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中旬,西藏传来的消息,新的张起灵继任族长。
十一月末,张瑞杨带领其派系叛出张家。
这半年来张瑞杨迟迟不动作,久到张海渔以为他真的要大开张家大门迎接新的族长了,没想到消息一传来,他就坐不住了。
张瑞杨一踏出张家大门,便已经有人在他们的必经之路上等着了。
葱郁的密林里尸体横了一地,每一具上面都有各种虫子包裹得密密麻麻。
腥锈的血水溅到枝干上,仿佛上了一层黑红的涂料。凝结的黑血裹挟着来不及逃命的飞虫慢慢淌到树根形成大大小小的血泊,里面总会混有挣扎的飞虫和闻着味寻来的奇怪东西。
阳光透过树叶照出斑驳的影子,林子里窸窸窣窣地响着,像是某种东西进食的声音。
张海渔隐在树后,对几个方向各打了手势,耳边响起踩到枯叶的声音。她在原地等待,直到听见一声呼哨后她起身跨过数不清的尸体往前走。
林子里的尸体大都是张瑞杨的人,当他的消息来源受到阻塞后贸然行动的后果就是一败涂地。
尸堆当中没有张瑞杨,但他永远都出不去了。
走进一处黑暗,她眼神一凝,以一个扭曲的姿势避开直往她脑门射来的匕首,同时匕首来的方向回敬了两把,一个翻身躲在树后。
队伍中有听声辨位的好手,在这种情况下,她就不信张瑞杨还有心情跟她耗。右边响起“刺啦”一声,她转头,树后的人朝她摇头,指了指前侧。
张海渔让他们藏在树后,清了清嗓子,边走出去边高声道:“我相信你们比我更清楚背叛的后果,你们就这么想走?”
林子里回荡着她一人的声音。
“看来你们已经做好准备上路了。”
话音刚落,十几把各式各样的暗器从四面八方而来,对准了她的每一处致命点。
这是一个信号。张瑞杨知道自己走不了了,带着他的人不遗余力的同张海渔他们拼杀。
动脉强劲有力的跳动着,张海渔死死地捏住一人的脖子,反手一扭,鲜活的生命在手中消逝,掌心残留着陌生的温度。
她抬起手,皮肤苍白,指节纤长,掌心和各关节处略有薄茧,怎么看都不像是杀人用的。可她却能看见沾染在手上的污浊,它已侵入皮肉,与骨血缠绕。
呼出一口浊气,张海渔抛开乱糟糟的心绪,让众人在尸体堆里寻找张瑞杨。这老狐狸被拖到她面前的时候竟还剩一口气,显然已是强弩之末。
张海渔拽起他的衣领说道:“我是真的很好奇你们背叛的理由。”
血糊住了张瑞杨的左眼,他只能半睁着右眼,费力地喘气,嘴唇颤抖却不吐一字。
“不说?是想让我来猜?”她用气声在他耳边说了个名字,“你以为我是怎么找到你们的?”
原本半死不活的人如回光返照般抬手扣住了张海渔的手臂,力道大得惊人。
“现在你可以死了。”
张海渔放开了他的衣领,他无力的倒下,瞪着眼睛死不瞑目。尸体的右手被砍下来当作证明,张瑞杨叛逃一事就此结尾。
然而对于整个家族来说,这只是一系列事情的开端。
第二年春末,新的族长回到本家,同时带回几具尸体,其中包括张海阳。
尸体横放在大堂中央,一共五具。此时这里已经站满了张家所有有头有脸的人物。
走近一看,张海渔心脏蓦然一滞。身高、体态、样貌无一不表明他就是张海阳。他整个人就像在血里泡过一样浸透了全身,衣服一层层结在一起。
舌尖不自觉抵住下齿,她脸色极难看,双手紧紧攥成拳。张海阳可没跟她说过会是这么个情况。
张海成站在一旁的角落里,这个位置可以看到在场大部分人的神色举止,包括张海渔偶尔瞥去的眼光和极力掩饰的奇怪表情。
尸体被很多人检查过,的确是张海阳无疑。他细细观察着她的动作行为,一切都和心中的猜想符合。
他露出微笑。
主位上的张瑞棋沉着脸安排尸体的事宜,讲了几句不痛不痒的话后挥散了众人。失去了一只臂膀,说话做事的力道总归是少了几成。
张海渔留到了最后。
“海阳是个好孩子,回程时我们被张瑞松包围,他带人冲了出去,可惜……”张瑞棋惋惜道,“他的人就交给你和海成吧。”
“您知道他是张瑞松?”
