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号当铺从来不是公平的。
安心犹豫了很久,最终选择了寿命典给了当铺。她签字的时候甚至手都在抖,可依旧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她在这一刻真正放弃了安义,用十五年的寿命割断了十五年的亲情。
闭上眼时,安心忽然觉得,这一切都是她的报应,是她典当了自己有一个自己孩子的报应。可她从未后悔过当时的选择。
在迷蒙中,她看到自己十月怀胎生下的孩子聪明伶俐、乖巧可人,看到自己经营的孤儿院欣欣向荣,看到她得到或未得到的一切美好。
就连安心自己都无法看清哪个选择于她更好,哪条道路于她更坏。但她放不下孤儿院的那群孩子,这是她一辈子都在做的事。
安心的亲情并不是毫无价值,只是在阿精眼里,还不够。
阿精端着玻璃罐,待高寒将那灰白雾气取出,将寿命放入。她扫了眼双眼紧闭的安心,平静地向密室走去。
她轻而易举地找到了安心的典当物,曾经安心何其看重的生育能力,现在伴随着她的寿命静静地摆放于此。
五年时间,是安心留给自己最后的时间。她会全身心投入到安心孤儿院的经营和建设中,最后在病床上、在她惦念着的孩子们的注视下安详死去。
这对安心来说也算知足。
高寒在会客厅坐了许久,一边在等阿精出来,一边回忆自己被安心欺骗利用的细节。
究其原因,是因为他以前铁石心肠,无论客人将动人的话说多少遍,他只会在意典当物是否合算。
又不自觉想到阿精了,高寒想。在看到阿精回来时,心底涌现出的叫他忍不住勾起嘴角的情绪,陌生而欣喜。
如此说来,他身上的种种异常都是最近才出现的,或者说是因阿精而起。
高寒回忆起先前与潘宁的闲聊,问他什么是爱情。
潘宁很诚实地说了自己的感受:“在见到琪安为被所有人痛骂的公车司机寻找真相时,她好像在发光。会为她找到真相而高兴,为她被骂而难过,最后希望自己能一直陪伴她、保护她。”
“听上去很无趣。”高寒托着下巴想了想,评价道。
潘宁只是笑笑:“这就是普通人的乐趣了。”
被黑暗抚养长大的高寒确实不懂什么普通人的乐趣,他只把它当作一项需要学习、用于招揽客人的技能。
然而这技能听上去太简单太普通,高寒也失去了对其深究的想法,特别是在阿精因过度伤心而离开后,他完全忘记了这件事。
现在想来,高寒身上的异常情绪似乎能与潘宁的话一一对应。
“难道,我喜欢阿精?”高寒喃喃道。
“你在叫我?”阿精从密室出来,经过会客厅时隐约捕捉到了自己的名字,她侧头询问:“交易结束,你还有话要说?”
高寒可疑地顿了顿:“没有,只是想问你休息的如何了。”
阿精耸耸肩,自然道:“还不错咯,去东南亚走了一圈,认识了几个朋友。”
她看上去确实没有之前消沉,或许是想通了,又或许是结识了新的友人放宽了心,总归是好的。
“既然你恢复得不错,明天来上班吧。”高寒想了想,道:“你是总裁助理,也该熟悉一下工作流程了。”
“我一回来就给我安排工作?不是还有潘宁吗?”阿精双手抱臂,有些不满。但很快,她又意识过来:“你要对他下手了?”
高寒刚想说话,阿精又摆摆手:“算了算了,也不必说给我听,你有计划你便做去吧,我这回可不会打扰你了。”
她又说:“不过我好心提醒你一句,你可别又被什么话迷昏了头,若你损害了当铺的利益,主人断不会轻易饶过你的。”
阿精话里是热心的提醒,脸上却带着看好戏的表情。
高寒知道这次是自己失误,他一没反驳二没无视,顺从内心,微微一笑:“那就要麻烦阿精你多照看我了。”
没料到是这个态度的阿精闻言面容扭曲一瞬,嘟嘟囔囔说着又是什么怪话,飞快离开了当铺。
翌日。
潘宁在电梯上浏览新闻,果不其然看到了一篇关于曝光安心孤儿院院长欠债的新闻,字里行间都在说安心涉嫌挪用孤儿院的资助款项。
他不知道许琪安昨夜已经撤了新闻,却被高寒将那条聊天记录删除,又故意加了些煽动性的言论。
因为安心孤儿院是当前爱心活动的帮扶对象,在网络上同样引起热议。新闻底下的评论纷纷建议监管部门介入彻查。
潘宁皱着眉看完了新闻,只觉许琪安的话越发不可信,她昨天的态度可没想新闻上那么偏激。可事已至此,他叹了口气,现在反而希望安心院长确有其事了。
等到了自己的位置,潘宁刚放下公文包便被高寒叫了进去。
高寒面容冷峻,他将手里的报纸丢到桌面:“这篇新闻是关于安心孤儿院院长涉嫌挪用公款,是许琪安爆出来的?”
潘宁对这场面早有预料,他低头道歉:“是我最初审查工作没有做到位。”
半点不提许琪安。
高寒见此也不多说什么,只叫他把舆论控制好,不要因此影响到帝国公司。
潘宁松了口气,退出办公室。
而许琪安那边就没这么顺利了。
许琪安今早上班路上便听到周围人三三两两讨论着安心孤儿院的事,她点开新闻一看,这条本该被撤下的新闻照旧出现在版面上!还增加了许多不是她写的内容!
