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第 37 章

上元节后不久,太子李承鄞与西洲九公主大婚。

大婚当日,整个东宫都铺上了艳艳如火的红绸,李承鄞亦穿着大红色婚服,站在宣德殿外白玉砌成的台阶之上,遥遥望着远处被侍女牵引着,向他缓步走来的人。

凤鸟衔珠的金冠压在她乌黑的发髻上,金箔裁剪的花钿贴在她额间,蛾眉淡扫,铅粉细涂,唇瓣点染着石榴色的唇脂,繁复的绣着合欢花与凤凰的婚服在她身后逶迤,她顶着耀目的日光向他走来,在群臣的瞩目下,每一步,都走得稳稳当当,规行矩步,就算是最古板的礼官看了,也挑不出丝毫错处。

她没有像往常那样,用纯粹热烈的目光看向李承鄞,因为礼仪教导,太子妃不可直视夫君。

小枫虽然总是抱怨豊朝的规矩难学,也让人无法理解,可真到了这一天,她每一步都做到了。

李承鄞忽然就皱了眉。

他想起在西洲的草原上,那日黄昏,小枫骑着马奔向他,乌溜溜的眸子里满是好奇,她身后是灿烂燃烧的夕阳,红衣被风吹得鼓胀,绿松石穿成的额饰简朴艳丽地贴在她额头,那一刻,她灼灼绽放在无边无际的草原上,仿佛整个天地间,没有任何可以让她低头的存在。

可现在,她为了成为他的妻子,低下了头。

她走到李承鄞身边,和他并肩,两拜之后,礼官的声音再次传来。

“三拜,夫妻德合——”

小枫正要屈膝,却被李承鄞托住了手,她诧异抬头,就看到李承鄞看着她,先一步低下了头。

一旁的礼官声音卡了壳,一瞬间整个婚典都有些安静,但所有人都当做这只是一个小小的无心之失,礼乐依然喧哗,小枫浅浅屈膝,合手交拜,低下头的时候,她的凤簪碰到了李承鄞的冠,她听到李承鄞轻轻的声音。

“这一拜……谢你愿意不远万里来到我的身边,再次成为我的妻子。”

“小枫,往后这一生,你都不需要向我低头。”

交拜完毕,小枫抬起头,看向面前的李承鄞。

豊朝皇室的婚服庄重而华贵,金冠和绣满盘龙的赤色婚服穿在他身上,悬挂在腰间的玉环叮咚,削减了他原本萧润的气度,而让他变得贵气逼人,俊美无俦。

可他用充满温柔的目光看着小枫,那一双眼里,像是凝着一汪令人心醉的葡萄酒,无声晃动着勾人的神采。

小枫原本被大婚盛大严肃的场面吓得忐忑局促的心顿时舒缓了,她轻轻眨了眨眼,小声道:“是你先来到我身边的。”

李承鄞一愣。

小枫接着道:“谢谢你来到西洲,找到我。”

“礼成——”

礼官的声音遥远得像是从天际传来,小枫的话落到李承鄞心里,如同簇簇火星,缭绕成一片灼热的火原。

他忽然就笑了。

是啊,直到如今,他的心还是会忽上忽下,还在担忧小枫舍弃西洲来到他身边,会不开心,会想要回去,毕竟上辈子,她一生都在想家。

可是小枫一直在用她的行动来回应李承鄞,人生中能让她欢欣之事,已经不止有西洲。

还有他。

大婚的礼仪持续了整整一天,回到东宫的时候,已经是夜晚。

李承鄞站在承恩殿的殿外,蹙着眉瞧那块匾额。

时恩在他身旁小心地提醒:“殿下,太子妃已经等了好一会了,再不进去,该误了吉时了。”

李承鄞没说话,片刻后,伸手推开门,吩咐身后的时恩:“这块匾不好,明日换块新的。”

时恩一头雾水:“啊?东宫里太子妃住的寝宫一直以来都是承恩殿啊,哪儿不好了?”

李承鄞淡道:“算了,跟你也说不明白,明日我亲自写一幅新的。”

时恩简直摸不到头脑,眼看着李承鄞走进了门里,自己还兀自站在廊下,瞧那副紫檀木做的匾额。

“哪里不好了……上承恩泽,这不是东宫里所有女人都期盼的事吗?”

往后,这位西洲九公主,也会和之前所有住在此处的太子妃一样,期盼着太子殿下来幸,因为作为一国储君,未来的豊朝之主,殿下的东宫,绝不会只有一个女人。

这是毋庸置疑的事情。

承恩殿里通往内殿有许多扇门,李承鄞一步步走,宫人们就在他身后一道道关,直到最后,永娘亲自关上最里的那道门。

李承鄞站在门口,一眼就瞧见端坐在床沿的小枫。

坐得规规矩矩的,红盖头盖在脸上,一动也不动。

李承鄞缓缓走到了她面前。有片刻的时间,什么也没说,整个房间里静得只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他想起前世的大婚之夜,小枫袖中藏着匕首,看他的眼神带着挣扎的恨意,那时他已经能感受到小枫对他隐隐的喜欢,可那一夜,小枫决绝防御的姿态,却像是只要他走近一步,她手中的匕首就能立刻刺入他的胸膛。

那时的李承鄞,还没想起作为顾小五的回忆,他也发现自己已经毫无察觉地喜欢上了小枫,那是他第一次真切地喜爱一个姑娘,可那姑娘在大婚之夜拿着匕首,红盖头下的眼睛充满恨意。骄傲而年轻的他被匕首划出鞘的声音刺伤,头也不回地离开了那座寝宫。

很久很久以后他才知道,只要当时的自己愿意再走近一点点,就会发现,其实那个姑娘,那时根本舍不得真的伤害他。

或许是怔忪的时间太久了,红盖头下的小枫忍不住小声喊了起来:“李承鄞,你站了好久了,到底揭不揭盖头?”

