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默拉出门一趟累得不行，给大家打了声招呼，就回到自己的小房间里预备休息——其实只是想再完善一下计划。

对天使的分析远远没有达到预期，除了当初在战场上的匆匆一瞥，对于天使的认知实在有些匮乏。

驱魔天使和天使应该是有不同之处，如果天堂一开始就是这样对地狱人人喊打的话，夏利就不会觉得那是一个能拯救罪人们的地方。

夏利对于天堂的印象很大程度上是承袭自他的父亲——路西法，这个信息来源是可信的。

也就是说，天使里头只有部分人对于地狱中的恶魔们抱有恶意，其他人可能并没有意识到地狱中的恶魔们正在被不断铲除。

而按照地狱和天堂的人数差不多来论的话，派出来的驱魔天使只不过是天使中很小的一部分。

小白板上依次排列了许多人的姓名，其中关系网络、性格特征被她一一标注，埃默拉在亚当的名字上打了个问号。

亚当的能力不足，比起治理人民，他更擅长于给自己找乐子——当摇滚明星、睡粉、把大灭绝当做乐趣，都可以看出来他并不是一个循规蹈矩、把天堂的利益至上的人。

也就是说亚当并不是天使的负责人，对地狱大灭绝的决定也不是他下的，他顶多算一个不着调的执行者。

在他之上还有人。

这个人也不会是上帝，如果上帝真的抛弃了他的子民，不会用大灭绝这种迂回的方式。

总结出来就是：

1.天使的部分高层联合，决定对地狱进行每年一次——现在是半年一次的大灭绝。

2.这些高层封锁了消息，大部分民众仍然不知道大灭绝这件事情，沉醉在善良的温柔乡里。

……

信息不足。

这些东西里头有漏洞可以钻，但是……

不够啊，不够，要达到她想要的目标的话远远不够，需要更多的信息才行。

只要待在夏利身边，让她觉得可信，我迟早会接触到天使那一方。如果接触到却还没有准备好，就是白白浪费了宝贵的机会。

卡住了。

“所以我——”

“愿意当你的铠甲——”

“不惜一切代价，哪怕是去犯错——”

“我愿这一生都做你的伴侣——”

清越的歌声在窗外响起。

埃默拉拉开厚重窗帘，窗外是地狱里经年不变的混乱景象，熟悉的蝴蝶结身影正在不远处的废船桅杆上攀爬跳跃，纵情高歌。那正是维姬。

远处的红光映在埃默拉静静微笑的脸上。

看，能带来更多信息的人来了。

————

“我愿当你的铠甲——”

“不惜一切代价——”

“哪怕是去犯错——”

“不惜一切代价。”

萎靡的心情在夜空中散去了许多，维姬叹了口气，正决定翻下桅杆去到自己的伴侣身边，战士的神经却突然被触动。

环顾一周，静静倚在窗边笑着看她的人，不是埃默拉还是谁？

“晚上好——我的大歌手——”

显然是看了许久。

维姬脸上泛起热度，矫健地在外墙上跳跃了几下，就凑近到埃默拉的窗前：“抱歉，吵到你了吗？”

“没有。”埃默拉弯起眼睛笑得狡黠，“如果不是刚好听到了过来看看，我还不知道你唱歌唱得这么好听。”

维姬的脸上越来越挂不住：“对不起，我……”

“哪怕是去犯错，不惜一切代价～”

“别唱了，拜托！”

“哈哈哈哈。”笑够了，埃默拉把窗子拉大一点，邀请的含义明显，“要进来喝茶吗？唱了那么久，嗓子会不会难受？”

“……谢谢。”

女战士两下翻过窗，尽量不失礼地打量了一下房间。

衣柜、卧室、床铺，都是酒店里统一的样式，当初还是夏利和她一起布置的，几乎是一间彻底的样板间。

唯一有点生活气息的大概就是书桌。几本书籍摞在一起，台灯的暖光下还有一本翻开到一半的书，还有一个立起来的照片框。至于照片里面的内容，出于礼貌，她只略了一眼，大概是有许多人的合照。

“那里为什么挂了个白板？”

墙面上挂了个干干净净的小白板，维姬在记忆里逡巡了一番，才好奇地发问。

“那个啊，因为我偶尔会画画，或者做思维导图，但是有点儿太费纸了，所以拿个白板，方便一些。”

埃默拉走到一边去拿茶杯，示意维姬坐在那边待客的沙发椅上——就是当初阿拉斯托坐过的那张，“随意就好，稍等一下，我去泡茶，红茶可以吗？”

“……可以的。”

维姬拘谨地坐下来，看着埃默拉姿态优雅地泡下一杯红茶递过来：“尝尝？”

维姬不擅长品茶，但是也不得不承认这杯茶确实好喝，氤氲的香味充斥鼻腔，仿佛整个人都放松了许多。

“很美味。”

