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阿拓错了。”
虽然阿拓也不知道为什么毛将军一个带兵的人胆子却那么小,但毕竟人家是将军,认错总是没错的。毛将军摆摆手让阿拓继续干他该干的,然后他又心安理得地坐下开始喝起茶来。好像那个刚刚说不能耽误正事的人和他没什么关系似的。
阿拓理着理着那封毛将军要找的兖州的军报就出现了,阿拓还是看了一眼才确定的。因为那封理应是机密的军报被毛将军像垃圾一样丢在一沓积灰的书下,上面还溅了些许墨点。
“将军您看,这封应该就是——”
阿拓话还没说完,毛将军就拿起那封军报看了一眼,然后如获至宝那样起身,还顺手拍了拍阿拓的肩膀。而就在阿拓等着毛将军仔细研究军报的时候,毛将军又随手把那封军报丢回给了他。
“嗯?”
“看啊,嗯什么嗯。”阿拓还在控制着自己尽量不要看机密文件的内容的时候,毛将军就已经把机密文件摊开在他面前了,“军务诸曹可是要给我参谋军情的,难道你觉得我就跟小豆子一样用着堂堂兵家传人只干整理书房的活吗?那样的话,我还不如把你丢回他房里去陪他呢。”
“将军您找这份情报一开始就是要给我看的?”
阿拓有点难以置信地再确认一遍,虽然毛将军此举可以说是用人不疑,但他的不疑也未免太草率了一些。难道真的毛小豆就代表了虎牢关的真理,只要他决定的事就不会有人反对,哪怕对方是虎牢关的真正执掌者也一样?
“当然啊,我自己早看过了,不然怎么会丢得找都找不到了。”
阿拓勉强地点了点头,心想着毛小豆这么一板一眼的性格里未尝没有他爹做事实在太不靠谱的功劳。真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当时谢灵运说过羡慕毛小豆的父慈子孝的时候大概不知道毛小豆一个当儿子的一天天的得给当老子的操心。
在心里默默摇了摇头后阿拓开始仔细阅读那封军报,除了一些常规的内容外,整份军报里最值得注意的就是燕王慕容超的人一直在兖州边境蠢蠢欲动的样子。
“以你一个鲜卑人的眼光看来的话,这个人到底如何?”
“您指慕容超?”
“是啊。”
“废物一个,没有什么评价的必要。”
“怎么说?”
“他近佞远贤,把一众能臣逼去了北边,那些人在那里说了很多关于他平时骄奢淫逸的生活作风。他们说慕容超虽然喜爱游猎,却又没有卫王的本事深入深山野林独自狩猎,每次围猎都要动用大量人力替他把猎物逼出来,事后又吝啬给予奖赏补偿,因此附近百姓无不苦不堪言。”
“从这一点看来,慕容超虽然喜好展示武勇,却又惧怕真正的危险,应该是个欺软怕硬之辈。”
“是吗?”毛将军轻轻笑了笑,“你是说因为汉人在慕容超的眼里属于软弱的对象,所以他才不断骚扰我边境,一副蠢蠢欲动的样子吗?”
“大体是如此,在胡人眼里,汉人都太温顺了,像羊一样等养肥了就可以宰来吃了。”
阿拓并没有因为面对的是一个汉人的将军就替汉人做些粉饰太平的事,尽管他本人已经对汉人有了更为深刻的认识,但大多数的胡人就是那么想的。
“你倒是诚实。”毛将军对这样的评价倒也不生气,“那你呢,你觉得汉人软弱吗?”
“我觉得?比起软弱,可能不想惹事这一点更适合汉人吧。”
“怎么说?”
“汉人的活法和胡人不一样,胡人无时无刻不想要更多土地,但汉人的话,只在乎他们伺候过的,播了种子长了庄稼的那块地。当然年复一年里,汉人也不是不想要更多的耕地,只是当种上东西后,他们就对别人的地没什么兴趣了。所以比起跑去别人那里招惹人家,弄出一些多余的事端耽误他耕作自己的土地,汉人更喜欢管好自己就完事了。”
“那为什么我们不惹事,事却会来惹我们呢?”毛将军似乎挺满意阿拓的回答,又顺着他的回答对他抛出一个问题。
“大概……人都是身不由己的吧。”
类似的问题阿拓早就和毛小豆讨论过了,汉人只是不想惹事,又不是不能惹事。这个可能性哪怕再小,也终究是胡汉必有一战的理由。
“算了,不说这些了。说回慕容超,既然他是个欺软怕硬的,你有什么建议吗?”
