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琪安动作很快，她说是被开除，其实是自己一边改了版面，一边又往主编桌上放了辞呈。

等网上关于嘉玛设计师抄袭的热度起来了，主编的电话被打爆了，他这才意识到许琪安留下了多大一个烂摊子。

于是主编给许琪安打电话责问时也带着火气。反而许琪安的态度并不强硬，先是一声不吭地挨前上司的骂，然后又好言好语地道歉，给报社分析起利弊。

“……这件事我做得不对我认，以后被业内排斥、再也找不到记者工作的后果我也想过了。李哥，咱们也共事过这么多年，你还不知道我的性格吗？”许琪安一手抱着纸箱，一手拿着电话：“我妹妹自杀的事上，嘉玛绝不占理。咱们报社这几年被网媒挤压空间，借这个机会改头换面，或者跳船，全看你自己了。”

许琪安做事绝，却也没忘了给培养自己多年的报社找条退路。她虽是一时冲动，但也曾经夜里翻来覆去想过好久。究竟是什么给了她挣脱一切的勇气？或许是夜夜梦魇的怨愤，又或许是阿精一次微不足道的挺身而出。

电话那头的人自然也能感受到许琪安的心意，他深深地叹了口气：“许琪安，你太冲动了。”

“行了李哥，谢谢你这些年来对我的照顾，我还觉得对不起你呢。”许琪安笑笑，左右扫了眼便过了马路。

左侧忽然传来巨大的刹车声，许琪安感受到一股极大的风向她扑来，惊得她手上东西洒落一地。

“会不会看路啊！”车窗下移，冒出一个火冒三丈的脑袋。

许琪安连忙道歉，将地上散落的东西拢到一处。就在她慌忙找自己的手机时，那位姓白的律师就是这时候出现的。

白律师大概是路过，见差点发生了意外连忙上来劝解，一边帮许琪安找到了手机，一边又好言好语安抚了生气的车主，最后拉着许琪安在人行道休整。

谁会怀疑这样偶然遇见的好心人呢？

因此第二天许琪安在昨日相同的路口再次见到白律师时，她心里虽记着潘宁的劝告，但仍主动上前与他打招呼：“白律师，昨天真的谢谢你了，还有不好意思，我先生对陌生人比较警惕。”

“这都是小问题，”白律师打量许琪安的态度，故作无意道：“许小姐有没有看到嘉玛最新召开的记者会？”

提起这个，许琪安低落了一下。她昨天是在电视上看到嘉玛的澄清记者会的，上午刚爆出的新闻，傍晚嘉玛就给了公开回应，反驳了报纸上所举例的内容。

收到记者会邀请的网媒报社自然是经过层层审核，一问一答间就把嘉玛设计师抄袭的新闻打为业内恶意竞争，网上的风向也被扭转。

虽然已经见识过嘉玛的公关手段，但许琪安还是感到阵阵无力。

“许小姐，我的承诺一直有效。只要你需要，我随时都能帮你打官司。”

“你……不怀疑这件事只是我的臆想吗？”许琪安被白律师话语中的坚定触动。

白律师笑了笑：“我相信你，你不是个会说谎的人。”他顿了顿，继续道：“眼下你发布在报纸上的内容都只是你调查的结果，如果有官方或者其他当事人的证据就好了。”

许琪安当然知道自己还缺少更加实质性的证据，她手里只有欣欣生前留下的原作草稿和自己私自调查的蛛丝马迹。这些证据的来源都不光明，即使拿到法庭上也无法起作用。

见许琪安表情无奈，白律师宽慰道：“别担心，你的曝光并不是徒劳。嘉玛既然能做这一次，自然也会做第二次第三次。你已经摆明了你的态度，先等一等吧，看看会不会有其他受害者找上门来。”

这和许琪安的想法类似，当然也有一个原因是，除了无望的等待，她目前也做不了什么了。

她忽然想起来昨天阿精小姐的话，问道：“白律师，你知道第八号当铺吗？”

白律师的脸色瞬间严肃起来，他不意外许琪安会提出这个问题，诚恳道：“这不是一个好地方，许小姐。我不知道是谁告诉你八号当铺的存在，但请相信我，这里是魔鬼的地盘，绝不能心存侥幸！”

许琪安被白律师义正词严的态度唬到，连连点头，心里却对他的话上了心。从白律师的话里可以看出，他是知道有第八号当铺的存在的，甚至阿精小姐所说“八号当铺可以实现任何愿望”的话也极有可能是真的！

“许小姐，千万不能和魔鬼做交易！”白律师看出她敷衍的表面下开始活动的心，再次严厉告诫道。

许琪安笑道：“这只是我从同事那听来的都市传闻，白律师，你别太认真啦！”她低头看了眼时间，惊呼：“糟了，来不及了！”

