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五章

早川秋跟在帕瓦和电次身后踏进了百货公司的大门。

玛奇玛派来的保镖散在四周,黑压压的,像一群翅膀收拢着的沉默的乌鸦。

就在刚刚帕瓦开车意外撞死了伪装成黑濑的美国杀手,保镖团队里的章鱼恶魔契约者吉田也解决了另一个逃跑的杀手。

玛奇玛的意思很明白:把电次关起来,倒不如拿他作饵,钓那些暗处的杀手上钩。

早川秋想起今天早上,她将手背在身后微笑着吐出:“反正电次又不会死,不是吗?”

她的话轻飘飘的,却让他的背后升起一阵凉意。

根据玛奇玛给予的情报,华国派出了恶魔猎人光熙,据说她的□□武极技之强无人能敌,而德国派出了触碰就能将人类变成傀儡的“圣诞老人”。

外头的脚步声忽然整齐起来,跟敲在地砖上,咔、咔、咔,像一队上了发条的锡兵。

“圣诞老人”恐怕已经制作了一批人偶正向他们袭来。

保镖们互相递了个眼色,石像鬼的契约者蹲下去,指尖划过地面,法阵的纹路蜿蜒如蛇,泛着青荧荧的光。

早川秋的剑悄没声地出了鞘,刃口雪亮,映出他冷峻如常的面孔。

四个手化为刀刃的人偶走了进来。

石像恶魔契约者从口中吐出白烟。人偶的动作渐渐凝滞,皮肤泛起灰白的石纹,最终定格成一副副僵硬的雕像。

“人偶恶魔的攻击力有限,但传染性极强。”章鱼恶魔契约者吉田的补充说明道,“只要被他们碰到,哪怕是衣角就会变成和他们一样的傀儡。”

可还没等他说完,更多的人偶涌了进来。

他们的数量太多了,石像恶魔的烟来不及覆盖,众人只能向二楼退去。

帕瓦跑在最后,一个不慎,被人偶的刀手抓住了袖口。

电次想也没想,飞起一脚踹过去。

保镖们脸色骤变,伸手就要拦。

如果电次被感染,一切就完了。

可等了一会儿,帕瓦和电次依旧好好地站着,既没有石化,也没有变成傀儡。

保镖们这才反应过来,人偶恶魔的力量只在人类之间传播,而电次是武器人,帕瓦是魔人,他们本就不算“人”。

早川秋也被人偶碰到了衣角,可同样无事发生。

他怔了一瞬,余光瞥见百货公司的镜子里,自己的倒影在冷笑。

早川秋的呼吸微微一滞。

阳光从百货公司的天窗斜切进来。

人偶的断肢散落一地。

早川秋的刀尖滴着血,他喘着气,喉咙里泛着铁锈味。

保镖们的影子投在墙上。

帕瓦在不远处嚷嚷着什么,电次的笑声刺耳地炸开,一切都隔着一层毛玻璃似的,听不真切。

然后,未来突然横亘在眼前。

天使魔人的身影在余光里晃了一下,他看见了天使魔人将要被腰斩的未来。

早川秋的刀已经下意识挡在了天使魔人的身前。

一股巨力便撞了上来。他的肋骨发出不堪重负的闷响,整个人飞出去。

意识模糊前,他的视线对上了一只独眼。

光熙。

华国的暗杀者,传闻里肉身成圣的怪物。

她低头看他,独眼里既没有轻蔑,也没有怜悯,只是平静得像一潭死水。

早川秋再一次醒来时,地上已经横陈了无数的尸体,电次的尸体更是破烂不堪。

华国的杀手光熙正把章鱼恶魔契约者吉田扔出了窗外

光熙回过头,独眼扫过剩下的人。

“接下来是你们吗?”

