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城皇宫,入夜时分——
靠近皇宫最外围的一处宫殿里,明显地挤了超过这个宫殿本该容纳的数量的人。
在皇宫里服侍了多年的大总管,在这处宫殿里忙得团团转,试图在这间宫殿里划出一片比较舒适的区域,供各宫娘娘和皇子公主们暂坐休息。
由于大总管的安排,原本留给下人的空间就更小了,于是那些新来的宫女太监们,只能像是一群鹌鹑一样挤成一团后,被勒令呆在一处角落里。
之所以出现这么不合理的安排,也真的不能怪大总管本人,他也是被逼无奈。
这一天属于阴日,等到入了夜越接近阴时阴刻的时候,常年缠绕在皇帝身上的阴魂就会发作地特别厉害。
而即使皇帝在自知自己即将发作时,已经自觉去了皇宫里最另一端的角落,但谁又能说清皇帝发作起来,自身的意识到底还剩下多少呢,他大概也只能记得避开这处宫殿的位置而已。
因此哪怕再挤,大总管依旧要把整个皇宫的人安排在这里,无论高低贵贱,不敢放一人离开。
此时的大总管站在宫殿门口,望向皇帝所在的宫殿的方向,眼里的不安随着夜深而更加强烈。
他清楚地记得每一年皇帝发作的时刻规律,之前的时候还只是在每年的七月半发作一次。随着中元普渡鬼门大开,被束缚在皇帝身侧的怨魂们想起,自己也有来处去处,于是挣扎着想要逃离他的杀戮领域。
皇帝也并非不想放这些魂灵离开,说到底那些东西于他有害无益。
然而皇帝的杀气里,有些东西他自己都无法控制,他也不知怎么将这些卷进其中的怨魂排除出去。
皇帝先去找道家看过他的症状,无果后也去问过释家的高僧,可无论是求道还是问佛似乎都不足以平息超度这些怨魂,于是他只能被迫地和它们一直共存着,并且承受着阴气上升时,被怨魂们逼到几近疯狂的结果。
可是以前只有到了鬼日才力量大涨的怨魂们,这两年发作的愈发频繁,现在只是一个普通的阴日,就要让皇帝动用到这套手段,可见他已经开始渐渐对自己的身体失去掌控,也可见他这两年被怨魂侵蚀到何等之深。
如同大总管正担心的那样,此刻的皇帝脸上有种显而易见的疯狂。皇帝的眼神向来冰冷却从未有过迷茫,但此刻的他更像是某个人形的野兽,单手持刀目露凶光地寻找着他的猎物。
由于大总管提前的尽职尽责,所以方圆百丈内已经没有活人了,皇帝的狂躁于是愈发没有了出口,让他只能泄愤一样的对着四周盲目地挥刀。
那些来自阴魂的耳语声,让人听不真切具体说了些什么,却依旧能从中感受到持续弥漫的恶意。皇帝的耳朵里传来大量吸气产生的嘶嘶声,他已经分不清那是来自阴魂们还是源于他自己。
以往一贯看起来高贵威严的皇帝如今咬牙切齿,他睁着一对充血的眼睛,额头上青筋暴起,冷汗顺着他的脸颊流淌而下而他浑然未觉。
“安静!!退下!!”
皇帝对着空无一人的前方挥刀,刀风在面前的巨石上留下一道深深的印痕,而从这块石头上纵横交错的痕迹来看,这已经不是皇帝对着它挥出的第一刀了,他就这样一次又一次地重复地对着四周空气盲目地劈砍。
杀气不断弥散,几乎笼罩了大半个皇宫。
因为承受不住皇帝杀气的侵袭,皇宫里早就没有一根活着的草了,而树木也是一副几近枯萎的样子。如今还剩的那几片绿色的叶子,也在这些弥漫的杀气里迅速地收缩枯萎。
大总管望着不远处宫殿房舍上笼罩不退的黑气,勒令几个第一次看见这种异象的太监宫女们噤声,然后他在心中比对了一下上一次皇帝发作时,这些黑气笼罩的范围,看起来下一次他们必须再撤退地再远一些,才是绝对安全的地方了。
“滚!!!”
而发作中的皇帝却没有那么多的思考,他只是一遍遍地重复着类似的话语,声音从低沉到高亢进而逐渐失去控制。
皇帝吼得脖子发红,却依旧无法奈何他眼前那些作乱的人影。
他几乎是大吼着对着巨石又劈出一刀,也不知道是因为这一刀他出力更大,还是巨石的承受已经到达了极限,这一刀终于穿透了整块巨石。而剩余的刀气沿着裂缝随着以往的刀痕不断扩散,让这块巨石在被这一刀解体后又瞬间碎成无数碎块。
然而在皇帝眼中看到的,却是一堆人被他一刀劈散后倒了一地。
皇帝提着刀摇晃着走近那堆碎石中央,眼神一一从那些碎石块上扫过,举起刀让刀尖对准其中一块比较圆的碎石块。
“孤说了安静,你们没听见吗?!啊?!!”
