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李承勇的破冰来得很突然。
自从金大湖开始慢慢展现他作为教练的控制欲以来,我们或多或少和他产生了一些分歧。
这种裂痕就好像随着温度降低而渐渐凝固成冰的水面一样,尽管表面上还维系着水的形态,但我们感受着降低的温度,对于未来可预见的湖面结冰心知肚明。
但没有人愿意率先放下脸面递台阶,即使是孙施尤──他最近和我处成可以一起手牵手逛24小时便利店的好姐妹,他那双不含有任何进攻性的眼睛成功降低了我的警惕心,于是我很小心地打开门缝,将孙施尤放进我心底那个“并不危险”的区域。
门外又传来金大湖的咆哮声,我们在心里猜测他什么时候变成咆哮帝,一边交换了一个眼神。
“你还在练沙皇?”李承勇转过脑袋看着我的屏幕说。
我“嗯”了一声,退出了训练营。
虽然我们干脆利落又漂亮地2:0赢下了ESS,但队内气氛并没有因为胜利变好,而是从一个极端走向了另一个极端,从队友矛盾走向了选手与教练的矛盾。
那天胜利回基地之后,Cvmax迫不及待地召开赛后复盘和bp会议,我那个时候比赛采访连轴转,累得脑袋要爆炸了,其他人也没好到哪里去,但还是屈服于教练的绝对威严,熬着瞌睡坐在会议室里。
他将每一个人都骂了一顿,包括我──我甚至没想到自己会被骂,毕竟我那个时候拿了2连MVP,两把中单都是零死亡的完美kda,而且选了不同风格的英雄带领队伍获胜。
“我第一个要说的就是你,权允熙。”
金大湖甚至直呼我的名字,我吓得浑身一个激灵,瞌睡都被他的咆哮给吓跑了。
“打个三流中单Dasher给你自信打出来了是吗?为什么第二把要选刀尖舔血的英雄和别人拼前期?你以为自己每一次都可以对线把对面打爆是吗?如果对面是Faker或者Bdd,你绝对死得很难看。”
他毫不留情地指出我打法激进大胆的问题:“我必须给你们选出容错率高的阵容,如果你只会莽夫打架,不听指挥,不看阵容瞎选自己舒服的英雄,下一把你就不用上场了。”
“还有比赛内容。”
属于我的批评还没结束,金大湖快进录播来到上路团战:“这一波为什么你留在中路推线,跑到上路打支援?”
“我给崔成原选奥恩就是让他抗压的,他一个笨肉不会自己在塔下补刀吗?一个笨肉死了就死了,用得着你放弃中路线权和塔皮去帮上吗?而且你去也没有保下奥恩,奥恩不还是被抓死了吗?你就是在浪费发育时间!你知不知道这一波如果不是Tarzan变奏去把小龙控下来,你们就亏炸了!”
“还有你,孙施尤我都不知道你一个露露在急什么,你不知道烬前期平线发育吗?打对面霞洛还死命往前面冲,站这么前给对面送人头?”
金大湖把电视屏幕敲的砰砰响,脸颊通红,胸脯上下起伏,像是一只牛蛙。
“打团的大招为什么不给皇子给到自己?你手抖成什么样了大招都给错?要不是瑞兹传送这团也炸了!”
“ESS一直抓,那你们就在塔下抗压,抗压换资源会不会?知不知道后期阵容前期躲起来发育?整个队伍简直就是没有脑子只想着打团打团,一点游戏智商都没有。”
“权允熙,你必须练维克托,发条。孙施尤,学会游戏运营,交换资源,稳着打线。李承勇,不该支援的别去支援,控资源就行。崔成原,你战士上单玩不明白就别硬选了,以后bp优先级倾斜到双c,你自己抗压。朴到贤……英雄池太浅,要多练英雄。”
“散会,过两天我给你们约训练赛。”
几天过去,所有人心里都憋着一股闷气,即使是队内如基石一般稳重的崔成原也这样说──他甚至不愿意再称呼Cvmax为大湖哥或者教练。
“你难道没感觉出来吗?Cvmax明知道烬加露露加发条那个阵容选出来很臭,但他就是故意要我们选。”
“服从性测试,为了满足他的控制欲,为了维护他教练的威严。”
崔成原的冷笑声在训练室里格外明显,没有人敢再接他的话,他自己心里也清楚得不到回应,于是把键盘摁得更响了。
我叹了口气,换了维克托再次进入训练营补兵。
“练呗,他说的其实有一点道理,我们确实不能胡乱打架,只是他那次bp太臭了一点说服力都没有。”
李承勇也点头:“和我双排吗?”
我想了想,点了确认:“可以,双排换个脑子。”
我们在峡谷里双排,游戏确实是缓和关系的好手段。
至少在他再一次把下河蟹打残让我吃的时候,我看他顺眼了许多。
谁能拒绝一个把河蟹喂给中单、一直在中路gank、打团从不k头的打野?
反正我不能──如果不是因为他是李承勇,是我的队友,我都要爱上他了。
“要去便利店吗?换换口味?”
我们从天黑开始双排直到凌晨,不知不觉间训练室的队友已经走光了,这里只剩下我们。
我看着手机上刺眼的03:12,难得对着陪我一晚的李承勇发出邀请。
他似乎有点受宠若惊的意外:“不再担心我会不会突然抓着你表白?”
