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夜里,解雨臣难得在不是饭点的时候过来了。
原本吴邪胖子和霍秀秀正围在一起打扑克,张起灵则靠在窗边发呆。
解雨臣手里拿着一封包装精美的账单,硬壳信封,烫金字体,火漆印章。
新月饭店四个大字格外晃眼。
胖子不以为意,摊开长长的账单囫囵瞟了几眼,等看到最后加黑加粗的总数。
跳起来惊叫道。“两亿四!!”
说完就把账单合起来,将这烫手山芋扔给了吴邪。
上面洋洋洒洒列了几十种赔偿款项,吴邪越看越觉得心梗。
他看了看房间里的几个人,张起灵依旧带着兜帽,双手环胸靠着墙壁,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吴邪直接将账单塞到了他怀里。
他很难得的有了点表情,有些懵懂的抓着账单,留也不是,扔也不是。
青槐就是这时候走进来的。
进门第一眼就是张起灵表面镇定实则手足无措的模样,忽然觉得有些可爱。
她走过去捏了把他脸上的软肉,手感跟想象中一样好。
然后抽出他手中的账单,看完后依旧很淡定。
“所以,他是什么意思?”她拿着账单朝解雨臣扬了扬。
解雨臣耸肩。“搞不懂那老家伙的意思,话是说,既然是青姑娘朋友,那便算了。却又将账单附上。”
青槐冷笑一声,随意将鎏金封边的折柬扔到桌上。“这是让我记恩,还是让我还情。”
可能是见她怒气有些明显,其他人都不敢吭声。
偏偏胖子是个不会看脸色的,非要来一句。“两亿四就这么算了!青槐你这二当家面子很大啊。”
吴邪连忙伸手捂住了胖子的嘴,生怕这智障再说出点别的。明眼人都看得出来,青槐对这个称号十分抵触。
果然,她脸色立刻沉了下来,嗓音明显带着一丝怒意。“那倒也是,要不然我去当个血奴,把新月饭店买回来送你得了。”
几人哪里见过她如此疾言厉色的模样,还没反应过来,正在气头上的人已经拧眉脚步匆匆出了门。
吴邪一掌拍上胖子后脑勺。“死胖子,不说话要你命啊。”
胖子脸上难得有些尴尬。“我也不知道青槐这么抵触那老板啊,那些伙计对她客客气气的,我还以为,他们关系很好呢。”
吴邪无可奈何,又把视线放到张起灵身上。“小哥,要不,你去劝劝?”
说完又有些后悔,让闷油瓶去劝人那不就跟胖子说要把明器上交国家一样不可思议吗。
他又把视线放在解雨臣身上,改口道。“还是小花你去....”
“我去。”话未说完就被张起灵打断了,他眉头微皱,瞟了解雨臣一眼。
几人目送他出门,结果等到半夜,也没见人回来。
胖子嗑瓜子把嘴巴都磕肿了,又灌了一杯茶,冲散口里的干涩。“这两人是聊到床上去了吗。”
吴邪已经习惯了他的语不惊人死不休,只是淡淡撇了他一眼。
倒是解雨臣,不知道是被触动了哪一根神经,笑到肩膀都在抖。
差点把靠着他打盹的霍秀秀晃醒,这才堪堪止住。
吴邪表示心累,他说了句散了,就回房睡觉了。
胖子早困得要命,连洗漱都不管,倒头就睡。
等他走了,解雨臣才抱起霍秀秀,将人安置好,自己也去睡了。
月光洒满庭院,理水泛着月亮,明净通透。筑山叠石静静耸立,构成一幅水石清华的园林夜景。
游廊边,青槐靠着廊柱,正仰头看着月亮。
身旁两步之处,月光照不到的暗角,张起灵也倚着门廊,视线却是停留在她身上。
二人不知这样沉默了多久,青槐似有所觉,转头将视线定格在暗处。
她看不清张起灵的脸,但知道他一直在那,陪了她许久。
多年下来,她早已习惯了他隐忍内敛的情绪。
她声音轻柔缓缓飘散。“小郎君,能让我看见你吗?”