她皱眉去找校对室的人,却想不到对方说是用许琪安的稿发上去的,一字未改。许琪安再找新闻的编辑记录,与所报道的内容一模一样。
不对,是有人偷偷改了她的报道!许琪安心底一阵慌乱,她是有怀疑安心因欠债而私自挪用资助,但这些事她还没有实质的证据,又怎会写上去?!
等到了报社,同事们热情吹捧许琪安这位“优秀青年”,叫她无处辩解。李哥让许琪安暂停手上还没开始的新闻,继续跟踪报道安心孤儿院的事。
许琪安面露苦涩,跟在李哥后面想解释,又开不了口。
要怎么说呢?难道说有人篡改了她的文档记录?还是怪那条消息没有发出?
至于即将到来的爱心活动,在报道发出之后,慈善会也宣布暂时停止了活动的筹划。监管部门循声而动,带着安心孤儿院的院长及一些相关人员开始调查。
现在所有人都在等待一个结果。
安心并不慌乱,她已经是个五十多岁的中年女人,经历的事多多了。再加上她昨夜用了灵魂典当债务——机构的调查注定是无用功。
在临上车前,安心不经意间瞥见远处有个青年,穿着蓝色工作服畏畏缩缩不敢往前。哦对,安义还不知道自己已经替他还清了债,现在怕是在担心自己把他和那些黑恶势力也供出来吧。
安心自觉自己已经为安义做的足够多了。那是六百万的钱啊,就这么在牌桌上散了干净,若是给孤儿院的孩子们用,又能让多少个孩子顺顺利利读完大学。
她一路沉默地来到警察局,心里已将与安义的亲情剥离干净。一个孩子和许许多多个孩子,她更在乎后者。
安心不知道,与她一墙之隔的观察室内,一同被带来的孤儿院员工正在接受问询。他们才是一无所知的普通人,而这些人对安心院长的印象只好不坏。
与此同时,监管部门带来的人正忙碌的调取安心孤儿院的账户记录,特别是安心个人的收支记录也被一一打印出来比对。
无数纸张散落在巨大的会议桌上,来来往往的工作人员或低声交谈或动笔记录。
安心面前也坐下两位调查人员,一问一答间,安心的态度从始至终都是自信又准确的。她表示不理解为什么自己会让别人产生这种误解,但她行得端坐得正,绝没有做出这种谋害集体利益的事。
在安心接受调查的这几天里,许琪安也在继续调查安心孤儿院。
她坚信她的直觉是正确的,可她依然找不到足够的证据证明她的想法。
而许琪安这名字已经被看门大爷牢记于心,面对这个把院长送进局子的“坏人”,看门大爷对她的请求视若无睹、连轰带赶。
当然,许琪安即使真的能进去,也调查不出什么所以然来。
安心确实私自挪用公款还债,但她留下的痕迹就像许琪安发出去的消息一样,被一只看不见的大手,从这个世界完完全全地抹去了,任何人、任何技术都无法再找到一点痕迹。
许琪安焦灼的情绪也影响到了潘宁,他听了许琪安辩解的话,不知道信还是没信,但依旧尽力缓和她的情绪。
可两人本就因那次算不上吵架的争论,在各自心里埋下了一颗不信任的种子。这颗种子在次次的解释和抱怨中逐渐长大。
“你说这些话还有什么用?该调查的早就开始调查了,”许琪安站在客厅厉声道:“现在不是我想做什么,是安心能做出什么!”
潘宁无力地坐在一旁,他几乎已经预料到未来会发生的景象,他不敢想一个虚假报道的记者会有什么结果。
他又怎能眼睁睁看着许琪安走到如此地步呢?
……
大概是民众都在关心安心孤儿院的事,监管部门的调查也很快有了结果——
安心是清白的!
监管部门同时公布了安心孤儿院这些年的资金流向,每一笔资助都被准确地落实。面对这张清晰明了的资金流向表,大众的目光也随之转移到虚假报道的始作俑者身上。
自从结果公布以来,报社的电话就没停过。原本亲切和善的同事,在看到许琪安时也个个冷了脸色、不再言语。
毕竟对他们来说,许琪安的虚假报道影响了大众对报社及报社内部所有员工的看法,报社的名字竟因为一个人而平添骂名。谁愿意自己被无辜牵连?
李哥把许琪安叫进办公室,他的表情一如当时许琪安的苦涩:“琪安啊,你这件事做的……唉!”
“现在我们网站和账号下的评论都不太好看,毕竟这件事牵扯到慈善会和其他公益组织,你这个行为非常影响咱们报社的新闻真实性,也影响到他们慈善的真实性。”李哥看着眼前的许琪安,心里无不叹息。
许琪安因为她这个性格,执拗地揭开了嘉玛黑幕,让大众相信报社的真实性;而如今她又直白地将缺乏证据的新闻发布出去,再次摧毁了大众对报社的信任。
许琪安沉默着,过了许久,她说:“我愿意辞职。”
手真的好冷呜呜感觉寒冷已经入侵了我的脑子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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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第二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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