就和他称呼我为“代理审神者”时一样,他的声音细微地颤抖了起来。
总之追平了我的存稿进度,月更启动(?)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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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07 宽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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