张起灵微征,身体却比思想反应更快,抬脚走了过去。
月光散在他身旁,侧脸上是立体的五官被折射出的阴影。银白色的光没有映衬出他的冷淡,周身凌厉气势尽褪,难得透出一丝温柔的光晕。
他看到面前的姑娘,背着月光,银辉浸着柔顺的黑发散落肩头。展露出清浅笑颜,向他伸出手来。
她脸上伤疤淡了许多,此刻只能看到淡粉色的浅印。虽然知道她会恢复,但他心里终归有些不舒服。
张起灵握住她白皙修长的手,绵软的触感,像握着一团云朵。
他甚至不敢用力,生怕积年累月生出的手茧将她碰伤。
视线落到自己不同于常人,奇长的双指上,无端生出一丝犹疑。
青槐却将手渐渐收紧,贴合着他的手掌,不留一丝缝隙。
张起灵的古怪心绪,一瞬便散了个干净。
“在想什么?”疑问句唤回他的思绪。
青槐很少这样提出对他情绪的疑问,长达几十年的试探猜测,他以为二人都改不掉了。
就算彼此并无嫌隙,也只会沉默相伴,就像他刚才一样。
“想你。”他依旧淡淡然答道。
青槐对于他的回答也是微愣。
这句话当然不是情人间**似的字面意思,他只是直白的对她表示担忧。
想你,因为不知道你在想什么,是否生气,是否低落。所有想你所想。
青槐懂他未言明的话语。
她怡然而笑,娓娓道来。
早些年接了新月饭店老板的单子,他家人病重,许是病急乱投医,才想到传说中的舍脂花。她本也是抱着猎奇心理,想闯一闯始皇陵。但墓中好像有奇特的阵法,不敢贸然进去就退了出来。
她实在是需要新月饭店的势力来调查那些往事,后来想到用自己的血,造了一朵假的舍脂花。
她的血连死人都能救活,更何况一个并未断气的病人。
“他也没什么坏心思,就是想拉拢我为他所用罢了。我却不太喜欢这种被当做猎物窥伺的感觉,交易既已完成,便没有再与他来往,直到这次的拍卖会。”
她安抚般握了握张起灵的手。“这些年我的钱都是解雨臣在打理,填这次坑应该是够了。他想我欠人情,怕是还不够格。”
闻言张起灵却并没有放下心,反而皱起眉头。
他在外套口袋里摸了半天,掏出青槐前几天给他的卡,又还到她手里。
青槐不明就里,却看出他眼神里的窘迫和委屈。
“小郎君养了我那么些年,刷我的卡还会不好意思吗。”她揶揄道。
他却郑重开口。“我的钱,都给你。”
青槐大囧,心说张大爷这是要包养自己吗。
说道此处,她好似想到什么,将目光放到张起灵身上。
“我的血瓶项链,是不是在你这?”
张起灵将上衣项链往下拉,露出形状漂亮又分明的锁骨。
那与她手链相感应的蓝砂石正坠在喉结下方两寸之处,与装有她心尖血的项链相互缠绕。衬着他略显苍白的皮肤,构成一幅美好的画卷。
青槐盯着那若隐若现的修长脖颈,居然看出了一丝性感的味道。
她暗自甩掉头脑中的奇怪想法,见张起灵想把项链解下来,忙阻止道。“不用,你留着吧。”
看着他不解的眼神,她有些忍俊不禁。“这大概就是吴邪说的外挂吧,你拿着我才不会担心。”
张起灵又开始皱眉,青槐伸手捧住他的脸颊,伸出大拇指为他抚平眉间褶皱。
在他开口之前说道。“不许拒绝。”
张起灵确实没拒绝,也没说话。看着那双碧波一般清澈的眼眸,倒映着他的面容。
他无知无觉般,俯身靠了下来,青槐随即瞪大双眼。
感受到唇上轻柔触感,她心尖颤动。
待唇上触感消失,她依旧愣在原地。
眼神飘到张起灵身上,他却垂眸避开了她的视线。
虽还是那张面无表情的平淡面容,但睫毛轻颤还是泄露了他一丝局促不安。
青槐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房间,又是怎么失眠然后入睡的。
她只知道醒来的时候,心口还在砰砰乱跳。
她暗道,这可比幻境里刺激多了。
这种欺负老实本分百岁老人的既视感是怎么回事啊!!
