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出生天的喜悦只持续了不到半小时,就被残酷的现实取代。他们身处云南深山老林,具体位置不明,来时携带的装备大多遗落在墓中,仅剩张起灵随身的一个小背包和吴邪挂在腰间的半壶水。王胖子瘫在草地上,哀嚎着揉搓自己摔疼的屁股:“饿死胖爷我了!天真,你那水给我来一口,嗓子眼都冒烟了!”
吴邪刚把水壶递过去,就听见一阵细微的“咕噜”声。他循声望去,只见被张起灵放下来、靠着一棵大树休息的季微冉,正捂着自己的肚子,脸上泛起一丝尴尬的红晕。那声音分明是从他肚子里发出来的。
王胖子一口水差点喷出来,指着季微冉乐了:“哎哟喂,季公子,您这千年老粽子……啊呸,您这位圣子大人,也会饿肚子啊?”
季微冉有些窘迫地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封印消耗甚大,且……许久未曾‘进食’了。”他的声音很轻,带着点刚苏醒的沙哑,听起来格外惹人怜惜。
张起灵默默地从自己背包里翻出一块用油纸包着的压缩饼干,撕开包装,递到季微冉面前。
季微冉看着那块灰扑扑、硬邦邦的东西,漂亮的含情眼里满是困惑,仿佛那不是食物,而是什么稀奇古怪的暗器。他小心翼翼地伸出两根手指,拈起饼干一角,凑到鼻尖闻了闻,眉头微蹙:“此乃……何物?味道甚是奇特。”
“压缩饼干,填肚子的!”王胖子抢答,“别嫌弃了季兄弟,这玩意儿关键时刻能救命!小哥都舍不得吃的存货呢!”
季微冉犹豫了一下,还是试探性地咬了一小口。他的表情瞬间变得极其精彩,先是难以置信的僵硬,接着是艰难咀嚼的痛苦,最后勉强咽下去后,他捂着嘴,眼角那颗泪痣都仿佛委屈地颤抖起来,控诉般看向张起灵:“……好硬,且无味。”
张起灵:“……”
吴邪看着张起灵那张万年不变的冰山脸似乎有了一丝细微的松动,像是无奈,又像是……想笑?他赶紧把自己包里还剩的几颗水果糖贡献出来:“季……季先生,要不您试试这个?”
季微冉看着那花花绿绿的糖纸,眼神更加茫然。吴邪帮他剥开一颗橙色的,塞到他手里。季微冉学着他的样子,小心翼翼地把糖放进嘴里。
下一秒,那双含情眼倏地亮了,如同夜空中骤然绽放的烟火。他惊喜地看向吴邪,含糊不清地说:“甜的!是柑橘之味!” 他像发现了新大陆的孩子,珍惜地含着那颗糖,眉眼弯弯,脸上那点疏离感瞬间被纯粹的喜悦冲淡,美得令人屏息。
王胖子看得直咂嘴:“哎呦喂,天真你看,季兄弟这笑起来,可真跟个小仙女儿似的……呃,小仙童!小仙童!”他赶紧改口。
季微冉似乎没在意称呼,只是沉浸在糖果带来的新奇愉悦中。张起灵的目光落在他满足的侧脸上,停留了片刻,才移开看向幽深的林海:“找路,下山。”
* * *
靠着张起灵对方向的惊人直觉和季微冉对山林气息的敏锐感知,他们在黎明前终于跌跌撞撞地摸到了一个小山村的边缘。村子极小,只有十几户人家,鸡鸣狗吠声打破了清晨的宁静。
他们这副模样——衣衫褴褛,满身泥泞,还带着一个穿着大红古装嫁衣(虽然外面套了张起灵脱给他的黑色外套)、长发及腰、美得不像真人的季微冉——简直像从恐怖片里走出来的。刚一进村,就引起了轰动。
早起挑水的村民张大嘴,水桶“哐当”掉在地上;坐在门口纳鞋底的老太太老花镜都吓掉了;几个光屁股小孩哇哇叫着跑开,又忍不住躲在墙角偷看。
“妖怪啊!”
“山里的精怪下山了!”
“快看那个穿红衣服的!真俊!”