“先动手吧,慕容超手里又没有几个人,从南面调个一州的兵力过来应该就能胜过他了。”
“你们刚刚从南边回来,刘稚刘毅的事情你们又不是不知道,梁州在反叛,豫州本有二心还在平叛,扬州根本之地没法动,再往南就太远了,根本不适合调动兵员。”
“那么兖州自己的兵力呢,不用久战,只需一个速胜就足以吓破慕容超的胆了。”
“那北面呢?你不会不知道兖州的兵力都要用来防着北面的吧,到时候兖州一动,滑台也跟着动又该怎么办?”
“所以才要出其不意速战速决,在滑台能反应过来前就打完回来,毕竟我们的目的只是警告慕容超不要轻举妄动,并不是要灭了他。”
毛将军并没有接话,只是带着审视的眼神看着阿拓,而阿拓轻轻低下头做了个认错的姿势。
“当然,我之所以这样说是因为将军问我该对慕容超有什么应对。事实上更稳妥的方法的确就是如现在这样按兵不动不主动惹事,但这样的结果是——慕容超必然以为我们这边的安静是示弱的行为,因此早晚他会动手的。而到了那时若我们和慕容超纠缠在一起的话,同样也会给北面可乘之机。”
“哎……左右为难,多事之秋啊。”毛将军抬起头闭上眼感叹了一句,即使是他这样的性格,脸上也瞬间出现了无奈的神色,“那么如果让你选,先动手和按兵不动你会选哪个?”
“如果两者最后可能面对的危险都差不多的话,我更倾向于自己先动手。并不是因为我是个兵家人,所以更倾向于主动寻求战事,自己动手的话我好歹能控制动手的时机和地点,而等别人先开打的话那就太被动了。”
等阿拓说完后毛将军又再度起身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他不必再低着头了。
“其实……我的想法也是和你一样的,但是宗文兄觉得还是稳妥的按兵不动比较好。”
“徐参军的考量也有道理,毕竟现在是他在负责兖州的军务,一个轻易的决定之下也许就会连累大量的性命了。”
“这样吧,宗文兄要我去兖州帮他看看防务还有没有什么漏洞,你就跟我一起跑一趟,我们去边境那里看看慕容超的人,再想想哪种选择更好吧。”
186.
徐羡之想到了毛将军会来,却没想到毛将军身后跟着的不是毛小豆而是阿拓。所以他从兖州刺史府里迎出来的时候看见这个组合时本能地愣了一下。
“德衍人呢?”
“哎,上次我那封信里没来得及细说,这俩孩子这一趟别提有多危险了,回来时两个都重伤了,小豆子现在人还在床上躺着呢,这个呢人倒是起来了,病根又留身上了。”
徐羡之眼睛扫过阿拓,后者脸色上虽然看不出什么,但眼神里的确能看出一些悲哀的情绪,于是他也不好再说什么责怪的话。却依旧带着一丝询问的眼神看着毛将军,因为在徐羡之看来,毛将军对阿拓的态度完全有点太好了。
毛将军坦然地点了点头,示意徐羡之有什么事尽可以在阿拓面前讲,而他就是因为这个目的才把他一起带来的。没法当着别人的面细谈的徐羡之只好选择相信毛将军的选择,带着阿拓一起去了兖州边境那里。
昔年肥沃的中原大地因为连年战乱的原因,这条边境线被汉人和胡人连续来回地推来推去已经分不清什么特别明显的交界了。只有一大片野草蔓长的荒地标示着边境线大致的范围,周围散发着一种让那些即使迷路不慎到了附近的人看一眼也知道要转身离开的不详气息。阿拓走着走着脚就踢到了一根骨头,也不知道是哪一年死于战乱来不及埋葬的人散落在野草里的尸骨。
“那里。”徐羡之给他们指了指燕国的方向,不过现在那边看起来和这边一样的荒凉。
“这一带的确是无险可守又荒无人烟,很适合鲜卑的骑兵作战。恕我直言,以兖州的防御布置,只要事先派斥候得知大概的守备营范围然后小心绕过,他们完全可以深入兖州全境,而且有充分的时间打劫一番后再撤退。”阿拓不带感情地评价了一句,并无意为汉人的防线做些虚假的赞美。
“你看呢?”徐羡之并没有急着回应阿拓的话,而是转头看向毛将军。
“很难,我可以做些巡逻线路和顺序的安排,这样最多可以让守军的反应快上一些,但想要没有损失的话,我做不到。”
“你都做不到吗?”
徐羡之毕竟更偏向于文官出身,而连守了虎牢关这么多年的毛将军都这么说的话,那么他也只能接受这样的现实,于是他转过头又看向阿拓,这一次提问时语气就诚恳了很多。
“那么以你看来,慕容超还可以忍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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