李承鄞微微一笑,又恢复了懒散的神色:“哎,我就是想看看,你能坚持多久不动,没想到这还没多久呢,就破功了。”

小枫被这话一激,立刻自己掀开了盖头,眼睛瞪得溜圆:“这凤冠没戴在你头上,你是不知道有多重,我这一天都快被重死了,你还站着说话不腰疼!”

李承鄞笑着坐在小枫身边,伸手仔细地替她将凤冠取下:“嗯,是为夫错了,只顾着看娘子,忘了娘子有多辛苦。”

小枫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侧过身坐远了一点点:“你还是我认识的李承鄞吗?你别这么说话,我好不习惯。”

李承鄞将凤冠放到一旁,转过头挑眉,依旧是那副柔得能滴蜜的腔调:“你我如今已经成婚,不这么说该怎么说?”

小枫只觉得很不适应:“就像以前一样不行吗?”

李承鄞摇头:“你看我的几个兄长的姬妾,还有出去玩时遇到的夫妇,有几个之间相处,是像你这么直呼我名字的,往后,咱们一起去面见我父皇的时候,你要是还这么叫,你看父皇会不会训斥你。”

他吓唬一通后,又懒洋洋道:“要么唤小字,要么唤行辈,如十四娘,三郎之类,我排行五,你该叫我五郎,哎,你在家中,行次多少?”

他隐约记得小枫有许多庶出的兄弟姐妹,在家中排行十一,小十一娘?只这么一想,他就觉得好笑,用豊朝的名字来称呼小枫,似乎总是有哪里不太对劲。

小枫只觉得五郎这个称呼更别扭,坚决地摇头:“不要,我就想叫你李承鄞,这多顺口呀,而且好听,你呢,就叫我小枫,我喜欢听你叫我的名字。”

小枫说着,没发觉李承鄞起身已经脱了外袍,闻言倾过身,小枫猝不及防后退,却被李承鄞抱着滚到床榻,他用鼻尖蹭过她柔软的发丝,在她耳边轻声问:“小枫,小枫……哦,原来你是喜欢,我这样叫你的名字吗?”

他吐出的气息酥酥痒痒,全落在小枫耳朵里,小枫哪里见过这种招数,靠近李承鄞的半边身子都麻了,颤声道:“李李李……”

“叫我承鄞。”

他含住她的耳珠,蛊惑般的声音再次响起。

“我喜欢你这么叫我。”

小枫咽了咽唾沫,望进李承鄞漆黑如深潭的眼眸里,红色纱帐在他身后飘落,小枫只觉得李承鄞今夜似乎特别不同。

像是行过大礼之后,他就变得特别名正言顺地想要向自己索取什么,像是压抑了许久的情绪终于可以不用再压抑。

也像是……想要弥补什么遗憾,想要用新的记忆,来覆盖旧的悲伤。

“叫我……承鄞。”

他再次要求,这次更加变本加厉,手滑进小枫宽大的袖子里,只摸到一路琳琅的镯子。

他低低笑了。

终于走到这一步,没有匕首,没有国仇家恨,只有高烛红妆,原来小枫没有抗拒地穿上豊朝的嫁衣,会是这副模样。

为了避免李承鄞继续这种让自己心颤的行为,小枫不得不开口:“承鄞……”

话一出口,她就十分吃惊。

自己的嗓音,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软绵绵的?

李承鄞的脸色却变了。

变得有一瞬沉静,又有些欢喜。

他抵住小枫的额头:“小枫,你不知道我有多开心,哪怕下一刻你要拿匕首杀了我,只要有现在这一刻,我就心满意足了。”

小枫十分奇怪:“你说什么呢李承鄞,我为什么要杀你,你是我夫君,我可不想变成寡妇,你知道吗,按照我们西洲的规矩,你要是死了,我可是要嫁给你弟弟的,难道你愿意?”

李承鄞很轻地笑了下:“我没有弟弟,我的兄长们也都许了亲,小枫,我要是死了,你只能做我的小寡妇了。”

小枫啪的一掌打到李承鄞胸口:“不准再提那个字!”

李承鄞顺势握住小枫的手,勾起唇:“好吧,不提这个,那我们,说点别的……”

连枝灯上的蜡烛渐渐暗了下去,月色在承恩殿内翻涌如海,小红早已被永娘抱走,此刻正酣睡在永娘的枕边,偶尔抖抖耳朵,像是听到了什么。

皇宫外的米罗酒坊里,顾剑醉倒在了椅子上。

赵府里,赵瑟瑟正在不眠不休,绣着自己的嫁衣。她盯着那朵未绣完的牡丹,忽然极近凄凉地笑了一声,含泪继续绣了下去。

月上枝头,东宫一片寂静。

李承鄞扣紧小枫的五指,即使在睡梦中也仍不放手。

在他沉沉的气息里,小枫撑着脑袋,就着月色用另一只手蜻蜓点水般从李承鄞刀削斧凿般的脸上跳跃划过。

她忽然小小地松了口气,将脑袋搁在了李承鄞的胸口。

“李承鄞……幸好,梦是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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