“白律师，我这还买了早饭呢，我先走了哈！”许琪安像是着急，看也没看白律师欲言又止的表情，匆匆忙忙回家赶去。

白律师再次站在原地无声叹息。

昨天他已经看出，许小姐家里那位身上也有当铺的气息。从那位先生不希望许琪安和自己接触的行为来看，恐怕和当铺的联系并不是仅仅交易这么简单。

许琪安一路都在想八号当铺的事，她拎着早饭回到家，发现潘宁已经要出门了。

“带上早饭！”许琪安把手里的早饭分出一袋递给潘宁。昨天的矛盾已经化解，两人虽相处还有些小别扭，却已和好如初。

潘宁接过笑了笑，搂上许琪安的肩，在她脸颊亲了一下：“在家好好休息。”

“唔，”许琪安意味不明地应了一声，忽然冒出一句：“你知道第八号当铺吗？”

潘宁动作僵了一下，故作自然道：“没听过，是干什么的？”

许琪安没发现爱人的异常，继续道：“听说能实现一切愿望呢，如果真有这个地方就好了……”

“听上去像都市传说。”潘宁没什么情绪地评价，他松开许琪安：“好了别想了，我先走了，你在家好好的知道吗？”

“知——道——啦——”许琪安拖长语调，把啰啰嗦嗦的潘宁推出门外。

潘宁站在紧闭的门前，内心复杂，片刻后，他才转身走下楼道。

他不知道的是，在他的脚步声逐渐远去后，许琪安面无表情地拉开了门。她沉默地注视着黑洞洞的楼道，缓缓闭上了眼。

-

热闹明亮的市中广场，许琪安穿着平时一样的休闲搭配，旁若无人地走在人群中。

耳边是同行路人的闲谈，大家都在谈论嘉玛设计师抄袭的事。

有的说抄袭是造谣吧，这点证据怎么让人信，爆料人说不定是没入选嘉玛才心生妒忌；有的说抄袭怎么了，反正只是买一个衣服，干嘛还要管那些弯弯绕绕；也有的说原设计师要是出来一定支持，就怕是搏噱头出名的……

许琪安顿时停下了脚步，她冰冷地瞪向说话的人：“你知道什么就胡乱瞎猜？嘉玛给你多少钱让你跟着造谣？！”

被瞪着的人脸色一变：“你胡说什么！我只是随便说说！你这么激动，你不会就是造谣的人吧！”

“报纸上说的还不清楚吗？嘉玛逼迫实习生把好的作品给他们的首席设计师，这些事嘉玛内部员工都知道！”

路人抻着脖子反驳：“那你拿出证据啊！大姐，没点实际证据谁给你断案啊！内部员工，我说我也是嘉玛内部员工你信吗？”

许琪安顿时哑然。

证据……她也想要证据！可嘉玛对她严防死守，那些实习生一听到她名字就跑，生怕多说一句就被开除！原来打好关系的嘉玛员工一夜之间改变态度，完全不给交流的机会！她还能做什么？她没有办法了啊！

“神经病，有本事跟嘉玛发疯去啊，真受不了……”路人嘟嘟囔囔地离开，围观的其他路人也小声指点议论着什么。

许琪安觉得脊背发寒，偌大的世界竟没有她的容身之处。

潘宁那一瞬间的僵硬，作为多年知心人的许琪安怎能没发觉？

他明知道白律师的重要，却让她远离；明知道八号当铺的存在，却假装若无其事……他难道不知道真相对她的重要吗？难道不知道她只希望还欣欣一个清白吗？可他不说、不让、不闻、不问。

许琪安快步向前，试图将那些痛苦、无力抛在身后。

穿过人群，她到达与阿精约定好的餐厅。是阿精看了嘉玛的记者会，特地约她来想要了解情况。

服务员将许琪安引向一处被屏风隔断的角落。屏风的另一边有人影攒动，伴随着嬉笑怒骂，好不快乐。

许琪安本不想听的，但屏风那一边的人声音太大不加控制，让她避无可避地听到了两人的对话。

“放心好了，我这边都打理好了，不会影响到你的。你就安安心心做你的首席设计师吧！”

“那她怎么办，我觉得她没那么容易放弃。早知道……不，那个小姑娘确实很有天赋，就是心气太傲，我还想多留她几年呢。”

“确实是个问题，不过现在搞出来这么大的事，我打听过了，报社那边已经把人开了。想她也没处蹦跶了。”

“这还差不多……唉这段日子我看到她都心慌，汪老板，你可要好好补偿我呀。”

……

许琪安越听越心惊，直到“汪老板”一词的出现，才让她真正确定下来。那么多信息一一对应，就在她想要绕过屏风好好看看对面的人时，阿精来了。

阿精来的方向恰好经过屏风的另一边，只听她轻巧的高跟鞋声停下，明媚飞扬的声音穿过屏风：“汪总，夏设计师，你们也在这吃饭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