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 人不能在时间的长河里刻舟求剑

“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你要先听哪个?”

手机听筒中,传来了少年低沉沙哑的声音。

“嗯……。”

“那么,老规矩。坏消息是大小姐的那个东西取不出来。”

我的心沉了下去。

“好消息是,场地圭介的体检报告出来了。先别吐槽,它当然具有成为好消息的特质——制造万能药的可能性,在他身上。”

“——!”

我压抑住了自己一瞬间暴涨的**:“封锁消息。还有,不做实验。”

话筒中的声音轻笑起来:“警告。”

“怎么?我是做了什么惹您生气的事了吗?”

“我都这样子了,真难为你还能通过我的声波来判辨我的心情。”

我抬起头,和街角处的摄像头对视着,“你果然很了不得啊,沃尔特。”

“这种事不过是小菜一碟哦。事到如今才对人工智能的这方面大惊小怪是不是太晚了点?”

“不,我对此并没有感到意外。只是,如果想要和大型犬上街散步,就必须要在出门前为它们好好带上嘴套和牵引绳,才不会造成不必要的伤害。不是吗?

沃尔特,搞清楚谁才是主人。”

“这可真是令人伤心。”

虽然说着这般话语,从手机听筒中传出的声音却并没有任何伤感的情绪,“你是在担心那些电影中才会发生的,人工智能的反叛这种事情吗?

……您,在怀疑我?”

少年轻松惬意的声音与质问的内容相违背,带着一种怪诞的无机制感,无端露出了被皮肉包裹着的机械内里。

冰寒又刺骨,让人不禁从脊髓深处涌上寒凉。

“不是。”

我举着电话,仰着头看着那个低垂的摄像头,

“你是我的后盾,这世上无论发生什么事,你都会永远站在我的身后守护着我,永不背叛。我对这点深信不疑。

正因如此,我才有义务监督着你,不让你失控才行。”

“沃尔特,不要变成怪物。”

我伸出了手,仿佛在虚空中能够抚摸到那人的脸庞似的,“被人讨伐是令人伤心的事。正因为我曾经经历过,所以,请你不要暴走。”

“真是令人好奇……。您和各种各样的人都分享过了未来,特别是信阁下,两人相亲相爱地在彼此的潜意识世界中行走,啊,真羡慕呢。

呐,到底我在未来做了什么,才让你这么警戒我?”

“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你一直在保护着我喔。……直到最后。”

“我知道的,你只是为了保护我。”

我放下了手,对着那颗摄像头轻轻地重复着语句。

“所以,这只是预防针。

不可以随心所欲地把人绑过去,也不可以用言语陷阱让那个人自愿地配合起人体实验。知道了吗?”

“……对了,这个消息,虽然我觉得不用担心,不过还是姑且问一句——除了你还有其他人知道吗?”

“请放心吧,我是把检查拆分成几部分完成的,和小少爷您一样,都是我一手包办的。资料已经全部删除了,不用担心信息泄露,我有好好存在我的脑海中。”

摄像头在拉近之后又收缩回原有的大小:“原来如此,看来我背后的小动作都被您发现了。哎呀,这可真令人害羞。

不必这么担忧啦~,作为经手过你心理干涉的人,我不会用那么乱来的手法的。

不过,既然您知道这件事的危害那么大,不如也停止一下让自己成为实验体的想法吧?搞不好又会引起创伤性记忆障碍哦?”

“……。”

“再说了,小少爷您的身体异于常人,就算成为实验体也没有用哟?

和那个人好好说明的话,在安全的范围内,我想他一定会很乐意成为你的力量之一的。”

像是在笑一般,摄像头稍稍抬起了一点:“既然你害怕我会说出诱导性的话语,那这件事就让您自己处理吧。

请不用担心,我的任何行动都会在您的监督之下。”

“……。”

我再次叹了口气:“你现在不就正在诱导着我吗?真是的,不要把算力用在学习如何记仇上啊。”

“您说笑了。那么,既然事情已告知完毕,我就此失陪了。”

“晚安,小少年。”

随着手机听筒中落下的忙音,突然降临的人工智能就像幽灵一般,从这些机械生命之中穿过。

被操控着的摄像头重新转了回去,回归了原本的职务,如以往一般,记录着过往的行人。

果然人一旦忙起来,就会忙起来。嗯,这可不是个病句呢。

源源不断的事情接踵而至,就像连锁反应一样,实在让人应接不暇。

我在感叹一番之后整理好心情,重新踏上了回归坂本商店的道路。

……

灯影憧憧,已到深夜时分的商店街几乎都闭了电,关了门。唯有坂本商店还亮着灯,仿若茫茫海上的孤岛一般显眼。

阿信坐在商店外的椅子上,一只腿支起,一只手撑在下巴处,颇为无聊地等待着。

身后的商店射出暖融融的灯光,照耀在他的身上,却只能留下一个冷酷的侧脸,于脸上显出刀劈斧削般深刻的阴影。

我顿了顿,走到了他的跟前,拉了拉他的衣角:“抱歉,我迟到了。……回家吗?”

