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很是狗血地，突然下起了倾盆大雨。

倒霉被浇了一头的我有些郁闷，却没有时间去躲雨。

不幸中的万幸是，因着突如其来的大雨，街上的行人数量骤降，我也可以稍微轻松了一点。

眼睛酸胀疼痛，一睁一眨间便会溢出生理性泪水。我捂着快晃出重影的眼有些难受。

听不见。

为了找人而放开限制的我像一个功能绝顶的信号接收器，四周八方的负面情绪蜂拥而来，细小如“这种天气还要加班，地球不如毁灭算了”、奇怪如“都说了不要加洋葱了，杀了你哦”，不加分辨，不加筛选地，一齐在我的脑海中嗡嗡作响。

原来阿信的世界，是这么吵闹的吗？

我捂着神经就快蹦跶而出的脑袋，深吸了一口气。

电话打不通，关机找不到定位，委托沃尔特从摄像头寻找也没有什么好结果，一路追着残留的情绪跑过来，我却始终没能找到那人的身影。

不会真的想不开吧……。

内心被焦急的情绪填满，我竭力将这股情绪压下。

冷静。

阿若教练说的没错，我要冷静才可以。

没事的，我们最近一直在一起。接送上下班，约会，一起吃饭，几乎每天都在一起。

我对他已经有了足够的熟悉。

所以一定可以……

就像那时候在他家“探险”的时候一样。在这么多人中，找到属于三途的，只属于三途的那个印记。

再多点。

再多点，再多点放开能力的限制，集中所有的注意力……

原本已经隐隐消失的踪迹再次显现于我眼前，我拖动凝滞的脚步，再次随着那脚印而去。

……

东西……浪费了。

但是，差不多已经冷静下来了。……回去吧。

三途看着眼前的虚空，面无表情地想着。

就跟以前一样。

收敛好情绪之后，就要回到日常的生活，继续跟平常一样，活下去。

【“为什么要跑掉？”】

但是，现在外面在下雨。

【“明明那是个好机会。”】

所以还是再待一会吧。

等雨停了……

【“不会有人来找你的！”】

雨水击打在外壁发出叮叮咚咚声音，连同那个在脑内时不时响起的嘶哑声线，实在是吵闹。

三途垂下眼，突然有些后悔让这东西跑到自己身上。

仔细一想，这不比皮肤接触还更让人恶心吗？

那一团扭曲的气体再次吱哇乱叫起来，叽里咕噜几句“要不是……”、“废物”之类的字眼。

啊……好烦。

这个世界，就连神明也是这个样子的吗？

只会一个劲地抱怨，一有什么不顺心就把自己的情绪发泄在他人身上。

不过，会让人去杀人的神明，……其实是邪神吧？

三途嗤笑一声，松开抱着膝盖的手，正准备从中爬出——

“小春！”

声音被雨水击打，坠于地面，与流水一同滑走，模糊不清。

三途的手按在墙壁之上，动作在瞬间凝固。

……不，怎么可能。

一定是最近听到那东西的抱怨太多了，才产生了幻听……。

“终于找到你了！”

如同少女漫唯美的情景，一抬头，女主角加了滤镜的美颜大开页会让在场唯一的观众心动。

这样的场景并没有在现实发生。

在三途的视角中，那人的头发和脸全都乱七八糟，就像刚刚从河里捞出来一样，黏糊糊的衣服贴合在身上，丧失了版型完全没有美感。眼睛也好像被细菌感染一般，只余下渗人的红，一点都不漂亮。

焦急的人半倾着身，手撑于外壁，甚至将唯一的光源堵住，只留下一团黑乎乎的影子，连表情都看不大清。

可是，

为什么。

【“哈哈哈，原来如此？你是故意的啊。”】

为什么他会从那双眼中看到自己的影子？

【“这样也不错呢。BUFF终于完全起效了啊。”】

“太好了，你没事。”

为什么要笑得那么灿烂，那么安心。

就好像终于找到失而复得的宝物一样。

用那样纯然欣喜眼神看着他。

【“就这样测试下去吧。让她迷上你。”】

“不，我不是……”三途用只有自己才能听见的声音低喃。

不是故意的？

又或者想跟自己说，驱使她做出如此行动的那份感情并不属于自己，不是真的，不要沉迷？

三途分不清。

被雨水泡的有些发胀泛白的手穿进黑暗，伸到了眼前，如月石般发出莹润的光，那人笑得十分傻气，在这黑暗中显得格格不入，碍眼至极：

“走吧，小春。我们一起回家！”

