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莲花浑浑噩噩了许久,直到死前回光返照,终于清醒了一瞬。
可惜他那身体早已千疮百孔,碧茶入脑导致的眼盲让他眼前一片漆黑,彻底不能视物。
他冷了许久,这时却陷在一片温暖之中,仔细摸摸还能感觉到呼吸起伏。
唔,这个热度和手感实在很是熟悉,分明是他那老对头的怀抱……
别说,还是挺舒服的!难得笛盟主肯主动给他当抱枕,可惜他今后怕是再也享用不到了。
李莲花也不知道为什么,居然还有点遗憾,但想到自己死前还能跟这位老朋友再“见”一面,又觉得心愿已了。
他微微侧了侧耳朵,想要听清楚朦朦胧胧的呼喊到底是什么内容,只是他其余四感早已退得差不多了,唯独剩下一点触觉已是大幸,临死之际也就不必奢求太多。
这人费力地翘起唇角,冲着自己感觉到的、老朋友的方向露出一个笑,随后,意识彻底沉了下去……
……
“臭小子,太阳都晒屁股啦,还不快起床!”
耳边有个声音骂骂咧咧地,扰得李莲花不能安眠。
“还说要下山呢,这都日上三竿了还不起,我瞧你干脆别走了……”
太烦人了!
李莲花猛地一睁眼,正要发怒,谁知映入眼底的却是一张意想不到的的面容:
“师父?!”
“啊?”漆木山下意识拍了拍扑进怀里的小徒弟,在感受到肩膀上透进的湿意时,更是茫然,“相夷?你这是怎么了?”
“师父,弟子不肖,是我害了您……”李莲花全然陷在上一世的遗憾中,根本没注意到自己已经重获新生。
漆木山还以为小徒弟做了什么噩梦,直到听见他说杀了单孤刀给自己报仇云云,惊得赶紧拎住小徒弟的后颈,厉声质问他怎么会有这么离谱的念头。
李莲花被他一拎,这才彻底清醒过来,眼中流露出不敢置信:“这里是云隐山?”
他这是回到了从前,还在云隐山学艺的日子?
漆木山看他呆呆的模样,以为他在睡梦中被魇着了,心里直犯嘀咕。正想着是否要学学那些治梦魇的偏方,却瞧见这小徒弟突然从床上一跃而起,奔到从前单孤刀睡的那张床边,从床头拎起一个箱子打开,然后整个人怔在当场。
漆木山不明所以,便跟过去也随意瞟了一眼。谁知这一眼看过去,却发现箱子里装着的全是一些破损的兵刃。他恍然想起这似乎是单孤刀的箱子,箱子里好些兵刃还是李相夷前几年亲手制了送给单孤刀的,这师兄弟两个一向关系极好,怎么东西都坏了?
他心下犯嘀咕,见小弟子抖着手从箱子里拿起一把折断的碧玉刀和几个机关精巧的兵刃,余光瞥见空出的箱底似乎刻有字迹,难得也起了好奇心,扒开一看,霎时间心头大震。
却原来,那箱子底刻满了“李相夷”三个字,却又都被极其狠厉的刀痕划去,刻字之人显然恨极了李相夷。
李莲花喃喃道:“师兄,原来你从这么早就开始恨我了……”
漆木山好半晌才回神,看到小徒弟眼眶通红,显然备受打击,再听他这样说,便忍不住问道:“相夷,这是怎么回事?你跟你师兄……”
李莲花猛地用衣袖抹了一把脸,擦去将坠未坠的眼泪:“他不是我师兄。”
漆木山虽然是个顽童性子,对弟子的教育却抓得极严格,闻言只以为他在跟单孤刀赌气,便沉下脸道:“相夷,不管怎么说,单孤刀是你的师兄,你们自小一同长大,你师兄对你也一向爱护有加。他虽然性情偏激,又对比武输给你的事情斤斤计较,但他也从未做过什么对不起你的事情,你怎能说出这样的话来?”
李莲花面色沉静:“师父教诲,弟子自当听从。但若是单孤刀已经做了伤害弟子,甚至伤害师父师娘的事情呢?”
漆木山一怔:“你说什么?”
李莲花忽然冲他跪下:“师父,弟子有极要紧的事情要禀明师父和师娘,恳请师父暂且放下与师娘的赌气,随弟子前往南峰云居阁。”
岑婆自从苦劝漆木山喝酒未果,又因其他琐事与之发生口角,最后赌气搬去了南峰云居阁,双方竟是好些年没见过面了。
李莲花拉着漆木山走到南峰云居阁大门外时,漆木山甚至还有些拉不下脸。李莲花也知道这老两口还是记挂彼此,因此也未说什么,径直便去叩门。
岑婆开门看到小弟子时还颇为欢喜,转头瞧见后边还跟了个漆木山,顿时冷哼一声:“怎么,你这老顽固终于要向我低头了不成?”
漆木山便也哼道:“若非相夷求着我过来,还说我若不来便长跪不起,我才不会踏足你的地盘呢!”
眼见这两人又要吵起来,李莲花无奈拦在两人中间:“师父、师娘,弟子是真有很重要的事情要禀告。”
一向顽皮的小弟子竟能如此认真,加上他身上气质变化也十分明显,这对夫妻终于偃旗息鼓,决定各退一步,暂且听听小徒弟到底有什么要紧事。
结果,李莲花一张口便是:“师父、师娘可知,单孤刀是被南胤人找回的萱妃之后,他在南胤术师后人的支持下,正在暗中策划改朝换代,光复南胤。”
这一个惊雷可把漆木山夫妇吓得不轻,两人异口同声问道:
“你说单孤刀要做什么?”