“不回。”

用后脑勺的发旋对着我的人冷冰冰地回答。

“……”

“你这人怎么回事!”

生气的人没保持好深沉的气息,转过头对我怒目而视:“我才不是看见肉肠走不动道,耍赖不回家的小狗!

再说了,既然你把我当宠物狗,那就不要这么犹犹豫豫,直接命令我啊!”

“……”

我眨了眨眼,颇有些迷茫地思考着。

没有在第一时间转回头看我,明显还在生气中。

说着不回但又实实在在地等着,还想要我用命令的强硬口吻让他跟我回去……

“阿信,我的。”

我放开了衣角,转而拉起了信的手。“跟我回去。”

“……”

信抿着嘴,依旧用黄金发旋对着我。

“你说什么,我没听见。再说一遍。”

“阿信,回家。”

“……。”

“阿信,是我的。所以,要跟我回家。”

我修正了答案:“跟我,一起回家吧。”

别别扭扭地,那人将头转了回来,皱着眉不发一言。

现在的话,似乎是个时机。

“信……”

我放开了手,斟酌着:“我有话要跟你说。”

“!”

蹭地一下,我面前的人迅速地站了起来:“等等?!我只不过是别扭了一会而已!”

“……”我叹了口气,“才没有那种想要丢下你的想法啦。”

真是的,我到底给了这人多大的不安全感啊,显得我十分冷酷无情一般。

信把眼角憋出的泪花收了回去:“呜。咳!我、我也有话要说!

……我,刚刚跟坂本大哥谈过了。”

站在我面前的人深吸了一口气。

“小七,你只要做你想做的事就好了,其他不管什么你都不需要顾虑。至于我,我会用自己的方式应援你的。”

“你先别拒绝,我很清楚我在说什么。

小七,你不用担心我的,我已经是个成年人了,当然会好好考虑自己的未来。”

“既然你不想背负我的人生,那让我自己乱来也没关系吧!”

信瘪嘴,像是在说“既然不想管教就没有权利说教”一般,开启了迟来的叛逆期。

【明明跟之前一样,宣誓主权就好了。】

从这人的身上,流淌出了不安的心音。

“阿信,这样你会变成流浪狗的。”

虽然,我现在并没有弃养的想法。

但,没有未来的人总是会忍不住地,下意识地安排起了后事。

“小七,我在一开始也是流浪狗喔。”

强词夺理。

“所以说,是小七你的错。在一开始给了野狗美味的肉骨头,怎么想,被缠上也是没办法的事啊。”

信一本正经地说着歪理,将自己的外套拉了下来。

前不久才买下的狗项圈正牢牢地戴在他的脖颈上。因为尺寸不合的关系,皮肤的周围都被勒出了红痕,看起来十分地惨不忍睹。

“不想给我一个家吗?我可是很会提供情绪价值的!还有,我还可以看门!十分凶猛的喔,啊,对了,我还能自我管理,完全不用小七你操心。

嗯,怎么想都很划算。”

“……信?”

这人,突然之间是怎么了?明明前不久还在生气的不是吗?应该是我来低头的啊?

“小七,你以前曾经问过我吧。坂本大哥和你谁更重要。”

“欸?!不,那个是……”

“我啊,现在也是这么想着的。如果坂本大哥需要的话,我会为他献上我的生命。”

信一脸认真地说着。

“但是,小七。我想和你活下去。”

“我想在你身边活下去,无论发生什么。……我想和你一起活下去。”

“——!阿信……”

人在抱有舍生就义的觉悟的时候,会爆发出无穷的战斗力。反之,当有想要活下去的**出现,就会衍生出弱点。

这一定理,也不一定正确吧?

正因为有着无论如何都想要回去的地方,即使堕落到地狱也要爬回去的地方,人才会更加努力不是吗?

毕竟,人的求生欲,可是十分可怕的存在啊。

“这么可爱的狗狗都在求你了,你真的不心动吗?”

像是要窥觑我的神色一般,信低下身子侧过头,用乌黑纯真的黑色眼眸专注地盯着我。

“……。”

“汪。”

“?!”

仿佛终于抓到了什么诀窍一般,信露出得逞的笑容,脑袋处再次冒出了毛茸茸,显得非常有可怜气息的垂耳,蓬松的尾巴也开始扫了起来。

“呐呐,饲养我吧。”信将项圈的绳子递了上来。

“不对,我已经是你的了。所以,不可以弃养啊,主·人。”

“等、等等。”我抵住了热情洋溢的人。

什么狗修金撒麻,没想到有一天,从信里的口中居然会吐露出这样的词语,也太糟糕了。

不过,这里果然还是……

“不对,不是这样的。信,听我说。”

我抓住了往上凑的肩膀,表情认真。

我在信那一瞬间变得阴暗的表情下,将自己一路的深思熟虑磕磕绊绊地说了出来:

“等。”

“……我等你!”

