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0章 第 282.5-283 章

拓跋嗣因为一个称呼而惊讶地望着诸葛承,他根本没从对方的脸上看见对于暴露了身份的敌人的嘲笑或者怨恨,他的慈爱依旧真诚,同拓跋嗣刚和毛小豆从北面刚回来后,重伤里醒来时看到的那个“毛将军”一样丝毫不加掩饰。然而此刻的拓跋嗣再也不敢相信自己的判断了,而他过分惶恐的反应让诸葛承又确认了一声。

“嗣儿?”

拓跋嗣之所以惊讶并不是因为没人这样称呼过他,恰恰相反,如果有些事情他完成得很好的时候,拓跋珪会用这样的称呼来叫他。这是他们父子间少有的亲近时刻,不过那都是在他母亲死之前的事了,自他跪在地上,看着自己母亲的尸体和他父皇手里还在滴血的刀尖后,他对于他父皇残酷本性的恐惧就完全胜过了父子间的孺慕之情了。

后来他被他父皇像弃子一样丢来虎牢关做细作,既没有什么保障也不管他的死活。若初见时毛小豆心狠一点,拓跋嗣一开始完全有可能死在这趟任务里。后来他和毛小豆熟悉了,对方有时会抱怨诸葛承待自己还像个孩子,他人都这么大了他爹还是爱用小时候的小名来叫他,让毛小豆不好在虎牢关竖立威信。听了那种话的拓跋嗣内心都会叹一句,毛小豆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而如今诸葛承也是用对待毛小豆同样的态度,同样的口吻叫着拓跋嗣的小名,拓跋嗣却觉得丝丝寒意自背后升起。对方明明一路冷眼旁观着自己的拙劣表演,甚至放任自己伤害他一手养大的孩子,此刻的拓跋嗣已经连诸葛承是否是真心对待毛小豆都不敢确定了。这样心冷的诸葛承如今却依旧摆出一副慈父模样,拓跋嗣不知道对方如今这么做的目的又是为了什么?

“不是嗣儿吗?”诸葛承看拓跋嗣一脸的恐慌,好像一句“嗣儿”能要了他的命那样,所以他奇怪地回头看向拓跋珪,“你平时不这么叫孩子吗?”

“倒也不是,我猜是你这一手瞒得太狠、前后差别太大,所以吓到他了。”

从拓跋珪的位置不太能看清拓跋嗣的表情,但他大概也能想象他儿子现在的状态。拓跋珪知道自己并不是一个感情很丰富的人,就像刘夫人曾经对着诸葛承描述过的那样,他身上可以称为感情的东西简直少得可怜,而仅有的那些都用在诸葛承身上了,于是剩下的身边人能感受到的,也就是一个严肃冷酷的皇帝了。

在确定拓跋嗣作为自己的继承人后,拓跋珪也效仿当年的汉武帝,定出了子贵母死的规矩,随后他就当着拓跋嗣的面亲手处死了已经升为贵人的刘夫人。不管当时的拓跋嗣如何哭嚎,对于自己的儿子,拓跋珪一向只对他强调他身为皇子应该承担的责任,只有在极少的时候才会单纯地以一个父亲的身份与他相处。

于是在拓跋嗣的认知里,拓跋珪一刀就杀了自己孩子的生母,诸葛承明知自己的养子正一步步掉进自己这个巨大的火坑,却只选择袖手旁观。可以说,这两位父辈一人一个把胡人的残暴和汉人的狡猾演绎地淋漓尽致,这又叫拓跋嗣如何能不畏惧他们呢?

“那就是你我的不对了,我们做父亲的不该把什么都压在孩子们头上。”不论拓跋嗣此刻心中在想什么,诸葛承依旧说了句很站在孩子们这一边的话。

283.