议论声嗡嗡作响。王胖子赶紧堆起笑脸,发挥他三寸不烂之舌:“老乡!老乡别怕!我们是地质勘探队的!在山里迷路了!这位……这位是我们队里的民俗专家,穿的是研究用的古代服饰!”他指着季微冉,努力解释。
季微冉被众人围观得有些不自在,下意识地往张起灵身后缩了缩。张起灵不动声色地侧身,将他挡得更严实了些。
好在这个村子民风还算淳朴,村长是个见过些世面的老人。虽然对季微冉的装扮和容貌啧啧称奇,但还是热情地收留了他们,安排他们住在自家闲置的偏房里。
* * *
偏房不大,只有一张土炕和一张旧桌子。吴邪和王胖子累得倒头就睡。季微冉却对房间里的一切都充满了好奇。
他先是小心翼翼地摸了摸粗糙的土墙,又走到窗边,对着那块小小的玻璃看了半天,伸出手指轻轻触碰冰冷的玻璃面,仿佛在确认那透明的屏障是什么。
然后,他的目光被桌上那盏老式的白炽灯泡吸引了。灯泡连着一条花线,垂在桌子中央。季微冉走过去,学着之前村长拉灯绳的样子,伸出纤长的手指,轻轻拽了一下灯绳。
“咔哒。”
昏黄的灯光瞬间亮起,照亮了他带着新奇和一点点惊愕的脸庞。
季微冉像是被吓到,又像是发现了什么好玩的玩具。他看看亮起的灯泡,又看看灯绳,眼睛亮晶晶的。他再次拉动灯绳。
“咔哒。” 灯灭了。
“咔哒。” 灯又亮了。
“咔哒。” 灭。
“咔哒。” 亮。
他像个得到新玩具的孩子,不厌其烦地重复着开灯关灯的动作。昏黄的灯光明明灭灭,映照着他专注而好奇的侧脸,长长的睫毛在光影中投下颤动的阴影,那身不合时宜的华丽嫁衣在简陋的土屋里显得格格不入,却又奇异地构成一幅令人心动的画面。
张起灵靠在门框上,静静地看着他。吴邪迷迷糊糊被灯光晃醒,嘟囔了一句:“谁啊……大半夜的……” 看到是季微冉在玩灯绳,哭笑不得地翻个身又睡了。
王胖子直接被晃醒了,揉着眼睛坐起来:“哎呦我的季小祖宗,您这是……在跟电灯祖宗交流感情呢?” 他打了个哈欠,“省点电吧,村长家也不富裕。”
季微冉这才有些不好意思地停下手,指尖还恋恋不舍地捻着那根粗糙的灯绳。他看向张起灵,小声问:“此物……名唤‘电灯’?不用火油,便可生光?”
张起灵点点头:“嗯。”
季微冉眼中充满了惊叹:“后世之技,竟神奇至此。”
* * *
第二天一早,村长好心地送来几套他儿子留下的旧衣服,虽然款式老土,但好歹是干净的现代装。吴邪和王胖子麻利地换上了。
轮到季微冉时,他看着那件格子衬衫和卡其布裤子,又看看自己身上繁复的嫁衣,露出了为难的神色。那身嫁衣虽然华丽,但经过地底挣扎和山林跋涉,早已污损不堪,金线都失去了光泽。
“季兄弟,快换上吧,你这身……太扎眼了。”王胖子催促道。
季微冉抿了抿唇,看向张起灵,眼神里带着点求助的意味。张起灵沉默地拿起衣服,示意他跟自己到屋后。
片刻后,当季微冉再次出现在吴邪和王胖子面前时,两人都看呆了。
普通的格子衬衫穿在他身上显得有些宽大,袖口挽了几折,露出一截莹白的手腕,手腕上还残留着一点青铜锁链留下的红痕。卡其裤也长了些,裤脚堆在脚踝处。他那一头乌黑如缎的长发被张起灵用一根不知道哪里找来的布条松松地系在脑后,几缕碎发垂在颊边,衬得那张脸愈发小巧精致。
雌雄莫辨的美貌在朴素的现代衣物下非但没有减损,反而被衬托出一种干净纯粹的少年感。宽大的衣服让他看起来更加纤细,有种弱不胜衣的楚楚动人。尤其是那双眼睛,水光潋滟,带着点刚换好衣服的无措和羞涩,眼角的泪痣在晨光下清晰可见。
“我的老天爷……”王胖子喃喃道,“这哪是换衣服,这简直是仙女下凡……哦不,仙童下凡!胖爷我总算明白什么叫‘披个麻袋都好看’了!”