虽然很羞耻,但果然还是得由我来认错才可以!

“……?欸?什么?”

“所、所以说。安全词。”

我将大脑中积灰的过往记忆抖落了出来。回想起曾经那个暖洋洋的清晨,我不禁深吸了一口气,再次重复道——

“我等你!”

信怔愣地看着我,黑曜石般的瞳眸不住地收缩放大。

“如果,我陷入了危险,需要信的帮助。我会说,我等你。”

我一口气说了下去:“我很讨厌等待,所以,你最好——”

话音尚未落下,我整个人便被紧紧地抱住了。

属于信的气息如香氛,在热意的传递下,源源不绝地在空中逸散,把我整个人都包围。

“嗯!我会的!我是说,我不会让小七等太久的!”

信的话音又急又快:“我会跑着去的!”

“无论在哪里,无论发生了什么,只要小七你需要我,我都绝对!绝对会跑着去的!”

嘛,算了。

反正,在之前就已经让渡出许多东西,再多一些砝码也没什么。原本这个,我也是打算在阿信去JCC考试的时候说出来的……早说晚说也没什么区别。

本来我就没有想要分开的想法,不如说,我们现在这种绑定的状态也根本分不开。

对现在的我来说,等待别人的救援并不意味着逃避,而是意味着信任,是“即使偶尔软弱也无妨”的避风港。

是期待,也是爱。

只要这个人安心下来就好了。

不知怎的,我的脑海中飘过了圭介的话——【灾后重建可是非常麻烦的。】

嗯,比起灾后重建,我这更像是在替未来的自己偿还贷款。

三次?还是有更多?我好像把这个人丢下了很多次。所以……

“不,那是我的错。”

仿佛在自己的地盘上打上了满满的标记一般,信的细毛糊了我满身。

“是我之前的行动让小七丧失了安全感才会这样自作自受,不怪小七你不信任我的。

啊啊……这也是,奇迹呢。和坂本大哥说的一样,我果然,很幸运啊。”

“奇迹?……坂本先生,说了什么?”

我还是忍不住好奇了一下。

“嗯……坂本大哥说,并不是所有的东西都可以失而复得。特别是对【我们这样的】人来说,现实往往只会更惨烈,失去的东西就是永远地失去了,不会有重来的机会。

可是,我却难得地,十分幸运地,拥有了两次【奇迹】。所以,他让我好好珍惜。”

“小七,我知道这样说不好,但是我真的很后悔。很后悔。

……对我来说,小七是因为我才消失掉的。是我,自己亲手把你杀死了。”

信将我的头紧紧地抵在胸膛,声音变得苦涩不已:“明明这世上存有时间穿越者,却还是有抵达不了的过去啊。”

“已经回不去了。虽然我知道……我知道的。”

“但是我总是,逃避着不去想这件事。总还抱有侥幸的期望,不想去承认这个事实。

……对不起,你也是察觉到了吧。又尽是在惹你伤心,抱歉。说这些,并不是想要否决现在的小七,应该说,我根本也没有这种权利。”

信退开身子,摸了摸我的脸:“其实,就算坂本大哥不这么说我也知道的。能有这样的结果已经是万幸,太过贪心是不好的事。所以……我。

我决定了,我不会再想了!”

已经碎裂的镜子就算拼上去也有裂痕,泼出去的水也不可能收回。时间镌刻下的痕迹难以改变,无可挽回的结果不可更改。

但若是一直抱着旧日的幻想,只会连手中仅剩的东西也一同失去。

“无论是怎样的小七,我都喜欢。”

后悔结出的果实,酸涩又令人难受。

可如果一直用这样后悔的情绪浇灌,那么接下来也只会继续结出后悔,永不停歇,直至枯萎。

所以……

“只要是小七,我就会喜欢。”

“只要能让小七幸福,我就……”

信的眼里在一瞬间翻涌起了复杂难辨的情绪,宛如卷起风暴的海面,而后,那些难言的情绪就此沉入了深沉大海,再也不见。

信抿着嘴,露出了笑容。

“我就满足了!”

“…………。”

我无奈地叹了口气:“所以都说了,我很麻烦的。”

“随你吧。毕竟我可管控不了人的思维。”

我伸出了手想要摸摸眼前的人,却意外地摸了个空。

我看着空荡荡的地方:“……信,你是故意的吗?”

为什么在我想摸摸的时候,尾巴和耳朵都不见了?

“呃,呃……这个,我也不清楚。”

信清了清喉咙:“我现在还不是很熟练啦!老实说,我也搞不清出现的时机。

等等等等?!就算你想用下午的方式,哇!这么猛烈地摸我也是没用的啊!好痛!别揪我的耳朵,等等等等,别趁机乱摸!!”

终于直面现实的信:痛啊,太痛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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