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子在约定达成后，转身便想逃走。

反应速度极快的场地圭介像猫一样，下意识伸手想扯住亚子，却又在那0.1秒的汗毛直竖中立刻放弃。

两人就着一个人伸手一个人回头的姿势沉默。

“那个……”

“那个……”

“你、你先说……”

“……我先送你回去吧。”

“哦……”

受不了此刻诡异气氛，场地挠挠脑袋，率先向外走去，最终一路把亚子送到了她环境破旧的临时住所楼下。

在皱着眉环视一圈后，他对着亚子点了点头，便转身离开了。

亚子那句近乎自言自语的谢谢理所当然没有得到回应。于是她三步并两步窜进房间，从窗帘后悄悄往下看，看到不远处缓缓离开的身影消失后才打开房间灯。

之后一周，场地圭介没有再来见亚子。

但每天上下班路上，那股强烈的、专注的视线在暗处如芒在背，总是会调起亚子条件反射的警觉。就这样一紧一松，几天下来她人都麻了。

但她没敢拆穿，对方也不知道她早就发现，两人维持着诡异的相安无事的状态，直到平静被打破。

——佐野真一郎终于转出icu。

在清醒与昏迷中纠缠许久，对方终于被医生从鬼门关里拉了回来——某天亚子下班后，场地将这个消息告诉了她。

亚子被场地圭介拖到医院。

尽管她并不觉得自己还有再去见佐野一面的必要，但是得到病人请求的场地还是义不容辞地接下任务。

这么多天的观察，他自诩已熟悉东山亚子的秉性：胆小、懦弱、神经敏感、 逆来顺受，对任何没有尝试过的事都抱有恐惧。

这样的她会乖乖去医院吗？

于是今天一大早，场地圭介就去旅馆楼下堵她。

他拉住亚子的手，不顾她的哭泣，一路忽视路人异样的眼光将她带到了病房门口。

东山亚子的眼泪是武器。

场地圭介隐约察觉。

是让人同情她的伪装，是让人可怜她的道具。

但她的惊恐害怕又是如此真实，好像从出生起这世界上的一切事物都会变成挥向她的刀俎。

场地圭介无法想象这样的东山是如何平安活到现在。但显而易见，她现在活得不是很好。所以在那个玩笑般的约定期间，他希望至少能给予亚子一些自己自以为是的鼓励，让她不再如此小心翼翼。

场地一边想着一边敲了门。

在听到一声请进后，用手轻轻将她从打开的门前推了进去。

后背温热的触感让亚子微微慌神，来不及后退就被推到病房里。

床上躺着清醒的佐野真一郎。

他的头发被剔得七零八落，看起来像长毛的猕猴桃。厚厚的医疗绷带包裹头，机器运作的声音在病房内如此清晰。

“你来了。抱歉、因为这个，”他伸手指了指脑袋，又艰难把脸往亚子那边侧去：“我现在只能这样和你说话。”

“来坐吧，快来快来。哦对了——要吃苹果吗？很甜的。”

亚子迟疑地踱步至病床边，顺着他的视线从果篮里拿出一个据说很甜的苹果。

“终于见到你了，我最近一直都是浑浑噩噩，亚子……对吧，这样叫你可以吗？可以？那太好了，亚子。抱歉，突然说要见你，让你不安了吧？我其实只是想当面和你道个谢——但是直到现在才有机会，真是太逊了。”

佐野真一郎笑了笑，但很快牵扯到伤口，那点笑就变成了龇牙咧嘴的搞怪。无形中打破了此刻有些凝固的气氛。

“……没关系，佐野君也帮了我，那个时候就扯平了。”

“但总感觉其实是我占了很大便宜啊。对了，你也不需要这么客气，叫我真一郎就好了。叫佐野君的话总感觉很奇怪。”

真一郎感慨道。

“总之，真的非常谢谢你，亚子。”

病房内浓厚的消毒水气味充斥鼻腔。亚子只看到转过脸的对方望向窗外，厚重云层遮住蔚蓝的天空。

“……我醒来的时候忘记了很多事情，尤其是最近一段时间和那晚遇袭的记忆，像电脑文件一样在脑子里被一键删除了。回忆起来，除了那天晚上和你的交谈，其余只有空白。”

“忘了不好吗？”

亚子疑惑地问。

“很多东西是不能忘记的，也不能逃避。”

佐野真一郎又把脸转了回来，这次他露出了一个亚子从未看见过的笑。带点狡黠，带点释然。

“就算逃避了一时，结局或早或晚，终有一日也会来临，只不过是时间先后……”

“到现在，就连那些能够记起来的回忆，也只有一些破碎的画面和模糊的感觉……亚子，我对你做了很不好的事吧。”

