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槐睁开眼,周围是一片迷雾。
眼前雾蒙蒙,看不真切。就连头脑都昏昏沉沉,有种滞涩之感。
记忆一团混乱,她不知道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我是谁?”她迷惘的开口。
试探性往前走了一步,像是走在水面上,软而轻。
也不知在迷雾中探寻了多久,她前方出现了一个模糊的黑色身影。
她感觉胸口一跳,加快脚步走了过去。
快要靠近之时,却被无形的墙拦住了去路。
无论她怎么向前,都不能再前进半步。
她看到那人靠着一团雾屈膝坐在地上,过长的刘海半遮眉眼,鼻梁高挺,分明的下颌线,有种天然的疏离感。
她看不清他的神情,却好像能望到他空洞的双眼。
此刻的他,就像一具没有灵魂的躯壳。
“他是谁?”她这么问自己,却没有答案。
她努力透过迷雾去看清他,却只看到他搭在膝盖上的手掌中,握着一块帕子。
手帕露出一角,上面绣着点点红梅。
眼前雾气流动,再一睁眼,她看到另一个自己正坐在书桌前。
“江南无所有,聊赠一枝春。”
她声音脆生生念着,又皱起眉带着点疑惑。
“小郎君。”她朝门口喊道。
话音刚落,脚步声响起。门口走进来的青年,身材高瘦,几缕碎发遮住了眉眼。
是他。
书桌前的自己指了指书上的诗。“梅花象征着冬天,那这赠春,春从何来呢?”
青年面无表情,皱了皱眉。
他好像有些不耐烦,却还是回答道。“赠梅花并不是赠春,而是报春,是期待春天。”
她看到自己点了点头,停顿了一会儿却又摇摇头。
“可我觉得这赠梅也是赠春,其他人都是在春花盛开之时才告诉你,春季来临。我却在冬季就想送你一整个春天了。以冬梅喻春天,岂不是更加浪漫。”
门口的青年也不知有没有将这话听进去,什么话都没说,转身就出了房间。
画面消散,她又回到了迷雾中。
那个人也依旧维持着原来的姿势坐着。
她又往前走了几步,却依旧靠近不了。
伸手想拨开眼前的迷雾,还是看不清他的神情。
“小郎君....”她听见自己这样叫到。
双手晃过眼前,她看到手腕上带着一个赤褐色的藤镯。
脑海突然一阵疼痛,随之而来的是越来越清晰的记忆。
眨眼间,她已身处在一座熟悉的大院中。
她看到自己在艰难的学习怎么骑自行车。
此时阳光正好,院中一片欢声笑语。
但她的脚步却不受控制朝着一旁紧闭的房门走去。
毫不费力穿过房门,她看到窗边的桌前,依旧一身黑衣的青年端坐着。
他神情专注,握着一节长藤在酒精灯上烘烤,时不时拿起绒布抛光打磨。
精益求精的模样仿佛对待什么稀世珍宝。
这时,院中的声音飘进房间里。
“你再学不会,吴邪都快被压死了。”胖子声音粗犷。
“死胖子,给我闭嘴。青槐要压,那也是压死小哥。”吴邪气急败坏的声音。
她转头看向已经在调整藤镯尺寸的男人,却发现他嘴角带着一丝不明显的笑意。
浅淡的笑意不仔细看根本察觉不到,却瞬间柔和了他的眉眼,就仿佛围绕身旁的疏离感都淡了许多。
很熟悉....
是藏在她记忆深处的,秘密。
耳边一阵嗡鸣声,她皱眉捂住耳朵。
不过一瞬,嗡鸣声便消失了。放下双手,是烟花在空中炸开的声音。
冷空气扑面而来,她正坐在屋顶露台边。
转头看去,果然。还是那个青年。
夜已经深了,周围却很热闹,烟火燃烧的气味渐渐蔓延。
可能是感受到了身旁的目光,他缓缓转过头。
嘴角浅淡的弧度柔和了他身上冷漠的气息,竟让她在夜晚的冷风中,感受到了一丝温暖。
“张起灵。”她轻柔的声音宛转悠扬。
对面的人愣了一下,又恢复了淡然到没有一点波澜的脸。
“菁芜。”低沉清冷的声音传来。
一瞬间,她混沌的脑海清晰起来。
画面如玻璃般破碎,她又回到了那片迷雾中。
这次她往前走,脚步坚定,几步便走到了他身边。
她隐隐觉得,这是在青铜门中。
她蹲下身,握住了他的手。
张起灵眼皮缓抬,纤长的睫毛颤动。
看向她的目光,仿佛初生的婴孩般懵懂无知。
“阿芜,栗子呢?”他这样问道。
她表情错愕了一下,一时不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栗子?
