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6

周妍是被重物倒地的声音惊醒的。

声音是从前厅传过来的。

她快速从床上起身，披上一件外衫，取了墙上的弓箭，小心翼翼地将卧室房门推开一个细缝。

这几日魏枭回来的都很晚，或者干脆就睡在府衙，所以周妍只给前厅留了盏油灯，也没特意等他。

昏暗的灯光下，透过细小的门缝，周妍看到魏枭正仰面躺在榻上，挣扎着去拿旁边的水壶。

她急忙推开门走了出去，只是刚迈出腿，就闻到了满屋的酒气。

“这是喝了多少！”周妍将手中的弓箭放下，快步走到魏枭身前，扯过一个软靠垫在他身后，将人摆成了半坐的姿势。

“水。”魏枭双眼迷茫，“水。”

周妍皱着眉，刚想松开他去取水，又被他拉住胳膊拽进了怀里。

“你是谁？”魏枭将身子压在周妍肩上，头发散乱的脑袋贴着她的脖子动来动去，“你好香。”

周妍叹了口气，任由魏枭抱着她又贴又揉，只问道，“现在还喝水吗？”

魏枭的脑袋歪了歪，似乎在认真思考周妍的话，好半晌才说道，“要喝水。”

周妍侧头看着旁边的茶几，比量了一下距离，抬起腿一脚踹在边角上，茶几被踹飞出去，上面的水壶反而向后倒。周妍用小腿裹住水壶，向自己这边一勾，水壶倒在她腰上。

水从瓶口洒出来，周妍将自己的一条胳膊从魏枭的怀里拽出来，将水壶拿好，她下意识拎了拎，还行，应该够喝。

她手指勾着水壶的手柄，手掌按在魏枭身上，“水来了，你先放开我。”

魏枭没有做声，只是将周妍抱得更紧了些，“你熏的什么香？”他说话时带着浓浓的酒气，“我好喜欢。”

叹气的声音更重了。

周妍自记事起就不知道看过多少女人装醉的场面，如今看魏枭这个男人装醉，只觉得新鲜。

又想到他都装醉了，也只敢抱抱自己，一时竟然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喜欢一个人的眼神是藏不住的。

何况是周妍这种从小见惯了真情与假意的人。

所以她一直都知道魏枭喜欢她，只是他不说，她就装做不知道。

她少时的日子过得辉煌又艰难，好像空中的明月，是所有人能看见的皎洁高雅，却没多少人明白她经历的风霜凄苦。后逢战乱，飘零许久，终于在此处安家，遇到了魏枭，又送走了魏顷。原来心里还有些对未来的盼头，只是伴着日复一日的蹉跎，那些希望越来越渺茫。她不知道谁还能相信谁，甚至开始怀疑自己。

她少时遭难以后，性格本就有些偏执。魏枭的经历与她相似，多年的相处陪伴，两人就好像两只遍体鳞伤的野兽，在漆黑的角落里互相舔着伤口。

魏枭待她赤诚，所以她从未想过伤害他，可她也不敢承诺他什么，她害怕自己答应了又做不到。

周妍长时间的沉默让魏枭有些慌乱。

他知道自己装醉壮胆的行为不太好，也想过周妍可能会把他踢开不管。只是每天长夜漫漫太过凄苦，她像一颗摆在自己面前的糖，魏枭总觉得如果能把她含住，那日子会不会从此就甜起来了。

可魏枭没想过周妍是沉默的。

他甚至不敢想此时的周妍到底在想什么，

在想明天要不要搬家？在想他喝醉会不会做出什么不好的事？还是在他的怀里想，好像这样也不错？

中秋将至，夜里的风染上了凉意，而紧密相贴的身体互相给对方传递着温热的气息。

不知道过了多久，周妍的手绕过魏枭的腰，一下下拍在他的背上，“睡吧，睡醒就不难受了。”

魏枭好像一个戴罪之人等到了天下大赦的圣旨，他明白，周妍既然能说这种话，那至少明天又是个一切如常的一天。

也许他们的关系不会因此更近一步，但也不会变的糟糕起来。

他顺势向身后倒去，装成自己已经睡着。

半晌，周妍轻轻推开魏枭的身体，将自己从他的禁锢中解脱出来。

她小心地拆开他的头发，解开他的腰带，脱掉他的鞋子，从屋子里抱了床被子给他盖好，又重新放了壶温水在他手边，将被自己踹飞的茶几搬回原位。

然后才吹灭油灯，拿起一旁的弓箭，回到自己屋里。

听到关门声以后，躺在榻上的魏枭睁开眼，不见丝毫醉意。

他在一片黑暗中望向周妍的房间，那里好像有轮明月。

明月高悬。

独不照我。

第二天一早，魏枭特意走的很早，因为他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周妍。

之后更是学起了主公的做派，借口公务繁忙，领了个外出容郡的差事，溜之大吉。

魏渠开始还想趁机揶揄魏枭一把，结果见他这般反应，生怕被他想起来是自己出的馊主意，惹来杀身之祸。

等到了容郡，主公因为想给女君送礼物，拉着他们几个逛街。魏枭想着自己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早晚还是要回渔郡见周妍，便私下里也精挑细选了一套珍珠首饰，算是求和。