早川秋流着冷汗,刀柄在掌心硌出深红的印子。

生死存亡间,未来恶魔的瞳孔在他右眼里骤然收缩。

这一次的未来,与以往都不同,那是他从未看过的场景。

黑暗如潮水般漫上来,像是一种黏稠的、活物般的黑,从墙角、地板、天花板的缝隙里渗出。

所有人都僵在原地,连光熙的独眼也微微眯起。

有地狱恶魔的契约者召唤了地狱恶魔。

黑暗顷刻间在此间蔓延,一种不可名状的恐惧在所有人都心头萦绕。

一个六根手指的巨大手掌从天而降,随着手掌的用力一握,大楼里的所有生命被送往了另一个空间。

这里的地面上开满了粉蓝色的小花,一直蔓延到天际线。

天空低垂,压着密密麻麻的门扉,一扇挤着一扇,排列得那样整齐,又那样拥挤,像随时要咬下来。

这里是地狱啊。

早川秋仍绷着神经,防备光熙的突袭。

而那些魔人却已乱了阵脚,惶惶然如惊弓之雀。

有什么不得了的东西,正从暗处盯着这里。他们是比枪之恶魔还要恐怖的存在,他们是超越者,是从未体验过死亡的存在。一旦对人产生敌意,那个人就一定会死。

那些魔人们有的甚至有的渴望自杀,因为那个代表着“根源性”恐惧的“暗之恶魔”就要来了。

就在此时,天空中一扇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

门扉后渗出一滴黑水,浓稠如墨,又似宇宙初开时未成形的暗物质,悬在虚无中滴了下来。

黑暗便从那里漫出来了。

天光骤然熄灭,像是谁一把扯掉了世界的灯绳。黑暗恶魔的领域无声蔓延,吞噬一切。

那些宇航员——人类最理性的造物,最勇敢的探索者。

他们被整齐地切作两段,上半身与下半身分离,却仍保持着祈祷的姿态,排列成两行,像一场荒诞的宗教仪式。

他们的手套还贴在面罩上,仿佛在向某个更高、更暗的存在祈求宽恕,或是向根本不存在的救赎伸出双手。

而黑暗恶魔只是缓步向前。

它的身躯被无数手臂包裹,苍白、枯瘦,如千年古墓中未腐的尸骸纠缠在一起,每一根手指都微微蜷曲,身后披着纯粹的暗,流动着,吞噬着光。

最骇人的是它的头颅。五个干瘪的头颅竖直排列,最顶上的那颗似鸟非鸟,似牛非牛,喙与角扭曲地共生,空洞的眼窝里没有眼球,只有更深的黑。

众人还未及反应,手臂便已齐齐断裂。

“圣诞老人”精心制作的高等人偶跪倒在地。

傀儡自称是傀儡恶魔,按照约定已经将电锯人的心脏带来了。希望黑暗恶魔赐予他能够杀死玛奇玛的力量。

黑暗恶魔没有回答。它只是伸出手,傀儡恶魔的头颅便离了颈子。

石像鬼契约者的袖口早已被血浸透,暗红布料硬挺挺地支棱着,像一片风干的枫叶。

他跪在地上,袖尖蘸血,画出的法阵歪歪扭扭。他鼓起腮帮,朝黑暗恶魔吹去——

下一秒,虚空中的石像鬼恶魔的脖颈便被扼住。

石像鬼契约者的身体僵直了一瞬,随即坍塌,碎成无数石块,哗啦啦散了一地。

鲨鱼魔人知道结局已定。

他让自己鲜血汩汩涌出,喂进电次口中。鲨鱼魔人拉动电锯拉环的刹那,黑暗恶魔的目光扫了过来——

电次醒了。

鲨鱼魔人的身体却已四分五裂,断面整齐如刀削,血雾蓬起,在黑暗中绽开一朵转瞬即逝的花。

黑暗恶魔的力量太过绝对。每一个冲向它的人,都像扑火的飞蛾,还未触及焰心,便已化作灰烬。

早川秋的双臂早已不见,袖管空荡荡地垂着。

他跪在那里,忽然想起小时候读过的童话。勇士屠龙,总是热血沸腾的。可真正的绝望是连热血都凉透,只剩下冰冷的、黏稠的恐惧,从骨髓里渗出来,爬满全身。

我还能做什么?