我笑了一下,耸耸肩关掉电脑:“当然不,如果你在这个氛围中还能起暧昧的心思的话。”
确实,队内气氛压抑,不光是我和李承勇,就连一向不显露情绪的朴到贤也肉眼可见地忧郁了一些。
在队伍即将崩溃的时候,尽管他再会耍手段也不会蠢到在这个时候还希望格里芬死掉──他还没火呢。
李承勇提到伤心事,脸上的笑容淡了一些,他点头:“是啊,所以我们确实需要换换脑子了。”
“便利店。”我披了一件外套,两人结伴朝着外面走,昏暗的走廊还滴着雨水,我们一前一后走着,手机手电筒反射出亮眼的白光。
“你觉得下一场我们会赢吗?”我随口问着,心里并不期待他能说出“会”以外的答案。
在我悲观的深蓝色的世界里,一切被蒙上了一层情绪的灰色纱幔,谁能够指望在各怀心思的队伍里取得好成绩呢?
李承勇跟在我的身后,他抿了一下嘴唇,似乎是在认真地思考我的问题。
外面的路灯发出朦胧的深黄色暖光,毛毛细雨并不值得我疲累地举起酸软的胳膊撑伞。
在李承勇的视角里,我懒懒地抬着下巴看着前方深色的如梦境一般的灰色雨幕,眼神倦怠而忧郁,那点模糊的眼睛里的反光变得摇摇晃晃,像是训练室里一闪一闪快要熄灭光芒的电灯。
“如果再不改变,我们会输。”
他不擅长说谎,而且他并不喜欢说谎,承认“我们终将会输”这一点没什么大不了的,他有勇气承认这一点。
“那你说要怎么改变?”
也许是天气让我变得多愁善感,也许是队伍快要解散崩溃让我不再小心翼翼,我维持着这个并不美妙的话题。
李承勇又陷入了沉默,他不知道。
他从出道到踏上赛场的道路并不顺遂,他一向不擅长处理困境,要不然他的职业生涯怎么会如此坎坷,辗转韩国和中国,颠沛流离。
如今又要到绝境了吗?这一次解散之后他会在家里等待队伍邀请等几个两年呢?电竞选手如此短暂的职业寿命,他还有多少时间可以耗呢?
他不知道。
“我不知道,我不希望队伍就这样解散了,明明我们都很有实力,明明我们已经赢了,而且赢得那么漂亮。”
见过光鲜亮丽的赛场后,他无法再忍受默默rank等待队伍的孤独;见过如此契合让他喜爱的队伍以后,他无法再忍受分崩离析。
而且他还不想离开权允熙──这话是在心里说的。
“如果你有办法,你想做些什么,那就做吧,我会想办法帮助你的。”
我意识到,这种“帮助”并不是针对我一个人的,而是为了共同的目标而付出的。这也意味着我可以尝试接受他的好意而不付出什么代价。
是的,成为一种榜样,一个符号,一个让人提到就感受到鼓舞的形象,尝试着为队伍做出什么,我可以做到的,我想要这样做,仅仅只是因为我想。
──我想成为那样的人。
想通这一点以后,我的心突然重重地跳了一下,像是高塔下的少女虔诚地面对许愿池投掷寄托着信念的硬币,带着心愿看着它慢慢沉入水底,仿佛这样祈求就被上帝听到的感觉。
承诺是非常郑重的事情,一旦下定决心就无法再违背内心回头。
在李承勇面前,我知道承诺的重量,是让心跳重重落下的重量。
“你知道英雄联盟里最重要的位置是什么吗?”
“是中单,他们处在队伍的中心,地图的中心,游戏的中心。”
“但是游戏之外不是这样的。光有我一个还不够,如果还有你,如果……有我们一起,我们可以尝试一下。”
我深吸一口气,慢慢地说:“重新建立队伍的信任很困难,但我们必须尝试。”
李承勇没再敢看我,他心虚的眼神飘浮着从我脸上挪开,转向灰蒙蒙的雨里,远方还是一片黑暗,夜还深着,遥远的路灯模模糊糊地沿着路的轨迹蜿蜒到天边。
“尝试着拯救队伍”,这个念头很狂妄、很自大、很愚蠢。
但在李承勇面前,我似乎不再那么傲慢,那么偏执,对一切抱有事不关己的冷漠态度。
我偏过头偷偷看了他一眼,他紧绷着的下巴、挺直的脊背好像一棵挺拔的树,站在我身后不远不近的位置,与黑暗融为一体,仿佛护卫一般沉默、坚定。
“如果我需要你,你会在吗?”我在心里产生这样的疑问,想要问出口时又觉得不必了。
懊悔于自己的冲动,我狼狈地撇开眼睛,和他一起看着雨水笼罩沉睡中的首尔。
“这个时候便利店要关门了。”
他懒懒地笑:“是啊,你欠了我一顿关东煮。”
“我说了要请你吗?”
他“啊”了一声,笑:“难道不是你对我发出的邀请吗?我还以为允熙要良心发现请我吃饭了呢。”
我也笑:“如果解决了问题,那我就请你吃饭。”
我们结伴往格里芬基地走,德黑兰路凹凸不平的地砖一下一下顶撞着我们的脚板,似乎是在抱怨我们为什么半夜出逃看雨,又好像是在以怪物的方式欢迎我们回到“怪物集中营”。
“那你这顿饭肯定要请了。”
这里的赞再次展现出人格魅力——他真的是那种很包容,然后内核稳定的那种。
不同于馍的猜忌和怀疑,赞在亲密关系里就是淡淡的,默默支持和守护的那种,相处起来不会给你施压,是很温和很平和的人。
在这一章抛开亲密关系本身,赞也有个人独特的性格:敢于直面自己的犹豫和恐惧,沉默而坚定地守护在“我”背后,狂妄地想要拯救一切。
事实也证明赞确实是一次一次挽救格里芬于水火之中。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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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Tarzan】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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