虽然周妍曾经说过她想要的首饰不是路边摊位随处可得，但魏枭还是觉得，珍珠与明月，算得上交相辉映。

只是他这趟差出的有点久，回到渔郡的时候，别说中秋节，早已经连重阳节都过去很久了。

站在家门外，魏枭的心里十分忐忑，他用力捏了捏手中的盒子，大步走了进去。

夜幕深深，周妍披着条毯子坐在前厅，面前的桌子上摆着两个箱子，还有一个装满沙子的托盘。

听见声音，她停下了摆弄算盘的手，探着头朝门口的方向望过去。

魏枭扯了一张十分僵硬的笑脸，“我回来了。”

“一切还好？”周妍望向角落处的火架子，“我煮了姜茶，要不要喝？”

魏枭走到她面前，将盒子递过去，“这次去容郡，我看到它很适合你，就买了。”

周妍将盒子接过来，打开一看，是套品相不凡的珍珠首饰。

“这么贵的东西，你哪来的钱？”她拍了拍面前的箱子，“不是天天说都交给我保管了？”

魏枭忙道，“这次我差事办的不错，主公给了赏银。”他忙从身上将荷包掏出来，“就剩一些铜板了。”

周妍将首饰盒子放在一边，“那你这是和我哭穷？”

“不是。”魏枭飞快的讲着自己找好的借口，“是主公拉着我们帮他挑给女君的礼物，我想着点心你不爱吃，书你只读《论语》，既然没买过什么首饰，那应该会喜欢......吧？”

“那你主公给女君送了什么？”

魏枭有一瞬间的难以启齿，“五百匹战马。”

周妍翻了个白眼，语重心长的说道，“确实是难为你了。”

她都不敢想如果魏枭给她送副弓箭，她会气成什么样。

“我离开渔郡前那几天，”魏枭见她因为有了对比所以对珍珠首饰十分受用，便兜兜转转将话题引到他想说的事情上，“好像有一天晚上喝醉了，辛苦你照顾我了。”

“有吗？”周妍眨眨眼，“想不起来了。”她抱怨道，“你若是再回来的晚些，怕是连做新的冬装都来不及了。”

“那我明天早些回来，陪你去选料子。”

“嗯。”

“对了，”魏枭瞧着桌子上的箱子，那里面分别装着金锭和铜钱，旁边的沙子上还有数算的痕迹，看来是在算账，“可是有要用钱的地方？”

“没，前几天刚买了碳火，下个月又要预备年货，所以算算当前的花销。”

魏枭小声道，“用我的俸禄就好，不用帮我省着。”

周妍拍拍角落里不起眼的小匣子，“这才是你的。”

魏枭难以置信地望向那个被自己忽略的匣子，伸手将它打开，语气里全是疑问，“我从军十年，就只攒下这么点钱？”

周妍反问道，“你一不敛财，二不经商，三不中饱私囊，就靠月俸节礼和赏银能攒下多少钱？”

魏枭看看周妍面前的两个箱子，又看看他手里的匣子，一时竟有些底气不足，“我还会再赚的。”

周妍站起身，抬手帮他整了整歪掉的衣领，“战乱不休刀头舔血的日子，还是要早些结束才好。钱的事情你不用担心，就算有一天你要用万两黄金铺路，我也拿得出来。”

魏枭见她神情不似作伪，迟疑道，“你捡藏宝图了？”

“什么捡藏宝图，我就是藏宝图。”周妍推了他一把，“去换身衣服，我等你来喝姜茶。”

“好。”

魏枭刚转身，就感觉腰上一紧，一双手从背后抱住他，周妍的脸贴在他的背上，嘴里嘟嘟囔囔，“我说你看起来就像比之前瘦了。”她边说边紧了紧手臂，“腰都快比我细了。”

魏枭全然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只觉得浑身僵硬，血好像从脚下倒着流向脑子。

“明天选完布料再买些肉回来吧，”周妍松开双手，绕到魏枭面前，“集市有家新开的卤肉店，我吃过两次，感觉还不错。”

魏枭低头对上她的脸，唇红齿白，言笑晏晏，他用力咽了咽口水。

“嗯，感觉很不错。”

女主她是有些手段在身上。

她还有钱。

在面对喜欢的人的时候就是会小心翼翼吧，至少魏枭是这样的。

他渴望关系可以更亲近些，又怕被对方拒绝。

好不容易试探一下，连结果都不敢等，一溜烟就跑了。

不过没关系，女主她超勇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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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第 6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