张起灵皱着眉,垂下眼帘。“是我剥的一颗很完整的栗子,要给阿芜的。”
她想起来了,是她负气出走的那天....
张起灵学会了剥栗子,却将她弄丢了。
因为那颗她没有吃到的栗子,他却记了这么久。
即使在迷惘中清醒,也能立刻记起。
也许他遗憾的并不是一颗栗子,而是没有菁芜的那段时光。
这是扎根在他脑海深处的痛。
再开口时,她嗓音沙哑颤抖。“你忘了吗?被你吃掉了。你为了补偿我,答应要帮我剥一辈子的栗子。”
被她认真的声音带着,张起灵好像真的记起了这件事。
他抿嘴笑了一下。“对,我会为阿芜剥一辈子的栗子。”
不过一瞬之间,迷雾散尽。
她看到张起灵眼神逐渐幽深,看向她的目光却很温柔。
他动了动嘴唇,她已经听不见声音了。
阿芜,等着我。
她的世界,又陷入了一片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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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棠树花开花谢,风吹枯叶落,春日生新芽。
吴邪扯下一片舍脂花,盯着它在水中化开,专注的喂进青槐口中。
看着木盒中仅存一片的花瓣,忽然让他有些伤感。
他捧着那点微末的希望,硬是熬到了今天。
他跟小花所设的这盘大棋,终于到了收尾的时候。
尽管局势紧张,他还是亲自回了一趟杭州。
待在青槐身边,他总会难得的放松下来。
让他仿佛回到了过去,那个一无所知的吴邪。
在沙漠中修整的时候,他忽然收到一条短信。银行提示他有笔款项进账,备注是古董交易。
吴山居已经许久没开门迎客了,他卖哪门子古董?
他以为是转错账了,想着等有人联系再退回去。
后来古潼京中险象环生,他就将这件事忘了个彻底。一直到走出沙漠,也没有人找他退钱。
从雪山上掉落的那一刻,他好像听到有人叫他。
“吴邪,吴邪……”
像青槐的声音,又好像闷油瓶的声音。
都说在面临死亡之时想到的人,是你生命中最割舍不下的人。
吴邪觉得,这话倒也不假。
等到他再次推开尘封已久的铺子大门,除了脖子上的一条疤痕,好像什么都没留下。
院子里很干净,连落叶都没有。屋檐下的那些盆栽,泥土湿软,像是刚有人浇过水。
吴邪带着满腔的疑惑走了进去,他只找了阿姨照顾青槐,难道她还顺手收拾了院子?
直到他走到院中,露出被海棠树遮挡的青石茶台。
他看着树下独坐石桌,素手斟茶的俏丽容颜。
一切仿若昨日。
只是那颗原本幼小玲珑的海棠树,已经根深叶茂。
他久久不愿眨眼,生怕这一切是自己的幻觉。
直到那抹记忆深处的身影开口,嗓音仍旧清丽生脆。“吴邪,你做什么去了?”
熟悉的声音使他浑身一震,早已死寂的双眸竟然开始模糊不清。
他脚步急切,踉跄了几步又生生停住了。
他想像从前一般扑过去抱住她,但压抑已久的神经和思维,又不允许他做出这样的事情。
“原来,帮我卖古董的,是你啊。难怪....”
他哽咽了一下,又继续说道。“卡里会莫名其妙进账。”
他不知道自己说这件事干嘛,但他就是想说些什么,来掩饰自己的无措。
这么多年,他早就不是那个会被人一眼看穿心中所想的吴邪了。
青槐看着他震惊又纠结的表情,朝他轻柔的笑了一下。
她起身缓缓走到他面前,张口双臂。“要抱一下吗?”
