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6月格外闷热，雨水不多。

早晨起来，推开门，仿佛直接掀开一个已经上汽的大蒸笼。套衣服的时候，感觉在给自己披一层滚烫的包子皮，潮润的。

起来时，伊伊已经满头大汗地坐在门槛上，边用手扇风，边啃冰棍。隔壁铺子的旺财坐在旁边，同她一起吐热气，得到了一块不吝啬的冒冷气的甜冰，“嗷”的一声仰脖庆祝起来，直到冰快化了，才被它舔下肚。

“老板。”

王盟喊了我一声，同样舔着个绿色大舌头。不用说，肯定是他哄伊伊拿零花钱买得冰棍吃。

我没和他计较，将吹他的风扇转了个方向，对着门口的伊伊。那湿哒哒的小辫子一下子翘起来，透着凉爽。

“吴邪。”

门槛的人瞬间笑得像朵太阳花一样转过来，从地上蹦起，两三步蹿到我面前，露出可以代言牙膏的白牙齿，亮生生道。

“端午快乐！”

这丫头一说，我才想起来今天端午了，日子过得真快。

“吴邪，端午快乐快乐快乐快乐.......”

我出了下神，伊伊见我不理她，脑袋已经像口香糖似的贴过来了，身上的花香裹着热气一起扑面而来。

“端午安康。”

我用手指戳开她的脑袋，小小科普了一下端午节道安康的原因。

她听完，眼睛里都在转圈圈，小声嘀咕，“你们人类，真复杂，吃个粽子，这么多缘故......”

嗯.....你们人类，她又不小心暴露自己了，还以为我不知道呢。

和她说端午节的由来，包括平时话多的科普，是想让她多了解这个世界，能够喜欢，融入，不要总是把自己当异类。

我想让她真正到我们的世界里来。

“什么人类？”

我多问了一句，伊伊就掩饰说自己没说什么，脸上的两个小梨涡笑起来。

这迷糊劲头，闷油瓶到底有没有好好叮嘱过她。

不过闷油瓶最近也很难搞，失忆老人没事只犹豫地望着天，但凡开口就是“我要找记忆，我要我要找我的记忆。”

小蝌蚪找妈妈，闷油瓶找记忆，现在可以在我这儿并称两大感人故事。

每次听胖子忽悠他说伊伊是他闺女，你这个当爹的得做好模样，不能不打招呼就跑，也不能挑食抗拒吃猪脑。我总憋不住笑。

（胖子觉得以形补形，猪脑吃多了，说不定闷油瓶就能好。但闷油瓶只是失忆了，又不是脑子不好。）

还有伊伊叫闷油瓶“爹”，他已经应得越来越快，越来越熟了。这对哑父女现在最大的本领就是凑一起眼巴巴看人，一个是失忆了迷茫，一个是饿了渴了想玩了。

有次王盟半夜起来上厕所，经过院子，赶上父女俩的忧伤时刻，吓得魂飞。四只眼珠子幽亮地注视着他，以为黑白无常勾魂来了。

哑巴爹和哑巴娃还喜欢结伴出去玩。

主要伊伊总闹闷油瓶，不过也好，陪孩子总比持续自闭强。继上次摇摇车事件后，两人现在出门跟将军出征似的，所到之处，小孩纷纷退散。

“哗啦呼啦——”

伊伊不知什么时候又飞到院子里去了，蹲在树荫下，看闷油瓶给她扎迷你版龙舟，手划拉着池子里的水，夸张地拍着马屁“爹，你好厉害呀！”“爹，你做得龙舟好漂亮！”“爹，我的龙舟要红色的行吗？”

前两天还嚷着要在院里扎个秋千呢，今天移情别恋喜欢上龙舟了。

其实杭州是有赛龙舟习俗的，在西溪湿地，钱塘江.....不过距离有点远，加上热。

伊伊一听，就开始打退堂鼓。

“好热啊，但是赛龙舟我还没见过呢。”

闷油瓶当时在旁边，一听，父爱因子大爆发，像个霸总冷酷开口。

“我帮你做龙舟。”

