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3章 第 238-239 章

“这是你托我调查的东西,所有那些我们熟悉的路过的客商,尤其是常跑南北互市的那些,我和底下姑娘们能打听的都打听过了。”

难得毛将军又来了一次红儿的院子,但很可惜他这次也不是专程来听琵琶的。不过红儿倒是无所谓,他人来了就行,听不听曲子那都是其次了。

“多谢,又来麻烦你了,这些东西……你觉得应该要在帐上给你多少军筹才好?”

“军筹?”刚刚还笑脸盈盈的红儿一把将毛将军面前那叠还没来得及看的纸又夺了回来,一双眼睛无所畏惧地瞪着毛将军,“将军是觉得到我这里什么都讲买卖是吧,那您还真是高风亮节,上个妓院还记得不要白嫖。那老娘还偏就不卖了,你给我出去!”

毛将军被红儿这突如其来的暴怒搞了个措手不及,一边赶紧起身想做点什么来补救一边嘴都张开了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整个人窘迫到额头上急汗都出来了。

一看毛将军是这个反应,红儿又马上心疼起来,但是话都出口了又不好直接改口,只能暗暗又把那叠纸推到桌子正中央然后默默收回手。

“你这么看重这些消息?不过是些互市里的粮食交易而已,这都多少年了,不都一直这么在卖吗?”

毛将军虽然再度坐下来了,却一度低着头没说什么,他深思熟虑一阵后又再度抬起头看向红儿:“这个你不想要用来结军筹的话,那找点别的来报也行,你告诉我一个数,不太过分的话我就告诉账房让他们记得给你就是了。”

“你今天为什么这么执意要我结军筹,难道我虚报个数字你就不怕少将军发现以后来找我的麻烦吗?”

“他不会的。”对于红儿探究的注视,毛将军明显避开了眼神对视,“他应该顾不上了,所以不要太过分就没事。”

“为什么,凭什么?”永远不要低估一个女人的敏感和直觉,尤其是当她和对方足够熟悉的时候,她就是能够轻易地肯定对面的话里有所隐瞒。于是这一次红儿干脆一把抢过那叠纸牢牢抱在自己怀里,“你到底有什么事在瞒着我,你告诉我实话我才把这些给你。”

“我……”毛将军又是刚刚那副虽然焦急但又欲言而止的样子了。

“你这么看重这叠东西,那这叠纸里面一定是有事关虎牢关的军情。而里面又都是两国互市的东西,说明军情和北面有关?”

到了此时毛将军一脸天塌了的表情恰好证明了红儿的正确性,而这个真相的沉重程度却又让猜到它的红儿吓到也腿软地一屁股坐倒在地。

“你不会有事的吧?有虎牢关这么大,这么……这么……牢的一座关卡在这里,还有少将军他们和这么多的兵,你不会有事的对不对?”

红儿这会是真的吓到了,不但脸色瞬间变得煞白,平常这么八面玲珑伶牙俐齿的人,如今却把一个问题说得磕磕巴巴乱七八糟。

“那你也得先把那些东西给我看看,我才好回答你啊。”毛将军苦笑了一下后避开了红儿的题问。

“给,给你。”红儿一听忙不迭起身,把怀里的那叠纸一股脑塞到毛将军怀里,生怕慢了一点虎牢关就会真的出事了。就这么会功夫,红儿的恐惧已经不自觉地化成了眼泪,于是她边努力压制自己的抽泣,边忐忑地望着低头在看这叠情报的毛将军,“这些够不够?我……我再去打听,我让姑娘们再去打听。”

“够了……够了。”毛将军迅速地扫了几页纸张上的内容就叫住了这会变得坐立不安的红儿,“这点足够了。”

“那虎牢关,还有……你会没事的对吧?”

红儿带着一双泪眼一脸恳求地看着毛将军,只盼着他能说句保平安的话。然而虽然这场面堪称我见犹怜,但毛将军却依旧是什么都不想多说的表情。从这一点来看的话,丧妻多年的毛将军的确是不知道怎么应付女人,尤其是不知道怎么应付一个一腔真情全系在他身上的女人。

“这些消息打听起来肯定很不容易,你自己不要的话,哪怕给你的姑娘们结点军筹呢?”

“去你的军筹!”没得到任何安慰的恐惧终于让红儿彻底失了控,嘴里也开始口不择言起来,“这么想私下给我留点后路的话,干嘛用虎牢关的军饷?清廉的辅国将军怎么能用军账给一个妓院老鸨支钱,你要给就把你的棺材本给我,那样没钱买棺材的你就会知道小心不要去送死了!”