这念头刚浮起,黑暗恶魔的四双手已在胸前合十。

电次的身体扭曲、折叠,像一块被拧干的抹布,骨骼断裂的声响咯吱咯吱的。

暴力魔人从阴影中跃出,嘴里叼着的手臂裹挟着风声砸向黑暗恶魔的后心。

可那柄悬在黑暗恶魔头顶的剑更快。剑光一闪,暴力魔人的胸膛便被洞穿,血溅三尺,泼墨似的洒在早川秋脚边。

黑暗恶魔将手伸向早川秋,似乎对这个□□有点兴趣。

玛奇玛从蜘蛛魔人的尸体中站了起来,抬眼就看见早川秋跪在黑暗恶魔身前。

他的双臂已经没了,血淅淅沥沥地滴着,在脚边积成一小洼。

四周全是残肢断臂,横七竖八地堆着,像一场荒诞的宴席。

早川秋的大脑一片空白。

没有手,就无法结印召唤;没有寿命,就无法向诅咒恶魔献祭;连未来恶魔都在他右眼里低低地笑,像是早已看透了他的终局。

他突然平静下来。

原来他从来都不知道如何主动召唤“湮灭恶魔”。

那东西住在他身体里,像一缕幽魂,偶尔从倒影中窥探他,却从不听他使唤。

真是可笑。他付出一只眼睛、无数寿命、每个被噩梦惊醒的夜晚,换来的力量,竟连“召唤”都做不到。

黑暗恶魔的阴影笼罩下来,慢慢地、温柔地,要裹住他的咽喉。

他顿了顿,血从嘴角溢出来。

帕瓦、电次,还有姬野前辈,我们很快就要再见了。

他早就不在乎自己会不会死了。

玛奇玛远远地望着他,橙黄色的瞳孔微微收缩,像是终于看到了什么有趣的东西。

黑暗的穹顶忽地打开了一道小门。

一片羽毛不慌不忙地荡下来,白得耀眼,轻得几乎让人疑心是幻觉。

黑暗的领域震了震,像是被这羽毛的重量压垮了似的。

镜海星空的幻境便从这一点白开始蔓延,蚕食着黑暗的疆土。

那景象极美,如同玻璃匣子里冻住的星河,冷酷得如同命运本身,不容拒绝地覆盖一切。

早川秋的白发是从发根开始蔓延的,一寸寸吞噬了黑色。

他的断臂处蠕动着生出新肉,白骨覆上筋络,筋络缠上肌理,最后是苍白的皮肤,完美得近乎虚假。

湮灭恶魔彻底占据这具躯壳喉,缓缓起身,蓝瞳里映着黑暗恶魔庞大的身影。

仅仅只是注视,黑暗恶魔的五个头颅便消失了四个。

黑暗是静默的。纵使湮灭能抹杀世间万物,却终究无法否认黑暗的存在。

湮灭恶魔的脖颈以下突然扭曲起来。

可黑暗终究吞噬不了它,伤不及根本,倒像是困兽徒劳的撕咬。

湮灭恶魔也不恼,只轻轻“啊呀”了一声。

任由那具扭曲的躯体化作飞灰,又在下一秒重组如初——精致、完好,连衣褶都未曾乱一分。

这场景荒诞得近乎滑稽:一个杀不死的怪物,面对一个抹不去的影子。

它们对峙着,像两位心知肚明的牌友,早算准了对方的底牌,却还要慢条斯理地打完全局。

玛奇玛的麻花辫垂在肩头,橙黄瞳孔里的圆环缓缓转动。她瞧着这一幕,唇角弯出个恰到好处的弧度。

她望着早川秋。

不,现在该说是“它”了。

那具苍白的躯壳在黑暗里浮着,蓝眼睛亮得刺人。

黑暗恶魔的阴影缠上来,又退开,再缠上来,却始终啃不动那一点冷硬的白。湮灭恶魔笑得轻飘飘的,对它来说这一切不过是场无聊的游戏。

玛奇玛忽然觉得皮肤上爬满了细小的疙瘩,一粒一粒地冒出来,像是有什么东西正从她的骨髓里往外钻。