埃默拉给自己也倒上一杯，坐在她对面，笑道：“是嘛，谢谢夸奖。”

两个人安静地品了一会儿茶。

维姬越来越坐不住，抬头小心翼翼地看了埃默拉一眼——埃默拉正笑意盈盈地盯着她看。

……更坐不住了。

“很紧张吗？”

埃默拉觉得好笑：“我不会吃人哦。”

“倒不是担心那方面……”

“啊，我喜欢的应该也是男孩子来着……”

“也不是担心那个，话说为什么要用‘应该’……”

“哎呀哎呀，原谅我，已经结过婚的人已经快忘了姑娘应该担心什么了……”

几句插科打混下来，维姬似乎也放松了许多，有些惊讶地追问：“你结过婚了？”

“对呀，活着的时候。”

“对方是个什么样的人？”

“啊，这个……”埃默拉拿着茶杯的手有些迟疑。

维姬连忙摆手：“抱歉抱歉，是我多问了，不说也可以的。”

“也不是不能说……”

埃默拉摩挲了下手，还是开口：“他不配为人。”

“……”

从来没听过对方又如此犀利的词评判别人，维姬直觉说错了话题，连忙开口：“啊哈哈，这样……”

转移话题！快转！快想想还有什么能说的？

眼看着维姬的脸又很快涨红，埃默拉笑着开口：“话说，为什么我总感觉维姬很怕我呢？”

“现在也是，手足无措的。”

“我长得很吓人吗？”埃默拉还作势摸了摸自己的脸。

“并没有。”维姬捧着茶杯，有点无奈地笑了一下，“硬要说的话，可能是很久没有见过您这么有礼貌的人？”

“只是有点儿不知道怎么应对了。”

夏利飒爽，安吉尔色情，赫斯克平时懒洋洋，阿拉斯托倒是遵循绅士的行为准则，但往往让人感觉不怀好意。

只有埃默拉，走在地狱里像是走在繁华的宴会厅，看着人的时候眼神专注，行走坐卧无一不是优雅至极。

“就算在天堂的时候也是？”

“就算在天堂的时候也是……”

“？！”

维姬陡然跳了起来，惊愕慌乱迅速自他的脸上蔓延：“你怎么知道——”

“冷静冷静，亲爱的，茶水都要撒了……”埃默拉早有预见地端起她的茶杯，“我既然在这里跟你坦明，就是不会告诉公主的意思，不用那么害怕。”

维姬慢慢冷静下来，喝了口茶水，惴惴不安地看过来：“你是怎么发现的？”

“你的武器。”埃默拉无奈地笑起来，“制式和天使的武器一模一样，你都不换一下的吗？”

“是我疏忽了。”维姬低头，看见茶杯里懊恼的自己，“天呐……”

“冷静，既然现在还没有人点明，就应该还没有人发现，你可以去找安吉尔问问他的枪械在哪里买的，适当地换个武器。”

埃默拉笑起来：“啊或者赫斯克也有渠道？他的扑克牌应该不是自己做的？”

眼下暴露身份，埃默拉似乎也没有戳穿给别人的意思，维姬只能硬着头皮坦白：“我不是故意欺骗大家的……”

不得不说，埃默拉平静地注视过来时不时点头认真倾听的样子确实很迷惑人，维姬忍不住就把自己因为放过了一个孩子，被鲁特拔了翅膀还剜去了一只眼睛，流浪在地狱被夏利捡到的事情都吐露出来。

长久的保守一个秘密是很累人的一件事，而她已经战战兢兢了太久，难得碰上一个能倾诉的人就忍不住全盘托出。

“……原来如此，所以你才那么想为公主实现梦想啊。”

“对。”维姬闷闷地开口，“公主对我实在是很好，我想回报这份感情，多少有些心急了……之前还迁怒了你，对不起。”

“……你知道我对公主没有那种心意，只是单纯想帮上一点忙哦？”

“现在知道了，真的非常抱歉。”

很浪漫的故事。

为了在危难的时候伸出的一只手，而献上自己的全部。

埃默拉感慨：“真是美好啊，全心全意为对方着想这样的事情。”

维姬似乎是有些羞涩的样子，但是她又不想否认，只好拿起茶杯装模作样地喝了好几口。

“但是不说开是不行的哦。”

“……什么意思？”

埃默拉平静地注视她：“如果你想要长长久久地陪伴在公主身边，越早把这件事情告诉她越好。你不可能一直瞒下去的。今天是我，明天就有可能是其他人发现你的身份。”

“再加上公主的愿望是让罪人们上天堂，以后迟早会和天堂那边的人打交道，你以前的朋友们也会认出你的身份的。”

“你让公主知道的时间越晚，公主就会越生气啊。”

维姬张了张嘴，艰涩地开口：“我知道，但是……我还是没准备好……我得……”

“是担心公主和你分开吗？”