他动作快，今天就在收尾上颜色了。

我过去看了一眼，闷油瓶做了几艘手臂长的迷你版小龙舟，龙首龙身龙尾活灵活现的，特别漂亮。放进百货大厦，加上非遗手工龙舟几个字，应该可以卖上小四位数。

伊伊正央着闷油瓶把她那艘小龙舟涂成红色，还要做对大爪子。

闷油瓶没说话，手上动作却不慢，按照她的要求慢慢增添，修改。

啊，父爱无声，父爱如山，父爱是多么伟大啊！

“小哥，我也来一艘。”

我厚着脸皮从闷油瓶手里夺走一艘，自己上色，朱红明黄配色，更是霸气，沾沾自喜地拿到伊伊面前炫耀。

“你看，我的比你的好看。”

“我的好看。”

伊伊不服，我又逗了她几句，她生气得要跳脚，不等闷油瓶上色，接过画笔，说要自己动手。

“诶，那仨，包粽子了。”

胖子端着一个大铁盘，上面摆满了粽子叶，糯米，红枣还有肉各种包粽子要用的材料，放到长桌上。

王盟有眼力见地凑过去帮忙。

我和伊伊短暂结束“比美大赛”，争抢着进屋又开始比谁包得粽子最多。

“是我。”

“肯定是我。”

胖子忍不住插嘴，“拉倒吧，两祖宗，看看你们都包得什么，快别糟蹋老子的东西了。”

他拿起两片碧绿的粽子叶，演示起来，加糯米，放红枣，盖上，几根手指灵活扭动，加绳打结，一个饱满漂亮的大粽子就好了。

“看到了嘛，这才叫人民的好粽子，这才叫胖爷的粽艺。”

伊伊眼睛紧盯，“胖胖，你这个粽子可以给我嘛。”

胖子抬起手，“拿去吧，崇拜胖爷的小孩儿。”

伊伊立即抓起粽子，拍到我面前，跟展示六扇门腰牌一样。

“我，粽子最漂亮，你输啦，吴邪。”

我反驳，“这是胖子包的，不是你的，而且我们比得是谁包得粽子多。”

伊伊耍赖，“谁说，明明就是，包粽子漂亮，我赢了。”

我抗议。

于是争辩起来。

寻求胖子主持公道，他说：“什么公道母道的，你俩再不包快点，今中午都没粽子吃。”

我和伊伊对视一眼，开始了无声地较量。

胖子：“我宣布，此次包粽子大赛获得冠军的是.......”

“王盟！”

冠军一出，我和伊伊登时调转木仓口，统一战线。

“为什么？”

胖子举起王盟包得粽子，又饱满又漂亮，每个的大小都差不多，足见手艺。

我和伊伊甘拜下风，互相安慰。

“你很棒。”

伊伊：“我知道。”

我揉乱她的头发，她笑起来到处躲，旺财跟着蹦蹦跳跳的。

胖子端起大铁盘和包好的粽子，往厨房走。王盟追问冠军有没有奖励。

“奖励你把卫生打扫了。”

“不是吧，胖爷。”

闷油瓶坐在树荫下，安静地给小龙舟上色。

有微风吹过。

.........

胖子去厨房蒸粽子。

自从他来杭州后，很多细节都是靠他操持的，就像张罗包粽子这件事。

我大概能猜到他的想法，马上去广西了，据楚光头说那里有闷油瓶记忆的线索。不知前路如何，只能珍惜眼下不多的平凡和安逸日子。

伊伊让我给她讲端午节的习俗，“吴邪，你们人类，还会做什么？”

这傻丫头，好一个我们的人类。

你也是人啊，就是站在我面前活生生的人，没有什么不同。

说起端午的习俗，不外乎吃粽子，赛龙舟。各个地方风俗略有差异，像杭州会食五黄，黄鱼，黄瓜，黄鳝，咸鸭蛋黄，雄黄酒。宁波会吃乌馒头，温州洗草药浴，嘉兴吃蜘蛛煨蛋，金华制虎头鞋......