红儿说完这句话后还不是此事最让她崩溃的时刻,更可怕的是她说完后毛将军的脸色真的一脸死灰。于是瞬间意识到了什么的红儿想的是现在立即自打三个嘴巴,上天能不能就当做她刚刚什么都没说。

“我也没别的意思,只是……”毛将军说到这里后停了下来,还是没说完自己真正想说的,最终他叹了口气后又换回郑重的表情,“有一点一定要记得,今天从我进来开始发生的所有的事,你脑子里此刻所有的想法,都要统统给我烂在肚子里,任何人都不准说。就是当朝皇帝亲自来问,今天也什么都没发生过,听懂了吗?”

“我记得了,就不会有事了吗?”

毛将军之前一阵混乱里没顾得上仔细看红儿,现在对上了眼才发现她已经哭得眼周围的妆都花了。于是这一时刻的毛将军终于福至心灵,说出了那句正确的安慰。

“是啊,你要是记得,我的谋算就不会再有其他人知晓,那我还能去博一线生机,再求个长命百岁。但如果除我之外的其他人,有谁提前知道了这件事,或者凭着你的一些只言片语或者行动推敲出了这件事,那我什么计算都落了空,那就真的万无幸理了。”

“好,我记得,我都记得的,我对天发誓,我不会告诉任何人,也不会让其他人看出一点来,我这辈子都不会忘的。”

“那就好。”毛将军将那叠纸收进自己怀里,“军筹的事情,只是我的一番谢意,毕竟我知道你们上上下下为了这些情报也是费了很多心思。你要也好,不要也罢,都由你自己决定,有谁想要的话,三天内让你的姑娘去账房那里说一声就可以了。”

“今天我就告辞了。”毛将军说完这句话后就朝着房门口走去,手都扶上门框了又转过身看向了红儿,他专注地看了一会对方后,朝着她浅浅一笑,“抱歉,可惜我今天也是军务缠身,还是没有时间听你单独弹一曲。”

“无妨,等你做完正事,什么时候来,我都扫榻相迎。”

“那咱们就这么说定了,今后一定也要记得,你到底曾经答应过我些什么。”

239.

难得虎牢关的休沐日时阿拓和毛小豆都在关内又真的有时间休沐,阿拓一大早的就跑去毛小豆那想找他一起去附近散散心,却被毛小豆的亲兵告知少将军去附近山里练箭了。

“练箭?少将军什么时候开始练射箭了?”

倒不怪阿拓管得宽,实在是他之前和毛小豆同进同出那么久,没见他练过箭,否则和刘肃民他们打赌时也不会是阿拓自己提议去负责射这一项了。

“您和少将军这么熟都不知道,我这才刚来两个月啊。”

“没事,没有怪你的意思。”阿拓问明了具体的方向后就直接出了关。

好在那座山很近,而且也不用上山多少路,阿拓只是上了个小坡拐了个弯就看见了空地上的毛小豆。随后阿拓就明白了为什么毛小豆没提议他来负责射术了,因为毛小豆在那调教的压根就是一把弩。

那把弩长得还和阿拓以前看过的不太一样,只是他还没来得及开口问,毛小豆就举起弩弓对着前方连射两箭给阿拓演示了一下它的与众不同之处。

“这就是诸葛连弩?”

阿拓只是听说过汉人手里有这种不可思议的先进武器,但是虎牢关的正规守军里还是一半弓箭手一半普通单发弩手,所以这种可以连发的弩箭他还是第一次看见。

“你倒是有见识,这玩意在汉人这里都算少见。”

毛小豆一边说着一边举起弩箭又对了对准心,然后就把手里的弩递给了阿拓,随后阿拓注意到了这把弩的尺寸看着不太对。

“诸葛连弩都这么小巧玲珑吗?”阿拓边问边比了一下连弩上那个用来卡弩箭的匣子,它的大小看起来也就是一虎口这么宽,这样的话里面装的弩箭也势必就更袖珍了。

“这是我爹给我的生辰礼,毕竟是给八岁的孩子用的,太大的话那时的臂力举不起来。”

毛小豆话说刚说完,阿拓抬头看了看那两根一半钉进了树干的弩箭,这把连弩只是尺寸小了一点而已,但在杀伤力方面它可是一点都没打折扣。阿拓默默算了算刚刚那两根弩箭射出来的速度和准度,想着如果目标距离十丈以内的话,当世能避开那两箭的人恐怕并不多。

“你们汉人还有给八岁孩子专门定做这种杀人工具做玩具的习惯吗?”阿拓的语气相当惊讶。

“这个问题似乎不应该由一个八岁就真的杀了人的人来问吧?”