吴邪也看直了眼,由衷感叹:“季先生,你这样穿……也挺好。” 至少不那么像刚从古墓爬出来的粽子新娘了。
季微冉有些不自在地扯了扯衣角,看向张起灵。张起灵的目光在他身上停留了几秒,几不可查地点了下头:“嗯。”
得到张起灵的认可,季微冉似乎松了口气,脸上露出一丝浅浅的笑意,如同冰雪初融。
* * *
季微冉的“美貌风波”并未平息。当他剪短了长发(在吴邪的强烈建议和张起灵的默许下,只剪到齐肩,用村长家生锈的剪刀勉强修出个形状),穿着那身不合体的旧衣服出现在村口打水时,整个村子再次轰动了。
没了长发的遮掩,他精致到近乎完美的五官完全显露出来,雌雄莫辨的少年感更加凸显。清澈的含情眼,小巧挺直的鼻梁,淡粉色的唇瓣,加上那颗点睛之笔的泪痣,活脱脱是从古画里走出来的小公子。村民们围着他,啧啧称奇,胆子大的小孩甚至想伸手摸摸他的衣服。
季微冉被看得手足无措,提着水桶站在原地,求助似的望向不远处的张起灵。张起灵几步走过去,沉默地接过他手中的水桶,另一只手自然地虚扶在他背后,隔开了过于热情的村民。那保护意味十足的姿态,让几个想凑近点看的大婶都讪讪地退开了。
* * *
季微冉的身体状况依旧不太好。离开古墓时被碎石划破的手臂,在昨晚简单包扎后,今早竟有些红肿发炎的迹象。他自己似乎并不在意,但吴邪坚持要帮他重新处理伤口。
当吴邪解开那简陋的布条时,一股极其清淡、带着雨后草木气息的清香飘散开来,瞬间驱散了屋子里残留的汗味和土腥味。
“咦?季兄弟,你用的什么香膏?真好闻!”王胖子使劲嗅了嗅鼻子。
季微冉茫然地摇头:“未曾用香。”
吴邪也闻到了,源头正是季微冉手臂上那道不算深的伤口渗出的点点血珠。那血的颜色比常人更鲜亮一些,散发出的气味也绝非血腥,而是清冽纯净的草木清香,闻之令人精神一振。
“你的血……”吴邪惊讶地看着他。
季微冉看着自己手臂上的伤口,神色平静:“嗯,自幼如此。草木之息,可驱虫避秽。” 他顿了顿,补充道,“朱砂便是因此才亲近于我。” 那条赤红的小蛇此刻正盘在他另一只手腕上,懒洋洋地晒着从窗户透进来的阳光。
吴邪和王胖子面面相觑,再一次深刻感受到眼前这位“圣子”的非同寻常。
张起灵不知何时拿来了村长给的干净布条和一小罐草药膏。他蹲下身,示意吴邪让开。吴邪识趣地退到一边。
张起灵的动作异常轻柔。他先用清水小心地清洗掉伤口周围的污迹,动作细致得仿佛在擦拭一件稀世珍宝。清洗时,他的指尖不可避免地触碰到季微冉微凉的皮肤,两人都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
然后,他挖了一点草药膏,均匀地涂抹在伤口上。药膏的凉意让季微冉轻轻“嘶”了一声,身体微微瑟缩。张起灵抬眼看他,季微冉立刻摇头:“无妨。”
张起灵垂下眼,手上的动作更加轻柔,涂抹完药膏,再用干净的布条仔细地包扎好。他包扎的手法干净利落,最后打结时,指腹不经意擦过季微冉的手腕内侧。季微冉的指尖微微一颤,耳尖悄悄爬上了一抹不易察觉的红晕。
他低着头,看着张起灵为自己忙碌的手。那双手骨节分明,修长有力,此刻却做着如此细致温柔的事情。一种难以言喻的暖流悄然淌过心间,带着一种跨越了漫长时光的熟悉感。
吴邪和王胖子在一旁看着,大气都不敢出。王胖子用胳膊肘捅了捅吴邪,挤眉弄眼地用口型说:“有——情——况!”
张起灵包扎完毕,抬头看向季微冉:“好了。”
季微冉这才抬起头,对上张起灵深邃的眼眸。那双总是平静无波的黑眸里,此刻似乎映着窗外的天光,也映着他自己的影子。他心头一跳,慌忙移开视线,声音细若蚊呐:“……多谢。”
* * *
夜里,村长家熬了一大锅稀薄的米粥。季微冉看着碗里清澈见底、几乎可以数出米粒的粥,没有动勺子。王胖子以为他嫌弃,忙解释:“季兄弟,山村条件差,将就点,垫垫肚子。”
季微冉却摇摇头:“并非嫌弃。”他看向张起灵,有些犹豫地开口,“我……其实无需饮食。”
“啊?”王胖子和吴邪都愣住了。
季微冉解释道:“这具身体……有些特殊。寻常食物于我,如同……嗯,如同观赏之物。可食,亦可不必食。” 他拿起勺子,舀了一小勺粥,送入口中,细细品味了一下,“米香清甜,只是……于我并无饱腹之效。” 他放下勺子,动作优雅。
吴邪恍然大悟:“所以你早上吃饼干和糖,只是……尝尝味道?”
