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该杀了瑟吉。
每当这念头浮起,娜塔莉便咬着后槽牙,用意志力将它按回深处。
并非她对瑟吉尚存痴愚的爱意,那是早就死透的东西。
她怕。
怕监牢的铁栏,怕东躲西藏时每一次惊心的屏息,但她畏惧的是。离了他,离开‘喧嚣’马戏团炫目的舞台,她还能收获观众的刺耳掌声与飘浮的亮片吗?
她还能寻到第二个舞台吗?
那是她的命绳,此刻,就紧攥在他手里。
“除去这张脸,你什么也不是。”瑟吉的拳头落下后,汗臭混着酒气喷在她耳根的话语,总烙印在她心上。
她真有那么不堪?
记忆中童年渔村的海水,是灰色的,海鸥单调地盘旋。
除了帮婶婶补渔网,焖一锅齁咸的鱼汤,她还会什么?
跳舞?驯兽?那是马戏团教给她的,是她抛弃渔村,攀附瑟吉才换来的世界。
夜深。冰冷的月光一寸寸爬过瑟吉粗重的鼾声,她的影子在墙上伸展拔高。
**的脚掌踩过鹿皮地毯,冰凉的玻璃酒瓶握在掌心,举臂的瞬间,臂膀肌肉绷紧,瓶子反射出一道晶亮的月光。
每一次,杀意涌至喉头,又被那条名为‘恩情’的鞭子狠狠抽回脊椎,身体的痕迹与淤青锁骨仿佛在低语。
‘你挣脱不了他,也绕不开那让你血液滚沸,指缝间充斥的廉价脂粉味的炫目的舞台。’
她的心永远不会说谎。
娜塔莉放下瓶子。睡衣没换,抓起丢在地上的大衣套上,掀开厚重的帐篷帘钻了出去。
往常这种时刻,她会悄悄溜向裘克的帐篷,那家伙对她有意,会拿些笨话填补她受伤的心灵。
可那些甜丝丝的抚慰是一时的,过不了几天就剥落干净,露出底下的厌倦。
今夜不同。那些廉价的熨帖,她不想要。只需一点冷风,一点寂静,让她把纷乱的思绪理个干净。
她穿过密匝匝的帐篷排成的窄巷,空气里弥漫着野兽皮毛、粪便混杂野草的腥臊气味。经过巨大的主帐篷,那白天轰鸣着锣鼓与人浪的地方,此刻像个巨大的空骨架子罩着夜。
她刚想拐下坡,沿那暗沉沉的河道走。一个人影,从大帐的阴影里走出来。
麦克.莫顿!
他贴着帐篷边缘移动,还穿着排练用的,缀满廉价亮片的紧身服。月光下,他金色的卷发湿漉漉贴在前额,一张年轻却写满疲惫的脸上,那双湛蓝色的眼珠,在瞥见她的刹那,陡然绷紧。
警惕?不,更像是被当场撞破什么秘密的僵硬。
一股呛鼻子的酸味,刺穿夜风里残留的动物气息钻进她的鼻腔。娜塔莉不动声色,视线滑过麦克迅速背到身后的手。
心里立刻有根弦‘叮’地一响。
这家伙,还没收手!还在往表演用的三色球里灌镪水!
伯纳德不止一次当着他的面,验证镪水的危险,足以证明这玩意的毒辣。可这混小子,就像一头危险的愚蠢野兽,始终套不住嚼子。
“这么晚还不睡,这次又看上哪个倒霉蛋了?”麦克的蓝眼在她身上一刮,那点警惕瞬间化作粘稠的讥诮。
娜塔莉嘴角扯了扯,一丝凉薄的笑意浮上来,她眼风扫向他紧背在身后的手,仿佛能穿透皮肉瞧个分明。
“呵,夜游鬼也有当夜游鬼的好处嘛,这不,一不留神就瞧见咱们麦克少爷,在这黑灯瞎火里,又摸上老本行了?味挺冲啊。你啊,又把自己发的誓,咽回肚子里了?”
麦克的脸皮像挨了针扎似地一抽。“你——!”
“嘘!省省力气跳脚吧,不如先想想,怎么让我变成又瞎又哑的泥偶?”娜塔莉悠哉地举起手,对着暗处端详自己染得血红的指甲。
她眼皮缓慢地一掀,唇齿间吐出的话像裹着霜花的毒虫爬过人心,“你准备,拿点什么小甜头,堵我的嘴呢?”
