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沉寂几秒，还好路上一个行人也没有，不过即使有，我也不会觉得尴尬，我无比自信我自己的感知能力，很早的时候就察觉到有人跟在我们身后。

暗处最终走出一个身影，影子最先暴露在路灯下，随后露出了一截脚踝，接着是半身，少年身材不错，腿很直也很长，直到那张脸全部展现在我面前的时候，我自己也愣住了。

偏深的肤色，白色的头发，还有那双略微有些空洞的紫眸，这么具有特色的长相，我是不可能忘记的，当然，我也不是沉浸在什么重逢的喜悦之中，我只是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黑川伊佐那抬起手朝我打了个招呼，笑容看起来和小的时候倒是没什么区别。

“好久不见，祈。”

确实是好久，我点了点头，再次打量起他来，目光毫不顾忌的上下扫着，“你为什么在这儿?”和“为什么跟着我?”这两句话不知道先说哪一句好，我开了开口，最后问出一句——

“为什么感觉这么多年你都没有长高过?”

“……”

刚才重逢的气氛被破坏的一干二净，黑川伊佐那的脸色沉了下来，恨铁不成钢的问我:“刚重逢你就说这个，为什么这么多年过去了，你的情商都没有提高过?”

“可能都用来长身高了吧。”我说得肯定。

黑川伊佐那:敢那么怼我的只有你一个。

他走上前，来到我身边，我低头看了看他肩膀的位置，我还能看到他后脑勺的发旋，这个视线水平，我以前也是没有过的。

记忆被勾起的瞬间就是这样的吧，一个故人、一张照片、一件旧事。黑川伊佐那此时来到我身边，恰好就让我想起了之前在福利院的时候。

我被甚尔从禅院家带走后，先是被丢到了一个诅咒师那里治疗，然后就过上了东躲西藏的日子。

其实现在仔细想想，我并不觉得禅院家会在意两个废物的叛离，他们在意的或许是禅院甚尔仅存可利用的价值，还有就是这家伙走前顺走的那些咒具，真是顺走了不少啊，也难怪要被禅院家追杀。

东躲西藏的日子并不好受，虽然叛离的时候禅院甚尔什么都带了，但是钱最后都用来给我疗伤了，禅院家在诅咒师那边也挂了通缉令，于是禅院甚尔一个人带着一个小孩儿，既要躲着咒术界和御三家，还要躲着诅咒师们，行动非常不方便。

他中间是如何考虑的，我并不知道，总之结果就是，这家伙挑了一个风和日丽的上午，将我丢在了福利院。

我那时尚且天真可爱，察觉到哥哥要将自己送走，还单纯的问他:“你解决好事情之后会来接我吗?”

禅院甚尔倒是诚实，没什么骗小孩儿的爱好，但是未免有些太过狠心，张口就是:“不想接，你还是住这吧，养孩子太花钱了。”

我冷着脸直勾勾的盯着他，他大概是被我盯的发毛，然后敷衍了我几句，当天晚上趁我睡着时，把我放进了福利院院长的办公室。

我早上睁眼的时候已经不在哥哥身边了，福利院院长打开办公室的门时也吓了一跳，与我大眼瞪小眼，似乎还在想着，怎么会突然变出个孩子来。

随后我开始哭，这是我人生为数不多的黑历史，坐在福利院院长的沙发上哭得非常伤心，护工阿姨们围着我哄着，拿来了牛奶和面包，我此前没有遇到过这么温柔的女性，她们揉揉我的头，温柔的替我擦去眼泪，直到我停下来后，将牛奶和面包喂给我，问起我的家人时，我才又哭着说:“他不要我了。”

就这样，我在福利院里住下了，哭了一整个上午，眼睛肿的像核桃一样，下午时坐在院子的长椅上，说不清是在晒太阳还是在等待些什么，或许我那个时候就是在等待吧？在等甚尔来接我，静静等待着，但左等右等也不见他的身影，暮色倒是越来越浓。恍惚间，世界好像孤寂得只剩我一人了，其他东西都已经不存在，我在这世间孑然一身，纵使我等到天荒地老，也还是什么都等不到。

最终还是两个小孩儿凑过来跟我打了招呼，是黑川伊佐那和鹤蝶。

他那时和我差不多高，在那个极其陌生的环境里，他对我展现的笑容还算友好，那时候的眸中也还有光亮，不会显得像现在这样空洞无物。

“你是新来的吗?”

“你怎么知道……”

“他刚来的时候也跟你一样。”黑川伊佐那指了指旁边的鹤蝶。

鹤蝶似乎有些不好意思，但还是笑着挠了挠头对你说:“你要和我们一起玩儿吗?”

于是这天，我认识了人生第一二个可以称之为朋友的人，虽然黑川伊佐那坚定的认为我们是上下级关系——他是国王，鹤蝶是臣子。

“那我是什么?”我没玩过家家酒，在禅院家也没读过什么童话书，现在要给自己捏造一个身份，我一时还真有些想不出来，“一个国家还有什么女性身份吗?”