被吻的人是她啊,是她自己啊。
打开房间门,太阳已经高悬于头顶了。
庭院里,吴邪和解雨臣正在清点装备。
她记起来,因为两队去的地点不同,他们需要提前出发。
青槐嘱咐了吴邪几句话,被胖子吐槽像老妈子。她嘴上没停,直接伸脚狠狠踹了出去。
胖子杀猪一般的嚎叫并没有人在乎,他自讨没趣又闭了嘴。
目送二人上车,略显平淡的挥手告别。偌大的宅子就只剩张起灵,青槐,胖子三人。
她还心有余悸,不知该怎么面对张起灵,只能同胖子一起坐在旧戏台边,无语望青天。
胖子好几次将视线转到她身上,纠结了半天,才同她道歉。
她摇摇头。“昨天是我话说重了,你别放在心上。”
看着胖子喜笑颜开又开始单口相声一般嘚吧个不停,青槐也没觉得烦。
但即将踏上未知旅程的心,却平静下来。
总归,是有他在身边。这便够了。
两天后,霍老太那边来了通知,他们仨也出发了。
老宅彻底空了下来,清风拂过庭院,卷起几片吹落的树叶,飘散至理水,泛起一圈圈涟漪。
仿若静静等待着,无尽的归期。
巴乃瑶寨这边,胖子算是熟门熟路了。
好歹这次过来,是最凉爽的季节,一行人在林子里穿梭,到没感觉憋闷。
坐在堆满货物的破旧三轮车上,晃晃悠悠到了阿贵家。
胖子一路上热情高涨,甚至开嗓嚎了好长一段时间,还是青槐要他闭嘴,留点力气去同云彩说话,他这才安静下来。
果然,车刚停下他就摸了一个很大的双肩包跑进院子里,边兴奋的喊云彩。
这几声婉转的声音,让青槐想起了吴三省养在堂口那条发情期的中华田园犬。
胖子一副没什么审美的样子,给云彩买的衣服倒是品味都很不错,都是些有名的少女品牌,云彩穿着确实好看。
青槐看着胖子在一旁将云彩夸得双颊绯红,心里暗叹道,云彩这种真少女天真活泼起来是惹人怜爱。
她还在看俩人互动,张起灵不是何时挪到了她身边。
只听见耳边幽幽传来一句。“你喜欢吗?”
青槐仿佛能自己补齐下一句土大款语句,我给你买。
冷不丁颤抖了一下,心里无法把张起灵跟这个词联系在一起。
于是她斩钉截铁。“不喜欢。”
她是个假少女,能跟真少女比吗,那叫扮嫩。
张起灵也没纠结这件事,又整理自己装备去了。
霍老太并不打算住在瑶寨里,而是选择在湖边扎营。她这次的队伍,不比上次张起灵看到的裘德考队伍小。
队伍整顿好之后,胖子说不想住营地。他那点小心思大家都懂,青槐和张起灵只能跟他一起住阿贵家里。
霍老太把张起灵单独叫走了,不知道要聊些什么。
阿贵这时候过来了,说上次外国人的队伍,有人来村里问起几人,说他们老板想见见姓张的老板。
青槐一头雾水,胖子给她说了一下,几人分开的时候他们回村里看到裘德考队伍,又把水肺抢走的事情。
此刻裘德考找过来,她丝毫没觉得有心理负担,甚至想说一句干得好。
霍老太听说这件事之后,冷哼了一声。“老九门还没死绝呢。他一个外国人想倒我们的斗,痴心妄想。”
阿贵又看了眼张起灵,毕竟对方指名要见他。
张起灵想了想,终是摇头拒绝。
第二天,青槐看到出现在门口的人,面上闪过一丝惊讶。
但是立马又进入状态,叉着腰冲到门口,揪住那人的耳朵就把人拖了进来。
他吃痛大喊。“姐姐,姐姐,饶命啊。”
见来人是辰逸,胖子早把他归类为裘德考的爪牙,没摆什么好脸色。
青槐正点着辰逸脑袋说教,对面人则一脸乖巧,
张起灵神色冰冷,眼神盯着二人,幽深沉重。
青槐双手抱臂说道。“你那好老板还不死心,找你来当说客?不可能,张起灵不会见他的。”
辰逸却说了一句让她讶异的话。
他说。“姐姐,你怎么确定张起灵没有跟裘德考联系呢。”
一回头,却对上张起灵冰冷的眼神,她差点跪了,张起灵生起气来是有点吓人。