不想分清。

……

我终于在一处公园的管道滑梯内找到了自己想要找的人。

仿佛能从中狭小安静的空间中得到安全感一般，那人蜷缩着身体把自己塞进其中。

被打捞上岸的美人鱼终于发现自己被人类欺骗，却无力反抗，只能垂着眼伤心，看着安静又可怜，连发丝都失去了原有的光泽。

受外界打扰，受惊的动物茫然地抬起头，眼睛像是被强光骤然照射到一般眯起，潋滟出湿润的光：

“为什么……怎么做到的。”

看着眼前可怜兮兮的人，我的情感不受控制，心底被心疼与怜惜的情绪撕扯，泛出密密麻麻的疼。

怎么会是不值一提的小事呢。

做下无可挽回的事，离家出走，却又在触手可及的地方。

你明明，就很想被某个人找到。

被某个人看到。

就算只有一次也好。

想要被某个人原谅（允许）。

“因为，我是小春的女朋友啊！”我表情认真地喊道。

听到我的回答，那双隐蔽地看着我的冷绿眼眸在黑暗之中暗淡了下来。

显然，我这个答案是不合格。

但是，基于我现在的人设与身份，能说的，也就只有这句台词了吧。

大雨如流沙般倾泻而下，置于管道之内的人没有丝毫动弹的意思，只希望黑暗能将自己的存在抹消。

伸出的手被无视，我只能做最不想做的事情——我膝盖触地，准备爬进漆黑无光的管道。

“我刺伤了他。”

为了拒绝我的靠近，那人试图用言语驱赶我。

“你也看到了吧？他脸上的伤，是我弄的。……其实我最开始，是冲着他的眼睛瞄准的，但那时的我还掌握不好刀的使用方法。”

三途说着恐怖的言语。

“不过是一点小口角，却往亲大哥脸上划了那么大的口子，很可怕吧？”

大抵是黑暗给予了躲藏的人安全感，三途用轻飘飘的语调说出了自己糟糕的原生家庭——

单亲家庭且父亲很忙的他有一个年长的大哥，这个人有时会身兼父职照顾他们。

大哥偏宠小妹，妹妹不当的言行举止都会被怪罪到他的头上，对他很严厉的大哥认为他没有做好榜样，动不动就训斥他。

这个大哥可能还有点大男子主义，三途潜意识认为，因为他不够强，大哥对弱气没有男子气概的他看不过眼，才会这样。

“刚刚不过是……一时没有控制住情绪。”三途的声音因说多了话略有些沙哑，

“我原本以为，刺伤他逃出家，就能将那些东西全都抛在那里，但是……”

“我是在白费力气。无论逃去哪里，那些东西都还是追了上来。我依旧会受他的影响，被他控制，跟以前一样软弱。”

“以为自己有所成长，却还是在原地踏步，一想到这里，就觉得哪里都没有容身之处……”

“明明我很讨厌那样的自己。”

三途的声音静了一瞬，

“你害怕黑暗吧？不必为我这种人，特意克服这种事。”

“是吗？”我矮下身子，钻进了管道之中。

大概是我轻飘飘的语气让人觉得没有被认真对待，阴影之中飘出了生气的情绪。

“外面的雨很大，还是暂时借我避一下吧。……我没有在愚弄小瞧你哦？”

我叹了口气，“那，你要听听我的故事吗？”

我熟练运用着交换原则。

“你不是好奇我为什么能找到你吗？其实……”我顿了顿，“我是超能力者哦。”

“这不是什么梦话，也不是中二病。”

并没有贸然地接近，我靠在还会被风雨敲打，但至少不是被殴打的一隅之地，三言两语地把自己同样糟糕的家庭托盘而出。

“如果你认为你做的事不可饶恕，那我更加罪大恶极了吧？从结果而言，我就是杀人凶手。”

我没有看向那个人，径直说了下去，

“就这世上的伦理而言，我是比你还没有人性的……怪物。”

“这个怪物无血无泪，无情无义，对自己犯下的过错甚至一点悔过之心都没有。”

我轻轻转过头，对着看不清的阴影露出血腥可怕的笑容，

“怎么样？这个故事比你惊悚百倍吧？你害怕了吗？……害怕也没用，你知道了我的秘密，已经逃不掉了呢~。”