“……真一郎君也是没办法的。”

“但是这不能成为伤害你理由的……亚子，知道吗？散步的时候，大家不是都会给自己的宠物牵绳吗？作为主人，只要拿到那根绳子，就可以随时控制手里的狗狗向左向右，或者拖住它们喉咙往前拽。我呢……我原来的脖子上，一定也有一根那样的绳子，但是那天你帮我解开了。”

“……可是，仅仅只是解开绳子，主人会不会生气？会不会重新找回已经自由的狗？会不会破坏他的生活？会不会伤害他的家人？每次想到这里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其实一无所知……”

“所以那个东西……到底是什么呢？”

病房的气氛压下来，只有枯燥的滴滴声萦绕耳畔。亚子把拿在手里，已经被捂得温热的苹果举起，放在嘴边。

咔嚓、

甜腻的汁水瞬间充盈整个口腔。白的肉，红的皮，在唇舌间搅动，像某种搅碎的尸体。

“……主人的精力终归是有限的。即使有只不听话的狗狗弄断绳子跑掉，精疲力尽的主人也没有精力去找了。”

“那种生物的诞生，并不是因为真一郎君。祂的死亡也并非你可以左右。祂找上真一郎君的理由，对于现在的你来说，也没有了解必要了。”

她举起手上的苹果。

今早没有扎住的碎发散下来，半遮眼睛，只看到朦胧的、细碎的光在亚子发丝中若隐若现。缺少血色的唇瓣一张一合。

“世界上最长寿的人一定是最无知的人。因为什么都不知道，所以什么都可以当做不存在，只需要专注眼前的东西，就可以获得快乐。”

亚子将那被咬过一口的苹果放到真一郎手边。

“所以，真一郎君也这样……什么都不知道幸福地生活下去就足够了。”

自此，两人都没再开口。

不久后，门外传来对话声和脚步声。下一秒，病房门被忽地打开。佐野万次郎走进来环视一圈，只看到躺在床上的佐野真一郎和空荡荡的房间，窗帘随风摇曳。

“你进房间不会敲门吗？”

即使是虚弱的语调也掩盖不住话语里的杀意。

“真麻烦啊，真一郎——”

万次郎拉长声调抱怨。

他转过身，看到放在被子上的苹果，不顾哥哥的阻拦，眼疾手快就拿起来想往嘴里塞。

“啊、怎么被你咬过了。”

他于是拿着那颗苹果，兴致缺缺地一屁股坐到凳子上。

“圭介也来了吗？”

“……嗯。”

听到这个名字，万次郎的脸紧绷起来。他低下头，睫毛盖住眼睛，停顿了下才轻声回答：“……刚刚在我来之前，从病房门口走掉了。”

“没有和好吗？”

“……”

他没有说话，只是把脸转到一边。真一郎叹了口气，换了个话题。

“……身体怎么样？艾玛说你之前还晕倒在家里了？”

“什么晕倒，我只是太困了不小心在走廊睡着了而已！”

佐野万次郎这次大声反驳，但看到哥哥不赞同的视线后下意识摩挲手里的苹果，又哑火了。

两人一时间没有说话。

“大哥……我……”

在万次郎想说什么的时候，真一郎抬起手打断了他的话。

他揉了揉弟弟乱蓬蓬的黄色头发，把他摸得低下头。

“没关系万次郎。你是我的弟弟，我会支持你的一切。所以……按自己的意愿做出选择吧。”

“……嗯。”

听到回答后，真一郎才收回放在对方头顶的手，从柜子上拿起了放在那里的纸笔。

“麻烦啊，我从高中毕业之后就没有写过字了……”

他抱怨着，房间里很快响起沙沙的书写声。

万次郎依旧低着头。

他手里那个咬了一口的苹果因为时间氧化后变成褐色的果肉，看起来像某种腐烂的洞。

万次郎将它拿在手里把玩一番，压下最近太阳穴频繁的细微抽痛，走到窗边关上窗户。

透过玻璃，他看到楼下黑色头发的少年正往大门走去，落后他半步的少女站在他的影子里，三个发卡闪闪发亮。

“喂，万次郎，这个字该怎么写啊？”

真一郎痛苦地呼唤弟弟。

“……笨蛋真一郎，你真的上过学吗？”

在女生回头的瞬间，他猛地拉上窗帘，转过身，顺手将那颗苹果丢进垃圾桶。

一点点后日谈。

真一郎：那到底是什么？还会不会回来？我这心里老是七上八下的。

亚子：你放一百个心吧，你没用了，不会来找你的。

但是没有告诉他恶魔会去找其他人（允悲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3章 chapter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