“公主?”鹤蝶的第一反应是这个。

黑川伊佐那点点头，但是我摇了摇头，基本的道理我还是懂的:“我不想当伊佐那的女儿。”

“那皇后?”

“我要嫁给你才是皇后吧?嫁人很麻烦的，虽然白无垢很漂亮，但嫁人超讨厌的，我有一个堂姐，她嫁人之后好像就过得很痛苦。”我那时对世界了解只来源于禅院家，禅院家的女性都用来联姻了，因此我并不知道世界上还有幸福的婚姻。

两小孩对视一眼，然后反问我:“那你想要什么角色?”

“还是大臣吧。”最后又回到了原点。

黑川伊佐那对我说:“那你以后都要听我的哦。”

我歪歪头，反问他:“我不可以造反吗?”

黑川伊佐那有些生气的敲了敲我的头，似乎想知道这是个什么构造:“不可以啦！”

黑川伊佐那告诉我，他要为所有无家可归的人建立一个国家，名字叫天竺。

我觉得挺好，但是——“不就是福利院院长吗?”

“……”两小孩的宏图大志被我定义为了福利院院长，虽然不是没有道理，但伊佐那还是跟我生气了。

鹤蝶有些头疼的在我们之间当着好人，劝不好伊佐那，又来劝我:“祈啊，下次说话之前，要不要再考虑一下。”

“考虑什么?”

“就是……你的情商真的挺低的。”

“……”

福利院孩子众多，难免就会产生冲突，关系好的孩子抱团在一起，就会欺负被孤立的孩子，不过我并不在被欺负的行列之中，我有伊佐那和鹤蝶。

他们两教我打架，说是只有能保护好自己，才能在这个危险的社会生活下去，当然，这个道理我还是懂的，甚至比他们更了解，于是在年龄大的孩子们欺负我们时，我站了出来，轻松将他们撂倒了。

黑川伊佐那和鹤蝶没想到我在打架这方面这么有天赋，当时都愣在了原地，我理所当然的回头问他:“臣子保护国王不可以吗？”

“可以……”

可以是可以，但这未免也太英勇了些。

虽然人是我揍的，但是没人相信一个小女孩能够撂倒几个大男孩，最后被罚的时候是我们三个一起承担。

黑川伊佐那告诉我他有一个哥哥，还有一个妹妹，他那个哥哥我是见过的，但只是远远的见过，那头奇怪的造型让我印象深刻，在伊佐那的描述当中，他哥哥是个很温柔，很厉害的人，我不服，我也有哥哥，虽然不温柔，但肯定厉害。

我们俩在哥哥这个问题上互不退让，最终还是伊佐那说了一句:“可是他不要你了。”

于是气氛陡然沉默了下来，给我们之间带来了一丝窒息感，鹤蝶向来是个老好人，夹在我和伊佐那之间，已经开始纠结怎么劝和了，但很难得，我什么也没说，自己回了房间，晚饭也没吃。

当天夜里，伊佐那偷偷溜了出来，在窗外用小石子敲我的窗户，我看到他后溜了出去。

庭院里，一切都掩盖在黛蓝色的夜幕下，月光安静的流淌，照在他的白发上更显苍白，他犹豫的从怀里拿出一个面包。

“你饿不饿?”

“你去厨房拿的吗？”我确实已经有点饿了，睡前的时候就在后悔，当时没有跟大家一起吃晚饭，现在看到这个面包，没有什么犹豫的接了过来。

“……白天的事，对不起。”

“啊，没关系。”我认真的吃着面包，随口回复了一句。

他望着我，似乎想知道我是不是真的不在意，惹的我有些疑惑的看了看他。

“那个……”他欲言又止。

“怎么了？”

“嗯……”

“你想说什么?”我催促着他说话，我不知道他有什么不好开口的，毕竟我们关系这么亲近，除非是让我给他偷100万出来，那样我确实有点不好做到。

黑川伊佐那脸颊微红，晚风吹来时才觉得清醒了些:“那个……我是想说，你不要担心，我肯定不会不要你的。”

或许我们当时都不知道这句话的分量，所以我难得朝他笑了笑:“好啊，反正我也没有地方可以去，我们一直在一起好了。”

当然，这件事后不久，我就遇到那个可以改变我一生的人——我嫂嫂。

嫂嫂来接我的那个下午也是风和日丽，她一眼就在一群小孩中认出了我，大概是因为我和甚尔长得很像，她说她是我嫂子的时候，我还有些不可置信，直到她说出甚尔的名字，我才勉强相信。

于是我问她，甚尔呢?

嫂嫂欲言又止，顾左右而言他:“抱歉啊小祈，甚尔他也有自己的苦衷所以才一直没来接你。”

“真的吗?”