没有踏入我特意营造的悬疑气氛，阴影把像是头的部位低了下去，

“……是吗？那我们是同类呢。”

“我并没有觉得自己不可饶恕。我也，一点悔过之心都没有。”

“……我不是你所认为的好孩子。”三途轻声道。

雨水刷刷落下，于管道滑梯之上奏响歪曲扭八的音符，吵得让人听不见任何其他声响。

“我不是你所喜欢的……对象。”

三途细微的声音几乎被吞没。

“你喜欢的，是好孩子。“

“……。小春，你知道吗？做好孩子是有条件的。其中家庭就是最重要的先决条件。”

我将背靠在管壁之上，轻轻靠了过去。

“沐浴在爱意中的孩子，大多都会是好孩子。

因为父母给了足够多的爱意与耐心，所以他们会用积极正面的目光去对待周围的人，即使面对消极的状态与不好的人事，也会下意识用好的心态去处理。”

“我啊，每次看到那些不顾自己的利益，对他人伸出援手的人，都觉得好耀眼。那样的纯粹，我永远都无法做到。”

“人无法给予自己没有的东西。正是因为他们拥有爱，才能慷慨地普惠众生，用善意去温暖别人。……从出厂的时候，我们就和那样的人有着根本的差别。”

“我们是无法成为真正的好孩子的。”

我轻轻地开口，将掌心试探性地覆在那双冰冷的手上。

“但是，即使这样。你也好好地活着，认真地打工，认真地面对生活，没有自暴自弃，没有成为伤害他人的人，甚至还会去救树上的小猫咪，对有困难的人伸出手。”

“这样就已经十分足够了吧？”

我将头转了过去，看向融化在阴影中的那个人，露出了打从心底赞同的笑。

“对我来说，这样的小春，就已经足够称得上好孩子了哦！”

“……不如说，我觉得你没有忍气吞声反而选择了离家出走简直是太厉害了。”我开始活跃气氛，

“虽然方式错误，但你可是保护了你自己！不是所有人都能有那样的勇气去反抗那样生活，这可是十分难得的！”

“所以，这本该被谴责的行为，作为同样不是好孩子阵营的我会给予你赞扬！”

在那人反应过来之前，我伸出手，判断出大概的位置，将身躯贴了过去。

“乖孩子，乖孩子。”

抱住了轻微颤抖的身躯，我顺着脊骨，轻抚那颗圆滚滚的脑袋，“辛苦你了，一直以来都很难受吧？你努力了呢，了不起~！”

“你是好孩子哦，小春。如果这世上没有人会赞扬你的话，就由我来称赞你吧。”

“因为，我是小春你的女朋友啊。”

“是你的伙伴哦。”

“所有人不允许的，我会肯定。所有人拒绝的，我会接受。就算做错，我也会和你一起改正。”

“你的缺点，你的逞强，你所有脆弱的地方，我全都会喜欢。我会守护你的生活方式，你是独一无二的。”

黑暗模糊了形状，姿势掩盖了表情，在这被剥夺了视觉的空间内，漂浮于鼻尖的，是被大雨打湿的空气，还有轻微，却又在真实跳动的心脏。

“你不是消失了也无所谓的存在。无论你躲去哪里，我都绝对，绝对会把你找出来的。”

我许下了誓言。

即使这场戏剧落幕，失去了女朋友的立场。只要我们还是朋友，我就绝对，会遵守这个诺言。

保持着这个姿势良久，被我安慰的人却始终无动于衷，只有清浅的呼吸在我的耳侧响起，彰显这个人并不是什么都市传说的幽灵体，而是真实存在的人。

为了打破这沉闷的气氛，我只能开起了玩笑：“欸？难道说你生气了吗？因为我擅自抱了上来，还把你弄得黏糊糊的？”

“生气也没用哦~！”我顶着濡湿的头发，得寸进尺地在那人的脖颈处蹭动起来，

“谁叫你一声不吭让我一个人找了那么久？我可是很小气的，啊，顺便一提，因为我很小气，所以不能只有我安慰你哦。”

“刚刚说的那些你要同样对我才行，知道了吗？要时时刻刻夸奖我，觉得我做的好的时候要肯定，或者像现在这样，给我一个大~大~的拥抱，明白了吗？”

“……。”被我抱着的躯体如石头般沉静。

“？小春？”