毛小豆的反问一出,这两人又是一阵沉默。无论胡人和汉人,日子都并不好过,于是他们中的某一些人,被迫要在本该下河摸鱼上树掏鸟的年纪里,去学着理解或者直接践行杀人的意义。而这对于一个孩子来说,无论如何都不会算是什么值得高兴的回忆。

“德衍,我们真的……一代代就要这么过下去吗?才八岁而已啊。”

阿拓想起年节的夜里在虎牢关城墙上醉酒失态的毛将军,质问天道无情的将军在他那一代已经放弃思考这个问题了,而阿拓在自己这一代身上也看不见什么别的希望。但他会有孩子,孩子还有孩子,子子孙孙无穷尽的话,难道恩恩怨怨也无穷尽吗?

“那你要怎样,是汉人把你们胡人赶回阴山以北,还是你们胡人把汉人赶尽杀绝呢?”

他们两个早就明白汉人和胡人之间必有一战,却一直在避谈这一战到底要以怎样的结果来收场。在这样不是你死就是我活的前提假设之下,那么一代代人即使再不喜欢彼此斗争,也只能这样坚持着把希望和仇恨一同传递下去。

“那么……如果有朝一日,胡人变成汉人了呢?”

阿拓举起手里的弩机瞄了一眼,随后他扣动扩机,一根细巧弩箭射出来,斜插进毛小豆刚刚射出的那两根箭的中间。但因为他和毛小豆的站位不一样,那根箭的箭尾和其他两根相比还是有了明显的参差。

“你看,即使目标是一致的,但是来源不同的话,最后结果还是不一样啊。”

“你能不能心存一点希望?德衍,也许胡人是真的想要变成汉人呢?”

“甘心吗?虽然在我看来,变成汉人的话也许大家彼此之间的确可以没有斗争了,不谈胡人也确实有一大堆的缺陷,但无论如何,那总归是你自己的民族和你自己的祖先。就这样什么都忘记然后变成汉人的话,你们难道会甘心吗?”

毛小豆的这些话说得不喜不悲,似乎只是站在一个旁观者而不是参与者的态度评价着这道无解的题。

“那汉人这边呢?就像你那时和灵运论道时说的那样,如果汉人因为自己的缘故大厦倾倒,那胡人在这片废墟之上重起高楼是不是就不算太过残忍了?”

毛小豆闻言后看着阿拓,阿拓这个问题也是问得一副事不关己的冷漠样子,于是毛小豆没法从他的情绪里猜出这个问题究竟是随口一问还是别有目的。

“你是不是后悔来了虎牢关?后悔在这胡汉相争的大局里选择了汉人这一边?”

阿拓被毛小豆直直地盯着,他终于还是笑了笑把手里的弩箭又递向对方。

“我们不说这些扫兴的事了吧,好不容易休沐一天,本来是想来找你出去走走的。”

毛小豆瞄了那把弩箭一眼却依旧选择不动,现在的他们比刚刚更加靠近,于是毛小豆抬起头从阿拓的脸颊一侧望着他,而阿拓也顺势转过头望向他。这两人在彼此的对视里依旧坦坦荡荡,似乎除了彼此以外,他们的眼里就再没有其他了。

“如果你后悔了的话,我可以让你走的。”

说出这句话似乎也耗去了毛小豆的许多力气,于是他先从这场对视里败下阵来。他赌气似的一把夺过阿拓手里的弩箭,又觉得自己这样太过失了面子,于是像是那些阵前败走的无能将领那样,对着阿拓留下一句气话后转身就走。

“只是如果你选择走,那么你这一辈子就不准再给我踏上汉人的地界了。”

毛小豆庆幸的是,在他转身离开下山不久后,阿拓就叫着他的名字从身后追了上来。但他不知道的是,当他刚刚离开一段距离后,阿拓自己走向钉着三支弩箭的那棵树干,人为地掰正了他刚刚射出去的那一支箭,让那三根箭如今整整齐齐一模一样地排列在那里,一边掰一边说着只有他自己能听清的问题——

“如果我是真的后悔了呢?德衍,你会当成我从来没来过虎牢关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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