女战士懊丧地点了点头，半点也没有在天台上心狠手辣把潘修斯丢下去的气势。

“嗯，我觉得不会。”

“……为什么这么说？”

“你对公主对你的感情没有信心吗？”

“……”

埃默拉慢悠悠品着自己杯里的茶，看见维姬的茶杯空了又给她续了一杯。

怀春的人不过如是，担心自己不够好，担心自己配不上恋人，担心自己配不上恋人对自己的好，担心来担心去，也不敢揪着恋人的袖子问一句：“你会不会离开我？”

像是终日怀揣着珍宝的人，总觉得周围所有的人都在觊觎自己，时不时就要拿出来看一眼，就算确认宝物仍然在自己手中也不敢放心。

“如果是担心夏利会为了欺骗离开你……那么你这么骗下去等到真相揭露的那一天她还是会离开。”

“如果是觉得夏利会因为曾经的立场而离开你……那么夏利一开始就不会开这个客栈，毕竟她是想把罪人们送上天堂，打破这个对立的立场。”

“……一个人想东想西的，会很痛苦哦。”

埃默拉笑着，把温热的茶水往维姬那边推了推：“一个人在地狱已经很不容易了，不要再为难自己了，好吗？”

“……谢谢。”

维姬像是下了某种决心，抬头郑重地道谢：“今天你说的一切我都很感激。”

“哈哈，没什么大不了的，我只是提出了建议而已，如果可以帮到你那就再好不过。”

“不，我是真的很感激，你这么好的人怎么会在地狱里呢……”

维姬握紧手里的茶杯，温度顺着掌心渐渐蔓延到四肢百骸。

困扰了许久的事情突然被指了条明路，哪怕还是有点恐慌，至少有了前进的方向，有了保守秘密的共犯。

偌大一个地狱里，除了夏利，她也有了其他的羁绊。

“确实啊，第一次来到地狱的时候，我也很不适应，虽然活着的时候也看见过大家对于地狱的畅想，但是等到真正来到这里的时候才发现还是太夸张了……死掉的人可能都是这样的吧。”

维姬仿佛一下子找到了知己，义正言辞地吐槽起了地狱种种。

“我也是很不适应！这边比起天堂那边来说简直就不可理喻……”

————

两个人在房间里聊了许久才意犹未尽地离开。

埃默拉把维姬送到她和夏利的房间门口，小小声问：“你确定今天就要说吗？会不会有点太急了？”

维姬坚定地摇摇头：“不会，就今天吧，趁着我现在还有勇气，或许明天早上起来我又不敢了。你说的对，我不能再这样欺骗她了。”

“那就……”埃默拉做出一个打气的手势，“加油！”

“加油！”

维姬深吸一口气，推开门向等候她许久的恋人走去。

接下来的事情埃默拉就不知道了。

她慢悠悠地回房间，从二楼的走廊上看见了坐在沙发上的阿拉斯托，姑且打了个招呼：“今天很晚了哦，您还不去睡觉吗？”

“哈哈……今天遇到了有趣的事，我还想再回味一下。”阿拉斯托也不开灯，就那么坐在黑暗里，听着语气还是活泼的，“怎么，您是打算休息了吗？”

“是的，今天开茶话会很累了。”埃默拉被他笑得心里发毛，“是什么有趣的事呢？”

“哈哈，是什么有趣的事呢？”

什么鬼，根本不想回答吗？

埃默拉耸了耸肩，打算回房间好好整理一下刚才维姬透露出来的信息。

刚迈开的脚步突然就被拽住，她低头一看，是潘修斯的小蛋兵。

“……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

她把这小东西提溜起来，笑着问阿拉斯托：“你怎么没处理掉？舍不得？”

“是的，well，我发现这些小怪物们还挺有用的。”

阿拉斯托慢慢踏着台阶走上来，眼睛在昏暗中泛着红光。

“我一定会找到你！我！我一定会找到你！一定！……”

这小东西被提起来像是触发了什么机关一样，突然就尖锐地喊叫起来，把埃默拉吓了一跳。

“这是怎么了？”

埃默拉松手，那小蛋兵像是解放了一样立刻跑向走廊那一头，嘴里还喊着。

“我一定会找到你！找到你！……”

阿拉斯托走到她身边，像是头一次认识她一样仔细打量，嘴里还不走心地说着：“别介意，他们一直是这样，随便说的什么胡话。”

那优哉游哉的步伐走到她身边终于停下，手杖一下戳在厚实的地毯上，却是铿锵有力地在她心头上锤了一下。

她抬头，男人笑着，尖声模仿着那逃走的小东西：“找到你！找到你！”

埃默拉狐疑地看他一眼，心里暗骂一句。转身头也不回地奔自己房间去了。

呜哇最后阿拉斯托出场那块绝了，太阴暗男鬼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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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我一定会找到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