季微冉点点头:“嗯。不过,”他看向张起灵面前那碗没怎么动的粥,又补充了一句,“若张族长不介意,我亦可……陪你用一些。” 那语气带着点小心翼翼的试探。
张起灵看了他一眼,没说话,却把自己那碗粥往季微冉面前推了推。季微冉的眼睛立刻亮了起来,像得到允许的小动物,拿起勺子,小口小口地吃着张起灵那碗粥,虽然依旧没有“饱”的感觉,但脸上的表情却显得格外满足。
王胖子看得直咧嘴,凑到吴邪耳边:“看见没?天真!这分明就是只认小哥啊!胖爷我的饼干人家嫌弃硬,小哥的粥再稀都是香的!”
吴邪看着季微冉小口喝粥的样子,再看看张起灵虽然面无表情、目光却一直落在季微冉身上的样子,心里那点异样感越来越清晰。
* * *
夜深人静,简陋的土炕上,王胖子的鼾声震天响。吴邪也累得沉沉睡去。
季微冉却毫无睡意。他侧躺着,面朝着外侧的张起灵。张起灵闭着眼,呼吸平稳,似乎是睡着了。月光从破旧的窗棂洒进来,在张起灵轮廓分明的脸上投下清辉。
季微冉静静地看着他,眼神复杂,有久别重逢的欣喜,有记忆缺失的怅惘,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眷恋。他悄悄伸出手,指尖在即将触碰到张起灵脸颊时,又倏地缩了回来,像是怕惊扰了什么。
就在这时,盘在他枕边的朱砂突然动了。赤红的小蛇悄无声息地游过被褥,钻进了张起灵微敞的领口,在他颈窝处找了个舒服的位置,盘成一团不动了。
季微冉:“……”
他有些无奈,又有些好笑地看着朱砂。这小东西对张起灵的亲近,简直比他自己还要直接。张起灵似乎被这微凉的触感惊动,眼睫微颤,缓缓睁开了眼睛。
四目相对。
月光下,季微冉那双含情眼仿佛盛着一泓清泉,清晰地映着张起灵的身影。被抓包偷看,季微冉脸上瞬间飞起红霞,慌乱地想要别开脸。
张起灵却突然伸出手,不是推开颈窝里那条“不速之蛇”,而是轻轻拂开了季微冉颊边一缕散乱的发丝。微凉的指尖触碰到温热的皮肤,两人都微微一震。
“睡吧。”张起灵的声音低沉,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季微冉的心跳得飞快,几乎要撞出胸腔。他慌忙闭上眼睛,长长的睫毛不安地颤动着,像受惊的蝶翼。他胡乱地“嗯”了一声,把半张脸埋进带着阳光味道的粗糙被子里,只露出一双紧闭的眼睛和那颗在黑暗中仿佛也在发烫的泪痣。
张起灵收回手,重新闭上眼睛。颈窝处,朱砂小小的身体随着呼吸微微起伏,带来一丝奇异的暖意。他放在身侧的手,指尖无意识地捻了捻,仿佛还在回味刚才触碰到的细腻温度。
窗外,山月无声。偏房内,只有王胖子的鼾声和吴邪均匀的呼吸。而在无人窥见的角落,一种沉寂了千年的情愫,正如同春日的藤蔓,悄然复苏,缠绕上两颗重新靠近的心。
**(吴邪视角)**
我是被尿憋醒的。迷迷糊糊坐起来,正想下炕,月光恰好照在对面炕上。
我瞬间僵住了,睡意全无。
小哥……他竟然没睡。他就那么侧躺着,面朝着季微冉的方向。而季微冉似乎睡着了,呼吸均匀,半边脸埋在被子下,只露出精致的眉眼和那颗泪痣。
小哥的眼神……那是我从未见过的眼神。不再是古井无波的深邃,也不再是惯常的淡漠。那眼神复杂得难以形容,专注地落在季微冉脸上,像是在审视一件失而复得的稀世珍宝,又像是在努力从记忆的尘埃中翻找某个模糊的印记。那专注的目光里,带着一种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温柔?
他看得那么认真,那么专注,以至于我屏住呼吸,连大气都不敢喘。
就在这时,我看到小哥的指尖,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仿佛想要去触碰季微冉颊边垂落的发丝,又或者……是那颗小小的泪痣?最终,那指尖还是停在了半寸之遥,没有落下。
月光安静地流淌,照亮了小哥指尖那细微的动作,也照亮了他眼中那片我从未涉足过的、深邃而柔软的海域。
我默默地躺了回去,心里翻江倒海。完了,胖子的乌鸦嘴怕是要成真了。这小哥和季微冉……绝对有大问题!这哪里是刚认识?这眼神,这氛围……分明就是……
我不敢再想下去,只觉得这趟云南之行,挖出的恐怕不止是一座古墓那么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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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山月不知心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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