月光在她新染的指甲上流泻出一道不祥的暗红。
“是让那点‘好东西’彻底断了路呢?还是破点小财,买个清净太平?你心里那杆秤,总该会拨弄吧?”
这小子,她心里冷笑,可是伯纳德那老狐狸的心头肉。‘喧嚣’马戏团金疙瘩堆里滚大的崽。
哪怕从他指缝里往下漏点屑星子,又能刮去他几分油皮?横竖这片蹦跳尖叫的台子都姓莫顿。
不过是九牛一毛的小利,又死不了人。
麦克脸色铁青,喉咙里滚着什么低沉的咆哮。牙关咬得咯咯作响,下颚骨绷出尖锐的棱角:“下作的蛇蝎!你到底要什么?!”
“我要一个单独的帐篷。” 娜塔莉的声音切开夜的静。
麦克嗓音干涩:“没多余的帐篷!数都定死了!”
娜塔莉嘴角一牵,转身就走,大衣下摆划出利落的弧线。“成啊,那我去让伯纳德评断,你掌灯熬油在这干什么勾当。”
“站住!”麦克的喉咙像被掐紧了。见她影子不在移动,他挤出声音:“……总得有个理由?”
娜塔莉肩头一顿,侧过脸。月光泼在那张尚存几分少年气的脸上,那上面甚至残留几分不识愁的线条,那双清澈纯真的蓝眼睛像个愚蠢的问号。
他这副白纸的模样,像根火柴,滋啦一下点着她胸口那团沤烂的怨毒。
她用渗人的调子‘咯咯’笑起来。她指尖挑开大衣纽扣,薄纱料的睡衣在夜风里,贴着皮肤轮廓隐现。
麦克猛地别过头,脖子涨得通红,吼道:“遮上!疯女人!我才不……我才不是裘克那种货色!”
“你不是要个理由?”
娜塔莉踩着草叶,一步步逼近。一股子甜腻的劣质香水味混着的腥气,像带刺的藤蔓缠上来。
麦克身体的抗拒莫名其妙地软化,脖颈僵硬地一点点转回来,大衣滑落在她弯曲的手臂上,松垮堆叠,再没任何遮掩。
暗处的月光像探灯,打在那层薄纱下的皮肉上。新伤压着旧伤,淤青边缘泛着黄,几道结痂的疤痕粗粝凸起。
麦克紧紧地闭上眼睛。嘴唇翕动几次,却终究没吐出一字。最后,一口长气从胸腔深处闷闷泄出来。
“行。我去找伯纳德,弄顶新帐篷。”他声音有些发闷,像是被压扁了,“再去弄把躺椅给你。你先去随便哪间化妆室挤一挤,别回去。”
娜塔莉像是没听清,睫毛倏地一眨,心头那块硬疙瘩骤然塌了一块。
蠢透了。她竟然把自己的不堪一股脑倒在这毛头小子身上!
一种烧灼的尴尬窜上耳朵,她手指僵硬地爬回扣子,将那点诱饵似的薄纱彻底锁死。
冰凉的壳子重新裹紧身体,脸上也冻回那层霜,声音不带波澜:“不必了。你这点善心……在我拿到帐篷前,都是糊弄鬼。瑟吉那头野兽,我就得接着喂。这道理,你还没明白?”
麦克没立刻应声。影子在脚边拉长,沉默像冷雾一样弥漫开。
“现在。去化妆室。”他抬起眼皮,那双湛蓝的眸子第一次有刀锋的冷光,“等我回来时,要是看不见你的人。那顶帐篷,你就别想了。”
娜塔莉眉毛一挑,冷笑的弧度刻薄:“呵?学得挺快,连逼人就范都上手了?”
麦克忽然弯下腰,行了一个标准的谢幕礼,脊背弓起的姿态里却透出筋断骨裂的疲惫。
“承教了,”他直起身,扯了下嘴角,弧度冰冷,“您这门技艺,我一辈子都不想学会。”
他不再看她,转过身,步子迈得很快,脚步踩在冷硬的地面上,敲打出沉闷的声响,一点点把自己融进帐篷区的黑暗里,没半分回头的意思。
[狗头]从九月发文到现在没有一个评论[捂脸笑哭]大概是要在晋江做单机主包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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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杂舞】威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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