吴邪好几次张口,却发不出声音。
最后只是沉默地伸手拥抱了一下她。
“辛苦你了。”
她这样说道。
吴邪浑身一震,心底涌出的无尽酸楚快要将他淹没。
他再也控制不住,嚎啕大哭起来。
那从长白山回来后未能流下的眼泪,到如今,已经整整十年。
在他有些混乱的语句中,青槐得知,晨逸是汪家家主。
他从很早之前就开始布局,整垮张家,是他唯一的目标。
甚至连九门都不想放过。
她安安静静听着吴邪讲述,看着记忆中年轻鲜活的容颜变得成熟稳重。
自己当时没有情感羁绊,选择匆忙沉睡。没有去弄清这些事情,以至于让吴邪独自谋划了十年。
她无意识中,伸手触上吴邪脖子上的疤痕。
那是一条灰褐色凸起的肉条,伤口肯定极深,愈合后才会形成类似蜈蚣一般的疤痕。
吴邪一瞬间紧绷起身体,却没有勇气将目光投向她。
只是默默将衣袖拉得更低了点。
看着他略带慌乱的模样,青槐有些心疼。
“看来以后不需要我保护你了,可以换你保护我了。”她像在开玩笑,又带着几分认真。
吴邪抬头看向她,露出一抹笑。“其实你一直在保护我。”
“每次我快撑不下去的时候,想到你还在等我,我们还要一起去长白山接小哥,我就有无限动力。而且胖子,小花,瞎子,潘子。都在我身后。他们都跟我一样,是被你支撑着往前走。”
青槐眼眶一酸,差点落下泪来。
她转过头去吸了吸鼻子,淡淡道。“那看来,辰逸还是没有你厉害。”
吴邪沉默了一阵,皱眉说道。“其实,我的敌人根本不是他。”
青槐愣了愣,有些莫名。
“我也是最后才知道,自打你沉睡后,他就没有再管汪家的事。他不在,他们内部有过短暂的混乱。在古潼京我曾见过他一面,他帮我逃往墨脱....”吴邪没有继续说,看了眼对面人的脸色。
果不其然,青槐眼底带着哀伤的情绪。
“很早之前,他来看过你一次,之后就没再出现过。当时我在门外,听到他在哭。我想,他也是害怕的。怕你再也醒不过来了。”吴邪这样说道。
“我知道。”她声音很轻,有些听不真切。
“他一个人,从西王母到周穆王,再到汪藏海,最后是张家。太长的寿命,是枷锁。他将打开枷锁的钥匙,放在了我身上。”
吴邪没有再接话,他想了想,还是给小花和胖子发了条短信。
虽然这肯定会让他们连收尾工作都不做完就跑来杭州,但现在对于他们来说,什么都不重要了。
去他娘的汪家,就算死灰复燃又怎么样。能灭一次就能灭第二次!
况且,有青槐在,就算让汪家改姓张,恐怕她那个姐控弟弟也会立刻同意。
等发完短信,他盯着青槐质问道。“你醒了为什么不告诉我,我找过来照顾你的阿姨呢?”
“这不是想给你一个惊喜嘛。”她朝他眨了眨眼,语带俏皮。
吴邪露出一个很无语的表情。“惊喜,太惊喜了。”
他看着青槐容颜依旧,连性格都像个小姑娘,感觉自己的世界观在颠倒,有种白活十年的错觉。
她接着解释道。“我醒了没多久,陈姐家小孙子就出生了。我让她先回家去,她还说有空带宝宝来看我。”
吴邪叹息一声。“那你也应该让她给我发个信息啊。”
只见青槐愣了一下,然后盯着他看了好几秒。脸上的表情有点像....在鄙视他?!
“吴山居用来交易的那张卡,只有我和王盟知道。这么明显的提示,你居然会猜不到?”