等一下,她觉得这不对。该生气的人不应该是她吗,他生哪门子气啊。
晚上大家围在一起吃饭,虽然多了辰逸这个不速之客。
据他说,阿宁去找吴邪了。
青槐虽然对感情很迟钝,但此刻见阿宁违背老板命令也要去四姑娘山,也看出了一丝端倪。
由于阿宁说要脱离队伍,裘德考估计现在也不信任她,所以就随她去了。
这次的菜比起上次的松鼠肉稍稍正常一些,青槐也吃了点。吃着味道不错的也会给张起灵夹两筷子。
这让坐在旁边的辰逸很不开心。
他记得以前,姐姐得了什么好吃的,都会给他留一份。
由于他是一个可有可无的人,那些奴才经常克扣他的食物,衣衫也是洗得发白还在穿,宫里日子举步维艰。
他每一年生辰,姐姐都会挑最好的布料为他裁衣。
其实她的日子,也不好过。单说每月都要受剖心之痛,就不是一般人能忍的。
西王母放过他,不止是因为姐姐求情,更是希望她有个在意的人,才不至于轻易崩溃。
这个女人惯会拿捏人心。
他明显感觉到,这次见面。姐姐对张起灵的态度不一样了,他们看起来比以往亲近很多。
看到姐姐根本不关注自己,他心里一些黑暗的情绪在滋长。
姐姐是他的,谁也不能抢走。
他表情还是很乖的模样,凑到青槐身边,轻声说。“姐姐,我想吃那个。”
青槐瞄了他一眼,没多想,帮他夹了菜。
然后她发现,每次她想同张起灵说话的时候,辰逸总是凑过来要她帮忙夹菜。
张起灵脸色渐渐沉了下来,也指着桌上的菜。“我要吃这个。”
她就这么一来一回,身边两个人碗里都堆不下了,她自己碗里还是空的。
终于意识到不对,皱眉冷淡道。“你们两个没长手吗?”
辰逸理直气壮回道。“谁让姐姐只关心他,都不理我。”
青槐捂脸有些气结。“我们在说行动细节,你闹什么。”
“姐姐,你以前都不凶我的。”他垂着眼眸一副委屈的样子。
青槐差点被气笑了。“你以前多大,现在多大,自己心里没数吗?”
胖子在对面看戏,趁他们不注意还偷偷拍了张照。
然后还宿在悬崖边的吴邪某天收到的照片里,就有这张。
照片后面胖子还写着:三角恋。
她懒得陪两个幼稚鬼闹,放下碗筷就匆匆回了房。
将装备归置好,正准备睡觉,外面响起敲门声。
“辰逸,你找我有事吗?”她疑问道。
外面的人趁机进了房,她只好跟了进来。这时辰逸忽然扑过来抱住了她,青槐被吓一跳。
还是忍着把人扔出去的冲动,耐心问道。“你怎么了?”
他像小时候一样,蹭了蹭她的脖颈,青槐十分不习惯,浑身僵硬。
“姐姐,你跟那个张起灵是什么关系?”他声音听起来很沉闷。
青槐一惊,感觉有些怪怪的。
没听到她的回答,辰逸阴暗情绪更甚。
“你喜欢他,对不对。”
虽是个问句,但他语气中充满肯定。
青槐叹气,缓缓说道。“是我想要陪伴一辈子的人。”
闻言辰逸身体明细一震,肩膀都有些颤抖。
他抖着嗓子开口。“一辈子?姐姐你明明知道,只有我能陪你走下去。张家人不行,他的寿命是有尽头的。”
青槐明白他的意思,却也说不出反驳的话。况且她此时的身体状况,能不能作为一个正常人类过一辈子,都还是个未知数。
她想将人推开,却感觉脖颈处有些湿。
她愣了一下,意识到,是辰逸在哭。
这时候,有人踏着沉稳的脚步走了进来。
他神色冰冷,刚想动手将辰逸拉开扔出去,青槐却阻止了他。
肉眼可见的,他脸色更加不好了。
青槐盯着张起灵阴沉的脸色,心里咯噔一声,心道完蛋了。
辰逸终于放开了她。
他眼眶微红,说话带着鼻音。“我想将你救出长白山的时候,就是这些张家人一次次的阻止我,一群西王母的走狗。”
他指着张起灵,情绪有些失控。“他有什么好,就因为顺手把你带出长白山?”
“那我呢?我千年来的努力又算什么?”