唱着独角戏的我没有得到回应。

嘛……毕竟是被打上X，想要抹除的对象，得到我这样的人的安慰，对他来说可能还比不上陌生人吧……。

甚至可能还会觉得烦。

我松开了手：“啊哈哈，抱歉，你是要一个人静静的吧？自说自话这么久真是对不起，总之你不是要去做什么危险的事就好……呃？小春？”

想要退开身子的我被猛然抱住了。

不能搞懂对方意图的我，只能卡在动作途中，僵硬着身子，被死死地抱住。

紧固我腰肢的手试探性地，带着一丝僵硬和不自然，置于我的后脑勺之上，轻轻地拍了拍。

“乖孩子。”

“……欸？！”

这是……认同我了？

“你是好孩子。”

“唔呃……！？”

三途低沉又温柔的声音在我的耳侧响起。

被这样苏的声音肯定，还是在最为敏/感的耳朵，我的身体不禁产生了奇怪的反应。

我慌忙推开了三途，捂住不知为何酸麻的尾椎骨和腰肢，连忙往后退。

察觉到大块阴影面积中传出的消沉气息，我连忙找补：“呃，不是，那个，你抱得有点紧了，咳咳，我有点难以呼吸。”

“……对不起。”

“没事没事！是我哈秋——！”

糟糕，一旦放下心来，体内刚刚那股被我忽视压抑的难受就如潮水般涌上来了。

好冷！！！

还好没把鼻涕弄在这人身上，不然刚刚打下的良好形象就功亏一篑了。

我吸了吸鼻子，努力撑着冷得发抖的手爬行，决定一旦出去立马就近找个酒店洗热水澡，

“那我就先告辞……嗯？”

我的背上悄然覆上了一抹重物。

温热的，黏糊的气息在我颈后喷洒，让我一个激灵，下意识浮出了鸡皮疙瘩。

冰冰凉凉的头发从我的耳侧落下，我似乎被笼罩三途的身躯之下。

“小、小春？！”

果然是反应过来了，觉得自己透露的**太多，想要杀人灭口吗？

三途将温热的躯体贴了上来：“抱歉，让你这么难受。”

那双手再次圈住了我的腰，力气轻得不值一提。

像睡袋一般，那人将我轻柔地包裹了起来。因着这人分享的体温，我一直颤抖不停的身体稍稍平静了下来，不再打着冷颤。

“去我家吧。比较近。”

“呃……好。”

虽然关系变得亲近了一点挺好的，但在这样近的距离说话，不知为何，让我的心有点发慌。

受限于场地以及这人脆弱的心灵，我不好再拒绝三途的好意，只能勉强着赶快爬出这阴暗逼仄的空间。

……

“衣服我放在这外面了。”

隔着浴室的磨砂玻璃，三途模糊的声音在洗漱间响起。

“嗯，谢谢。”

将整个身体沉入温热的水中，我蜷缩着腿，看着天花板发呆。

下意识跟来了……。

虽然也有事急从权的原因，但其实完全可以把我送去酒店……。这是不是代表，他没有再那么讨厌我了？不过，比起这个……

怎怎怎怎么办啊！！！

现在，我可是在有喜欢的人在的房间内洗澡……甚至等下还要穿上他平时穿的衣服……什么的……

糟、糟糕，一旦意识到这个事实。迄今为止发生的一切都变得羞耻起来了！

什么好孩子啊，什么赞扬啊，我的自我意识也太高了吧！他想要得到肯定和赞扬的对象又不是我！

哇啊啊，救救命！我等下要用什么表情面对他才好啊？！

小剧场：小七还在寻找人设，绞尽脑汁让三途喜欢上的时候——

嗯？好像有猫咪被困在树上了！……对了，这不是完美展现我的时机吗？！就让我施展英姿，勇猛救下猫咪，收获三途崇拜的眼神吧！

（准备爬树ing……）

三途：你在干嘛。

小七：如此如此这般这般

三途：……原来如此。（有点危险）……我知道了，你在这里待着。

小七：咦咦咦？！等等，那是属于我的……剧场，咦？

因树枝断裂而掉下来的三途：……放我下来。（不开心.jpg）

小七：——！^^好~！

（虽然没有救下小猫咪，但是成功施展了公主抱！四舍五入也行吧！）（开心飘花花）

（哼，小子，一定迷上我了吧！瞧瞧，还害羞得涨红了脸！）（自信.jpg）

三途：……（耻辱）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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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3章 就算虚假又何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