疑问的语句,上扬的尾音。
吴邪感觉自己的威严和脸面都荡然无存。
他呆了,这才后知后觉。
忽然觉得自己算无遗策计划周全的整垮汪家,得了吴家小佛爷这么一个牛逼轰轰的名号之后。
还是被青槐嫌弃了。
似乎从前她经常说,你们老吴家,没有一个省油的灯。
他娘的,这么多年了,恐怕只有青槐一直把他当二愣子对待。
吴邪忽然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但原本忐忑的心情却少了点。原来在青槐心里,他从未变过。
吴邪想过短信发出去之后,他们会过来得很快,却没想到会这么快。
第二天一大早,吴山居还没开门,就有人在外面哐哐砸门。
他难得的一个好觉,就这么被搅没了。带着满肚子火气,趿着拖鞋脚步匆匆去开门。
门刚打开,就看到三个熟悉的面孔齐刷刷站在门口,他脸更黑了。
这么些年,他从来没见过这仨这么有默契的时候。
得知青槐还在吴山居后面院子里,他们又很不讲客气的叫人送了丰盛的早餐过来,还是记吴邪的账。
黑眼镜说紧赶慢赶跑过来,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看样子,小花和胖子也是不遑多让。
吃完早饭没多久,青槐就来了。
她刚跨进吴山居的大门,就听见胖子嗷呜喊叫灵活的奔了过去。
他一把将青槐抱住,碎碎念了一大堆。
吴邪不用听也知道他大概会说些什么,这么多年下来,他都听烦了。
剩下这俩看着淡定点的,也是肉眼可见的面带喜色。
青槐被胖子拉着走进屋里,也雨露均沾一般抱了抱黑瞎子和解雨臣。
这时,只见她将手上提着的餐盒放在桌上,表情有些为难。“不知道你们都在这,早饭好像做少了点。”
气氛安静了一瞬....
紧接着一阵兵荒马乱,一个个明明撑得要命还得装出很饿的模样,瞬间就吃得一干二净。
青槐愣了一阵,看着几人不算太好的脸色,犹豫半晌说道。“那我....吃什么?”
气氛又是诡异的安静。
最后还是吴邪这个大冤种,午饭在楼外楼大出血。
然后大家惊奇的发现,青槐专心吃饭的时候,双颊鼓鼓像个小仓鼠,看着....有点下饭。
他们说了这些年发生的许多琐碎事情,青槐听得很认真,没有一点不耐烦。
她的目光依次略过这几人的脸,十载岁月,多多少少会在他们身上留下点痕迹。
她忽然发觉,真的太久太久了。
她睡得太久,而张起灵,也离开太久了。
这之后吴邪像打了鸡血一样,劲头十足。
他说现在汪家倒了,他要整顿一下生意,然后风风光光把小哥接回家。
说这话的时候,他正对着窗口抽烟。
烟雾萦绕,青槐看不清他的表情,却清楚的听到他被呛得笑着咳了几声。
嗓音很难听。
她知道,那道伤还是重了点,还有他天热也不愿换下来的长袖。
他在尽力藏起自己的伤疤,努力在她面前,装得更像那个她所熟悉的吴邪。
“不需要这样的。”她柔柔的嗓音钻进吴邪耳朵里,让他连烟灰掉落都没有发现。
“吴邪。”她就这样很普通的叫了一声他的名字。
却让他感受到了温和的包容,理解的力量。
他转头看过去,明明现在的青槐已经成为了一个普通的人类,他却在她周围看到了一种神性。
他没有再刻意表现出精力充沛的模样,平静的脸色,看着总有些心事重重的。
青槐知道,这是他多年养成的习惯。
外界都在传,说吴家小三爷是个疯子,心狠手辣冷酷无情。
惹谁都不要惹他。
她心里默默道。还是给孩子逼狠了啊。
当年她和张起灵搞这么一出,一个生死不明,一个雪山冬眠。看看好好的孩子给逼成啥样了。
虽然这并不是她的本意,也算间接造成的。
现在就....莫名有些心虚。
青槐:吴邪,在我面前你不需要伪装。
吴邪内心OS:┭┮﹏┭┮青槐懂我。
青槐:反正你怎么装,也改不了你吴小狗的事实。
吴邪:好家伙,本来还在感动呢,看来是感动早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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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回首向来萧瑟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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