心中蓦然一紧,尽管只有寥寥数语,她也能猜到辰逸千年来的艰难。
将她当做了执念,深入骨髓。
眼眶发酸,她抖着手抚上他的肩膀。“但这些跟张起灵没关系,跟他没关系,是我有愧于你。”
辰逸忽然笑了,笑得凄厉又悲凉。“你总是为他想,总是护着他。”
“姐姐,还记得你说过什么吗?”他隐隐带着一丝哭腔。
青槐表情微征,低下头不敢与他对视。
她长睫颤抖,呼吸都轻了下来。好似卷入了回忆的漩涡。
彼时,他们二人还是不知世故的懵懂少年。
祭天大典,青槐端坐在高台上。看着祭祀台中密密麻麻的奴隶,还不明白自己要面对的是一场血腥残暴的荒唐仪式。
奴隶们皆神情恐惧,有些甚至哭泣颤抖,哀嚎一片。
她一眼便看到了末尾的孩子,看起来和她年岁相似。
他神情麻木,眼神空洞,嘴角还隐约带着一丝笑。
她盯着他看了许久,她不知道这些奴隶为什么哭泣,却对这个与众不同的小少年产生了好奇。
身后不远处,有侍女在低声交谈。
“此次祭天何来如此多奴隶?”
“君上此处征战,灭了西南的小部落。外族人,是不会留活口的。”
青槐瞳孔骤缩,耳边响起嗡鸣声,甚至听不见周围的声音。
这时,一旁的掌事姑姑轻拍她的手臂。她倏地回过神来,耳边奴隶的哭喊哀嚎,却越来越清晰。
“公主,君上问你在看什么。”含蓝轻声提点道。
青槐一怔,转头对上那高台王座上的威严身影。
她忽然就说不出话了,张了张嘴却吐不出完整的音节。
西王母将她的神情净收眼底,面色平淡,并未计较她不回话这件事。
她玉手缓抬,随意指了指祭祀台的位置。侍从领命而下,正是青槐多看了几眼的少年之处。
青槐无端冒出冷汗,眼看着侍从粗鲁的提着小少年大步走了过来。
他被一把扔在王座之下,像只幼小脆弱的猫仔一般趴在地上,半天爬不起来。
青槐起身,用力将膝盖磕在青砖地上,骨头闷响听得人生疼。
她颤颤巍巍开口,终于能发出声音。“放过他吧....”
西王母笑了,掩藏在面纱之下的嘴角若隐若现,眼神却愉悦的微眯。
“槐儿在怕什么,我只是见你对他感兴趣,想将这小奴隶送你而已。”
青槐原本因为惊慌而微微颤抖的眼睫忽然抬头看向她,带着一丝期望。
而后又垂落下去,有些欲言又止,却控制不住的望向祭祀台上的奴隶。
西王母脸色微沉,嗓音冷漠。“槐儿,你逾矩了。”
她不等青槐有什么反应,挥挥手让人带她下去。
青槐挣扎了两下,还是顶着压力说道。“那他,可以让我带回去吗?”
西王母迤迤然开口。“自然可以,但你要更听话才可以。”
这话的意思,她明白。
她希望她安稳地,不吵不闹,当个血奴。
青槐以头点地,表示顺从。
如何将人牵着回到宫殿,她已经忘记了。身后奴隶的悲惨喊叫,仿佛索命的利刃,在耳边滑过。
第二天她才敢正式面对这个小少年,看着他戒备的神情,漆黑如墨的眼眸。
她带着温和笑意,轻抚他的头顶。
“对不起,不能救你的族人。”
“我会一直保护你的,绝对不会丢下你。”
辰逸的声音从前方传来,与记忆中她的温声软语重合。
青槐涣散的眼瞳逐渐聚集,眼前是他如墨眼眸渐渐暗淡的画面。
他转身离开,走得干脆又决绝。
青槐抬起腿,刚追两步,双腿传来一阵刺痛。仿佛千万根钢针一同刺入她的骨血。
她只能扶住门框栽在地上,膝盖磕上地面的痛,都感觉不到。脸色瞬间煞白,冷汗爬上额头。
“辰逸!”她不知何时哑了嗓子,根本喊不出来。
破碎的音节,消逝在风中。少年决绝的背影僵硬了一瞬,却没有抬脚继续走。
张起灵上前想将青槐扶起,却发现她双腿已经使不上力了。
“哪里疼?”他抚上她的双腿,嗓音带着未被察觉的慌乱。
菁芜此时已经疼到不能说话了,她咬着下唇压抑着。
张起灵沉默着将人抱起,让她缓缓靠坐在床上。
辰逸不知何时也走到了床边,他看着青槐眉心微蹙,双眼紧闭。昏昏沉沉已经不太清醒了。她背脊颤抖,苍白的唇好像要被咬出血。
他心中一阵抽痛,忍不住凶巴巴质问张起灵。“姐姐这是怎么了?你平时有没有好好照顾她。”
张起灵对此沉默以对,他蹲在床脚,想将青槐的裤子卷起,又犹豫片刻,将桌上的匕首拿起,直接把裤管割开。
他担心布料摩擦会更疼。
青槐双腿密集的黑纹此刻好似活过来一般,皮肤下隐隐透出红色,仿佛流动的血液。
眼前的画面明显震撼到了两人,辰逸喃喃道。“蛇纹!这不是人蛇共生的长生之法才会有的....”