伊伊一会儿听得惊奇，一会儿听得皱眉。

“五彩绳，香囊？”

她听到这两样明显好奇，追问香囊怎么做？

我告诉她，“香囊里面要塞白芷，艾叶一些草药。”

恰巧，这些东西，胖子都准备了。

伊伊兴致冲冲地说要给大家每人都缝一个香囊。

我帮她准备好针线和布，她就挤到树荫下，蹲在张起灵的旁边，穿针引线，开工了。

不出意外，她被扎了几下后，就泪汪汪地求助她的瓶子爹。

“爹，你能，帮我缝嘛？”

闷油瓶瞥了一眼，破天荒地说了句自己不会。

奇怪了，他还能不会，他不是无所不能嘛？

我合理怀疑他只是不想拿针线，想象一下，闷油瓶拿针线，会不会有种东方不败的感觉？

伊伊又跳进吴山居的临时厨房，去找胖子，讲述诉求后。

王胖子接过针线，三下五除二就给她缝了一串绿色小粽子，扔给在面前踮着脚等分配帮厨忙的伊伊，挥挥手。

“行了，不用你，上外边散发可爱去吧。”

伊伊将小粽子挂在自己脖子上，喜不自胜，但最终还是决定要自己亲手缝出香囊。

她赶工过程中，我过去，非常期待地说。

“伊伊，我特别想戴上你做得香囊。”

她郑重点头，针线穿得飞快，一个人的手工作坊干得格外起劲儿。

她有时候鬼灵精怪的，有时候又单纯的可爱。听说我很想戴香囊后，就非常努力地摸索缝针，还问我喜欢什么颜色，哪种图案。

胖子说我蔫坏，吃准了伊伊的个性，所以总爱逗她。

我有吗？

好像确实有。

我爱用吃的逗她，这一招百试百灵，她永远会为吃的买单。即使有时候逗得她有点生气了，只要将吃的翻倍，她还是会被哄好。

不过要说她真地特别爱吃，贪吃。

我却认为不见得，这更像是她故意显露出来的一种愿意和人沟通的信号。是她愿意释放出的，代表着，“我允许你用吃的哄好我。”

其实她和江月一样，不愧是两姐妹，骨子里都有点小傲娇。

区别在于，江月是冷冷的，内敛的，心里容易藏事。

伊伊是火热的，外放的，心里事藏不了半点。

她话很多，虽然还说得不太利索，但她的表达欲很强。每天一点芝麻绿豆大的事情都要分享，什么路上看见只鸟，今天云很漂亮，甚至隔壁铺子李老板头发掉了几根，她都得汇报。

有她在，吴山居永远热闹。

缝个香囊也咋咋呼呼地嚷得整个吴山居都得知道，王盟还凑过来给她当拉拉队，边扇风边喊加油。

“江伊伊加油，你最胖...棒！”

旺财在旁边一跳一跳的，似乎也在鼓劲。

这些日子，我很感谢和庆幸有伊伊陪着我，才不至于让我一直沉浸在三叔的事情里喘不过气。

只要她在，不论我前一秒多么沉重，她总能像一只欢快小鸟，带着令人放松的风，带着五颜六色生动的色彩朝我飞奔而来，叽叽喳喳地将我拉回人间。

其实，我知道，她不是人。

“吴邪，漂亮吗？”

伊伊兴奋将缝好的第一个香囊展示给我看，眼睛亮亮的，唇边的两个小梨涡像太阳花般绽放。

我故意皱了皱眉，“你缝了一只猪吗？”

伊伊大声纠正，“这是，龙！”

她气得开始修改，并小声蛐蛐说我年纪轻轻就有老花眼，说明天去给我买副新眼镜。

我笑了，过去哄她，不然等会儿她给我的香囊不知道会塞什么奇怪的东西。

我知道，她不是人，但我想将她留在我的人间。

——04年6月 吴邪笔记 《山居记事》选摘

（久等了，五月的长时间断更，是因为出差回来后，和公司闹了些矛盾，然后辞职，换工作，就这样焦虑和忙碌的过了一个月。前两天才刚把新工作敲定，能够喘口气了。）

（中间其实想更新的，但是整个人都非常焦虑，敲了几百字又删除，反反复复，拖到现在。）

（加上后续情节的大纲仍在删改，所以下笔非常艰难。）

（赶在五月末，因为大脑里暂时没有后续情节的内容，所以先行搬上一些番外，祝大家端午安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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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山居记事 （端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