因为是真的被幻象所困,皇帝用刀对着那块碎石直接捅了进去。这其实并不是一个适合发力的姿势,但还是如同李广当年幻觉间见了老虎能用箭射穿石头一样,皇帝的刀也是一刀直接将石头捅了个对穿。
随后杀人时喜欢闭上眼的皇帝,渐渐露出疑惑的神色。
“孤都已经把你杀了,你为何还不安静?”
觉得疑惑而重新睁开眼睛的皇帝,不知所措地看着被他卡进一块碎石里的刀,他把手一抽,却看见刀却连带着石头一起离了地,只好再一脚踩在石头上,用了些蛮力将自己的刀又拔了出来。
做完这些,看着一地的碎石的皇帝才终于明白,自己刚刚看见的那些人完全是幻觉,他懊恼地伸出那只没握刀的手抓着额头的头发。
这两年因为皇帝的命令,北面的鲜卑人也已经学着汉人束发加冠了,皇帝身为这一政令的颁布者,自己当然也是照着这样打扮的。
皇帝对自己下起手来,也没有丝毫的放轻动作,这么抓着抓着就把自己的发髻抓散了,这下披头散发的皇帝看起来,越来越像一只发疯的野兽了。
皇帝用刀撑住自己的身体,他茫然四顾后,终于发现自己身边并没有活人,而那些依旧不停在他眼睛里冒出来的虚幻身影,是他用刀也解决不了的怨魂。
于是皇帝终于抬起眼睛,直视着这些怨魂们。
尽管此时场上对峙的双方一边是批头散发,而另一边依旧维持着各自生前惨不忍睹的死状。但皇帝睁开的充血双眼里,疯狂已经逐渐褪去,于是理智回归后那种鹰鹫一样的眼神,又让这种本来荒谬的场面,看起来有了些许合理性。
皇帝看着看着干脆地将手里的刀往旁边一丢,继而张开双臂露出一身的破绽。
“看起来孤没法再杀你们一次了,那就换你们放马过来试试吧,看看你们有没有本事哪怕杀了孤一次?”
196.
被皇帝挑衅的怨魂们并没有马上行动,哪怕生前是人,灵魂依然有灵魂自己的一套行为逻辑。
它们慢慢包围过来,用一副已经是死相的脸,努力扯出一个生人式的微笑。
只可惜就连其中那些死得最完整最安详的,这样笑起来时都看起来一脸的诡异,更不用提那些只剩半截身子的、或者干脆捧着自己被刀砍下的头颅的其他怨魂们了。
怨魂们试图张开嘴控诉一些什么,但是阴阳相隔下,落到皇帝耳里的,只是更加乱做一团的嘈杂声响罢了。
这样僵持了一会后,皇帝开始不耐烦了。
“要动手就赶快,磨磨蹭蹭的吵死了!”
比起怨魂那些让人恐惧的手段,皇帝始终在意的只是它们太过吵闹而已,而这种轻视比起刚刚的挑衅更为让怨魂们愤怒。
终于它们脸上诡异的微笑消失,还原成了各种怨恨凶戾的样子。
而皇帝依旧只是带着那副不耐烦的表情看着他们,他们生前不在皇帝的眼里构成任何威胁,死后依旧没有能让皇帝恐惧的能力。
“呃啊啊啊啊!!!!”
怨魂们张开嘴尖叫着,凄厉的声音叠加在一起听起来无比刺耳,可是这也终于让皇帝听清了它们的喊声。
它们一个接着一个地扑向皇帝,却依旧像之前那样,在离皇帝还有那么一丝距离时,被黑色的杀气领域捕获。所以它们伸出利爪尖牙,用尽一切手段试图攻击近在咫尺的皇帝,而皇帝只是轻蔑地看着他们徒劳的尝试,嘴里轻哼了一声。
“废物就是废物,活着死了都一样。”
此时天上遮盖月亮的乌云渐渐散开,而被清冷的月光一照,皇帝突然觉得四肢百骸如同在冰窖里呆了许久那样冰冷而僵硬。
被怨灵近身依旧面不改色的皇帝突然间面色铁青,白色霜雾无端端地在他的眉头凝结,而他的身体开始不可控地发抖。
怨魂们这会才想起它们真正能对皇帝造成伤害的方法,于是一个个不再执着于去够皇帝的身体,而是努力地向外散发着阴气。
一时之间,以皇帝站立的地方为中心,周围近一丈的方圆内地面上,平白无故地凝起一层霜雪。
皇帝的身体颤抖得越发厉害,而月亮也已经到了最高最亮的时刻,终于不堪忍受的皇帝倒在了地上,可是他依旧倔强地撑着地面,硬是将自己翻过身来,变成躺着的姿势。
皇帝眼睁睁地看着月亮和星空,口中呼出的白气越来越弱。
“真大真亮啊。”皇帝勉强感叹了一句后闭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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