“单孤刀怎么会是萱妃之后?”
李莲花点头:“他当然不是萱妃之后,只是他身上带着当年我哥哥交付给他的家传玉佩,南胤人凭借这枚玉佩和他手腕上的疤痕,将他错当成了我哥哥李相显。却不知我哥哥已经去世多年,我才是真正的南胤皇族之后。”
夫妻俩又是一震,互相对视一眼,惊觉小弟子太过平静,甚至不知他从哪里得知的这些事情,一时间面色都严肃起来。
“相夷,我记得当年你太小,很多事情都已经不记得了,”漆木山正色问道,“那么这些事情你又是从何得知?单孤刀的事情又是谁告诉你的?”
李莲花苦笑:“我为何会知道这些?自然是因为,这些都是我上辈子的经历啊……”
他将自己上辈子的经历娓娓道来,待听到单孤刀承认故意害死漆木山时,漆木山连喝了好几口压惊酒;等他说到单孤刀与南胤人联络的证据藏在枕头下,岑婆连忙奔去单孤刀居住的房间将机关匣找了出来……待他说到最后在皇宫中,成功阻止单孤刀阴谋时,夫妇俩都长出了一口气。
也因着小弟子身上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这夫妻俩也顾不得赌气,又一同搬回了云隐山南峰。
岑婆到底心细一些,第二日就抓着小徒弟仔细询问:“你只说单孤刀假死做局,害你离开了一手创立的四顾门,在江湖上飘荡十年,却没告诉我们他到底是如何做局,你又为何会选择离开四顾门?你那个后来成为朋友的对手,我听你言语间多是欣赏之意,你们的关系又是怎么回事?”
李莲花被师娘盘问得没法子了,只好避重就轻说了说自己的经历。当年受到的委屈自是不能多提,以免两位长辈难过,倒是笛飞声这位喜欢缠着自己比武的老对手可以多说一些。
他也全然没注意到,自己提起这位宿敌时,不自觉就会变得轻快的语调,还有闪闪发亮的眼神,以及格外兴奋的情绪……
岑婆和漆木山对视一眼,对笛飞声这位魔教头子倒是多了几分好感。一个武痴能为了救李相夷,将可以令武功大进的奇花忘川花拱手相送,这一点实在难得!
至于两人东海大战打了个你死我活,一则是两人都惨遭单孤刀算计,另一则又何尝不是出于对武道的赤诚追求?正所谓“朝闻道,夕可死矣”,由此可见笛飞声虽然被称作大魔头,其为人却着实有可取之处啊。
只不过相夷对他的态度,是不是有哪里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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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跟师父师娘说清了上辈子的事,但李莲花既然回到了从前,为了不打草惊蛇,被单孤刀发觉事情有变,他还是得老老实实做回李相夷,继续下山历练。
只是这一回也就不必再联系单孤刀了。
还未扬名的小剑神想起前世的几个好友,当即决定要奔着其中最财大气粗的金鸳盟吃大户去!算了算时间,这会儿笛盟主也该打到万人册前二十了吧?
李莲花甚至已经在心里盘算要如何吸引笛飞声的注意,跟他当朋友然后顺理成章到金鸳盟去蹭吃蹭喝。然而等他到山下一打听,何止是万人册的前二十,就连前五十名里也没有一个叫笛飞声的!
倒是单孤刀,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变得如此勤快,这会儿都打到万人册四十四名了……
他心里带着点隐秘的希冀,又去打探江湖上有没有一个叫金鸳盟的魔教,他们如今的盟主又是谁?结果却是大失所望。
金鸳盟就是一个小帮派,既不是魔教,也没归属于正道,甚至因为没啥动静,看起来就是个为了赚钱混口饭吃而报团取暖的小帮派,所以压根没什么人知道他们的盟主是谁。
反倒是有个前世没听说过的情报组织,混得那叫一个风生水起!
李莲花本以为笛飞声跟他一样重生,因此金鸳盟行事风格都有所更改,谁知打探这许久,却发觉这辈子似乎没有笛飞声这个人……他抱着最后一丝希望找到了近来颇有名气的情报组织,打探笛飞声的下落和金鸳盟的情报。
然后他就见到了本该在笛飞声麾下的四象青尊。
一时间,李莲花竟有些悲从中来,只以为这辈子再也见不到老对手,只勉强问了两句自己最想知道的消息。
四象青尊哪里知道这位就是尊上口中的“南胤小祖宗”,一听他在打探笛飞声,心里立刻警惕起来,面上却不动声色,只说先前万人册六十多名倒是有一位同名同姓的,但由于那人没有继续挑战更高排名,似乎并不是他口中所说的那位,执着追求武道巅峰之人。
李莲花此时正因故人不再,颇有几分浑浑噩噩,也就没注意到青尊那客套的表情下隐藏的警惕。
他很快告辞离去,纵马而行,不知不觉就到了东海之畔。
大海辽阔,潮起潮落。此时天地皆空,唯他一人寂寥,李莲花顿觉心内空荡荡一片,竟是了无趣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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