“海成把原委都告知我了,这件事你做得不错,只是下次别把他落下了,我看他也帮了你不少。”
就说这张海成什么时候这么好心,原来在这等着她呢。
她默然垂眸,忽然问道:“要是今天我也躺在这儿,我的人也会给他么?”
张瑞棋先是一愣,再是皱起眉道:“你问这个做什么?”
“没什么,只是问问,他们毕竟跟着我很久了。”
……
出了大堂,就见张海成背着手站在外面,看起来是特意等着她。
张海渔幽幽地问道:“你好像一点都不意外?”
“不,我很意外。我很意外他居然就这么死了,实在可惜。”说出的话跟他的表情完全相反。
张海渔回以张海阳式的假笑,“你在这儿等我,不会就只是为了说些废话吧。”
“当然不是,我只是想问问张海阳的死会不会影响我们的合作。”
“您觉得呢?有没有影响不是您说了算?”
张海渔懒得同他再费口舌,张海阳还留下了烂摊子等着她去处理。还有张起灵,她刚才在大堂没有看到他,不知道他有没有受伤。
回到本家后的张起灵没有跟着众人聚到议事堂,也不回自己的住处,他没去其他任何地方,只是一个人走到老树下,他知道有人会来找他。
半年未见,熟悉的身影走入张起灵眼中,那三个字仿佛刻在灵魂深处,从未忘却。
“张海渔。”
“嗯?”她笑眯眯地应答。
“抱歉。”
她的神色有一瞬呆愣,复又咧开嘴角笑得诡异。以张起灵对她的了解,这个表情只有在她有什么奇怪的想法时才会出现。
张海渔憋着笑意说道:“有件事我好像忘记告诉你了……”
话还没说完,张起灵便猜到她即将说出口的事。
“他没死。”
张海渔点头,“抱歉,”这下子换她道歉了,“当时你身边人太多,所以没告诉你。”
张起灵其实并不在意他们的隐瞒。他的道歉一方面是因为张海阳的死会让她难受,另一方面他自己也说不清楚,还没等他想明白,那句“抱歉”已经脱口而出了。
……
张瑞杨的叛逃虽然没有成功,但在某些人心里埋下了种子。不少人在暗地里偷偷做着准备,近两月本家外家派出去的人成倍增多。他们在试探,既试探张瑞棋对张家的掌控力,又试探究竟有多少人抱有相同的想法。
张海渔收到过很多“邀请”,但她一个都没理会,认死了张瑞棋这一条路。被她“拒绝”的无不骂她不知好歹,却又因为她的能力不曾放弃拉拢。
而且近段时间很多事情张瑞棋都交给了张海成去做,对张海渔好像越发的不器重。
当一把染血的乌金匕首放在她面前时,张海渔像分出了另一个人格般,她清楚地感知到心中无法压制的强烈杀意,同时又冷静地用眼神询问对方。
“你不觉得这东西很眼熟吗?”张海成擦了擦上面的血迹,别有深意地问道。
“一把匕首而已,有什么可稀奇的。”
“这样啊,那……张海滢这个名字,你有印象吗?”
张海渔停住脚步,看他的目光中隐含着怒意,“你什么意思?”
其他都无所谓,张海渔不是小心眼的人,无论张海成做什么,只要不触及底线她也不会如何在意。
张海滢的死就是她的底线,连张海阳都不敢多提。张海成千不该万不该的就是拿一个已死之人做文章。
“我好像查到了一些关于张海滢的事,有兴趣吗?”
三岁小孩都知道这是个陷阱,可他张海成用这些一眼就能看穿的骗局踩着无数人爬上来,就是凭借他对人心的把握。张瑞杨算一个,现在轮到张海渔了。
要论对人心的掌控,有一个人丝毫不差于他,只可惜那人现在已经是一堆白骨了。
张海成不怕她做些准备,就怕她不来。当然不出他所料,张海渔自愿赶赴这个专为她而设的鸿门宴。
匕首上的血迹被张海渔擦去,锋利如初。
这是她送给张海滢的,还记得张海滢特别宝贝这把匕首,吃饭睡觉训练都带在身上,匕柄都被她盘出包浆。后来她们经历放野,匕首落在墓里。最后的最后,它回到了张海渔手里。
命运似乎并不待见她,总是处处戳她心窝子,一副不想让她好过的模样。
不过没关系,她早晚会讨回来的。
既然张海成能拿到匕首,他一定知道什么,当年她能只身再探那座墓,如今她也不介意以身赴险。
张海渔收起匕首,视线落在桌上半开的盒子,里面躺着一只青灰色的铃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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