面对我的质疑，嫂嫂也有些心虚，却还是硬着头皮点了点头。

“那你是来接我的吗？”

她笑着点点头，给了我一个拥抱，禅院家没人会抱我，福利院的老师也从不抱孩子们，而她的怀抱很温暖，身上有肥皂的香味，抚摸我的后脑勺时的动作很轻柔，像是在安抚我的情绪。

她轻轻摸了摸我的脸，阳光比起她的笑容都要逊色三分，她温声问我:“你要和我一起走吗？还是改天我带着甚尔一起来接你?”

“嗯。”

“是今天和我走的意思吗？”

我疯狂点头。

随后我听到身后有人跑走的声音，回过头去，只看到了伊佐那消失在转角处的背影。

鹤蝶看看伊佐那又看看我，犹豫了一下，还是选择追上了伊佐那。

我当天就离开了福利院，黑川伊佐那和鹤蝶都没有来送我，我当时在门口盯着福利院里看了好久也没等到小伙伴们的身影。

最后嫂嫂问我:“晚上想吃什么？我给你做。”

她牵着我的手将我带回了家，不大的房子里装潢十分温馨，我见到了一个奶呼呼的小宝宝，他那头头发遗传了嫂嫂，但更厉害些，像海胆一样，眸子倒是和甚尔的一模一样，他望向我时，我望向了嫂嫂，嫂嫂笑着跟我说:“这是小惠，是祈的侄子哦，名字是甚尔取的呢，你要摸摸他吗？”

我点点头，没忍住伸出手摸了摸他的肉乎乎的小脸，只是轻轻摸了一下，我害怕弄疼他，随后他伸出手捏住了我的手指，我有些不知所措，直到听见身边的女人笑了出来。

“小惠很喜欢祈哦。”嫂嫂朝我笑着，我想这就是我人生第一次知道幸福的感觉，是我人生真正的起点。

后来我又去了一次福利院，来见我的只有鹤蝶，他说伊佐那生气了。

“你们之间是不是有什么约定啊？”

“嗯……约好了永远在一起……”

鹤蝶有些头疼的捂住了额头，他没什么好的意见给我，只说会帮我劝劝伊佐那。

他也只能来见我一小会儿，时间长了伊佐那大概要说他也叛变了。

我们分开后，我忙着适应新生活，很长一段时间都没去见他们，再去到那家福利院时，他们已经作为少年犯进入少年院了……

回忆到此为止，我望向身边的伊佐那，我们确实已经很久没见了，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但他现在愿与我开口说话，想来应该是原谅我了吧。

“你后来怎么样了？”黑川伊佐那问我。

“你是指跟嫂嫂走了之后吗?”

“嗯。”

“过得还不错，现在侄子都快要上小学了，还多了一个侄女。”

“你嫂嫂不管你吗？”黑川伊佐那回忆起那个温柔的女人，又想起刚才看到禅院祈和自己的前下属半夜鬼混的事，这可不是有人管的少女会做的，于是他有些期盼的问出口，希望就此证明禅院祈离开他的选择是错误的。

“啊，嫂嫂啊……她去世很久了。”我说着，黑川伊佐那大概没想到是这个结果，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后，气氛又死一般的沉寂了。

但我如今毕竟已经不是当初那个会因为一句你哥哥不要你了而不吃晚饭的小姑娘了，这些年我多少还是有些长进的。

我拍了拍他的肩安慰道:“不用在意，你又不知道。”

我转而问起他的近况，黑川伊佐那没有过多描述的意思，只是说:“还行。”

“我之后去找过你们，但是只有鹤蝶来见我，你拒绝见我，当时我就觉得你未免也太轴了，再后来就听说你们去少年院了。”

“嗯……”

“现在既然出来了，你是和你哥哥生活在一起吗？”

黑川伊佐那突然嗤笑出声，似乎有些不屑，我不懂，明明过去他和他哥哥关系相当好。

“我现在和鹤蝶住在一起。”他说着，然后看向我:“现在你嫂嫂也不在了，你也是一个人了吧？我可以给你机会，让你重新回到我身边，跟我在一起。”

我犹豫了，很想再跟他强调一次，我还有侄子侄女，不是一个人，但他们这种没有侄子侄女的人是无法与我共情的。

看出我有想要拒绝的意思，黑川伊佐那的脸色阴沉了下来，语气也有些不佳:“明明说好了要一直在一起，祈为什么转头就将我抛弃了，果然女人都只会说假话吗？”

救命！这家伙到底怎么得出的这个结论?！

“明明说好了要一直在一起，祈为什么转头就将我抛弃了，果然女人都只会说假话吗？”

面对少年的责问，禅院祈会:

A.愧疚到心疼不已，当场和少年在一起，于是后半生不离不弃。

B.渣女一般说出那句话:“小时候的话不能当真的。”

C.考验演技的时候到了，装傻问:“有这事吗？”

D.理不直气也壮，认真解释:“嫂嫂太香了，所以我跟她走了。”

E.一脸犹豫的说出:“可是当初我说这句话的时候也没有想过伊佐那你长一半就不长了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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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第 29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