她见过许多恶魔,支配过许多恐惧,可眼前这一幕却让她指尖发凉。

黑暗是无法否定的。

它从宇宙诞生之初就蜷缩在光明的背面,而宇宙中黑暗永远比光明要多。

上帝说“要有光”可上帝都是人类给予的概念存在。

而黑暗是比“上帝”更古老的房客,盘踞在每一个角落,连湮灭恶魔的镜海星空里都藏着它的影子。

湮灭是无法定义的。

它说“不”的时候,连自己都一并否了。

而现在,这两个东西撞在一起——

黑暗在湮灭,湮灭在黑暗里溶解。它们互相撕咬,又互相成全。

玛奇玛的麻花辫垂在胸前,忽然想起人类诞生的传说——

光与暗纠缠的裂缝里,跌出了第一个会哭会笑的肉块。

黑暗杀不死湮灭,湮灭抹不掉黑暗,而在那撕扯的间隙里,渺小的、肮脏的、会死的东西——人类,对于他们来说成了无意义的东西。

玛奇玛的睫毛轻轻一颤,她在想支配呢,那支配是否可以……

就在她这么想的同时,黑暗看到了她。

黑暗是没有眼睛的,可它偏偏“看”了。

不是用视觉,而是用存在本身去笼罩。

黑暗无法锁定湮灭,湮灭是虚空中一抹苍白的否定。可玛奇玛的却是可以被解释的具象。

刀锋在穹顶凝结,刀镡下悬着铃铛,清脆的响了一声。

玛奇玛的指尖微微一蜷,她感受到一瞬间的颤栗,不是对死亡,而是对“不被支配”的失控感。

在黑暗面前,支配也只是主观的,生物间才有的概念。她可以驯服野兽、操控人心、甚至让恶魔俯首,支配可视的规则概念,可黑暗和湮灭呢?

它们之间不存在支配的定义,也没有死亡的概念,连现在可视化的□□,都是人类臆想中的产物。

它们并不在那里。

玛奇玛是不肯坐以待毙的。

她略略偏了偏头,伸出一根手指,点向黑暗和湮灭。

湮灭恶魔甚至没有回头看她一眼。

而黑暗恶魔那刚刚复原的四个头颅,便在这轻轻一点之下,挨个儿爆开了。血浆泼墨似的溅在虚空里,又悄没声地被黑暗吞没。

可黑暗终究是黑暗,碾碎了头颅又如何?不过是碾碎了几具借来的皮囊。

黑暗是没有痛觉的,它甚至算不得活着,自然也不会死。它只是略顿了顿,便也伸出一根手指,朝玛奇玛遥遥一指——

玛奇玛的那条手臂便扭曲着凭空消失了。

黑暗恶魔头顶悬着的刀锋颤了颤,蓄势待发。

玛奇玛微微蹙眉。

她俯下身,指尖抚过“圣诞老人”那具高等傀儡的额角,傀儡便木木地张开嘴,替她念出咒文:

“地狱之恶魔啊,我愿意献上一切,请让我们离开。”

契约达成的瞬间,黑暗的刀锋也将玛奇玛贯穿。

地狱恶魔的六趾巨手撕开空间,将众人拽回人间。

百货公司楼顶的风很大,吹得玛奇玛的麻花辫散了半边。

她环视一圈,残肢断臂铺满了整个天台。

不管是活着的还是死了的,所有人都在。

只有……早川秋没有回来。

而她对早川秋的记忆也开始模糊,她甚至想不起来他的样子了。

玛奇玛望着天边将沉的日头,轻轻“呀”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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