张起灵眸光一凛。“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辰逸犹豫了一瞬,终是说道。“每个被西王母拿来做试验品的奴隶,不管是成功还是失败,变异前双腿都会出现蛇纹。”
张了张口正准备继续说,眼底却划过纠结的情绪,改口道。“姐姐怎么可能出现这种情况,她是上古血脉。”
他好像有些烦躁,来回踱着步。
张起灵察觉到他的隐瞒,却没有拆穿。凝眉思考了一阵,缓缓道。“可那时候的人,都是人兽共生。”
没给辰逸反应时间,他又接着说。“她说过,她的血液已经不能压制异变。”
辰逸瞳孔骤缩,却不敢再继续深想。
他走上前,开口时嘴唇竟然在颤抖。“你实话告诉我,除了广西墓里那一次,姐姐到底取了几次血?”
张起灵浑身紧绷,不可抑止的想起青槐一次又一次鲜血淋漓的画面。
“张起灵,三次剜心,次次为你....”
他以为自己是在帮她,在救她。却不想还是害了她。
难以言喻的悔恨铺天盖地席卷而来,他的心被一张无形的大网束缚住,越缠越紧,几乎喘不过气。
辰逸不知道他想到了什么,脸色居然不比此刻的青槐好多少。
他看着这个木头脸,半天说不出话来的模样,心里更加急躁。
这时候,原本有些昏沉的青槐伸手拉住了他的衣角。
她声音虚弱。“别欺负小哥。”
辰逸见她清醒,脸上瞬间挂上笑容。一听到她的话,又垮了脸。
“你就知道心疼他,你变成这样,还不是他的错。”
青槐拉了拉他的衣角,示意他闭嘴。
“我没事了,已经不疼了。辰逸你先去休息吧,有什么事情明天再说。”
她下了逐客令,辰逸却不太开心,反驳道。“凭什么他可以留在这里!”
青槐叹气,不明白为什么辰逸现在还是个小孩心性。
她又软下语气,轻哄道。“乖啦,我跟他单独谈点事。”
辰逸只好不情不愿的走了,仔细看还能发现他耳尖有些微红。
见人走远,青槐起身准备下床。张起灵反应极快地靠了过来,一把将她按了回去。又拉开被子,把她裹了起来。
青槐心道,小郎君啊,现在才初秋呢。
到底顾着张起灵面色不佳,她又把拒绝的话吞了回去。
他坐在床边,低垂眉眼,不说话也不看她。
青槐想着,哄一个也是哄,两个也是哄,忍着吧。
于是伸手主动握住张起灵,语气轻软。“小哥,别想太多,这就是我的命。并不是遇到你才这样,而是千年前就如此了。”
她被西王母豢养,当了那么多年的血包。人族与蛇族的血液早已混乱,打破平衡的代价自然是巨大的。
但她现在一点都不害怕,大不了找个无人的地方隐居,实在不行回长白山待着也可以。
“有你在,我一点都不怕。”她如此说道。
如同一记惊雷炸响在张起灵耳边,他被捏住的心脏忽然就放松了,呼吸都松快了起来。
他抬眼看向她,深沉的眼眸里藏着一抹温柔。“睡吧,我陪着你。”
不知过了多久,青槐呼吸规律绵长,已经睡熟了。
张起灵这才轻声出门,他在门口伫立了一阵,抬脚向辰逸的房间走去。
写了个初吻,不算小哥前面偷吻的话。弟弟对姐姐不算爱情吧,就是多年下来的执念,已经抹不去了。他对张家有很深的仇恨,因为关着青槐的墓室地图只有张家才有,他耗了千年都没拿到。他明白张起灵是无辜的,但是看着姐姐被张起灵救出来,还被拐走了,他就很讨厌他,看不顺眼。嫉妒或者护犊子吧,其实弟弟隐藏挺深的,我会慢慢填坑,希望不会崩。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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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夜夜流光相皎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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