“他们已经不是孩子了,不管怎么说,他们比你我那时候都要大了。”很自然的,诸葛承这种偏慈爱的观点遭到了来自拓跋珪的严厉反对。

“至少小豆子小时候自己想玩的那会,我让他放肆地玩过。”虽然毛小豆小孩子气的时候很短暂,很快就变成一副小大人的样子勤学又好上进,后来的日子反倒是他在一直督促犯懒的诸葛承,这也是不争的事实。

“可是嗣儿呢,你大概从他能举得动刀那天起就开始逼着他每天练武,然后把你们兵家的那套不停塞给他吧。不仅如此,我猜还有什么汉人的大儒,研究老庄的大家,甚至什么精通佛学的人士大概也都是成天地围着他教吧。”

虽然诸葛承一天也没有参与过拓跋嗣的童年,但因为他实在太了解拓跋珪了,所以随口一说就好像亲眼目睹过一样。于是拓跋嗣看诸葛承的眼神更敬畏了,而拓跋珪却沉默地低下了头。

“我没办法。”拓跋珪思考了一阵后语气里尽是无奈,“你要是还在,我们两个就能把他教成一个合格的皇帝,可你不在,我只能找很多人来勉强凑数了。”

此时场上的气氛很诡异,双方的小兵们自小就被教育,对面的胡人或者汉人到底是怎样的狠角色,这么多年里双方有着真正的血海深仇。真正遭遇后一看,实际上对面只有比传说中的更加可怕,所以士兵们都一个个握紧手中兵器严阵以待。双方的二号人物则凭着各自成长中的回忆,结合场面上的对话,反复在心中猜测父辈们的关系。而两位真正的老大本人,则在那里认真地探讨育儿心得。

“在他要当皇帝以前,他首先是个人,做人总得有点开心的事,才算不枉来人间走一趟。”

“哼,这话你能不能对着当年的你自己再说一遍,或者你要不要问问我这些年有没有过人该过的日子?”

对于诸葛承的话拓跋珪根本就是嗤之以鼻,他从一个小小的拓跋部开始不停和周围各个部落周旋,到如今大事奠定几乎一统北方,无论是面对各部叛乱还是死士刺杀或者群臣逼谏,拓跋珪自始至终都只有他自己。而拓跋嗣再怎么说身后都有他这个当父皇的给他兜底,被派来虎牢当细作也是在拓跋珪觉得他已经学习有成,有足够保护自己的能力以后的事,这两者面临的难度根本不可同日而语。

“我们的事可以等会再说,总得先让孩子们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免得等以后再没人能和他们解释了。”

“所以你也——”拓跋珪自己想了想就点了点头,“也是,毕竟你连真名都瞒着,想必是什么都没同小豆子说。”

现在毛小豆的脸也和拓跋嗣一样了,拓跋嗣好歹还在虎牢关和诸葛承相处了这么久,不管身份真假,诸葛承叫得亲切一些最多有点奇怪,但毛小豆真的是确定自己从没见过大魏皇帝陛下。别说对面是魏帝了,哪怕他是晋朝的皇帝,突然用这种这么市井百姓家叫小孩的方式,在大庭广众叫了自己的臣下,这也着实很可怕吧?

“你还说我吓嗣儿,你自己不也把小豆子吓得不轻。”

诸葛承一边埋怨拓跋珪一边转向毛小豆和拓跋嗣,用只有他们三个能听清的音量简短地解释了一下。

“我之所以一眼就能认出你来,那是因为我和你父皇在二十多年前就认识,那时的他还只是代王,而我也只是一介布衣。我和他的关系大概就如同你和小豆子一样吧,不谈民族和家国情怀的话,我俩绝对是生死之交,真的能换命的那种。”

关于毛小豆和拓跋嗣的那个明明灵魂契合却注定没有善终的故事,诸葛承和拓跋珪早就在多年前一模一样地演绎了一遍。

“但可惜我们先于你们有与生俱来的责任要背,于是我在你还在你娘肚子里的时候就离开了北面。随后在回汉地的路上我遇见了小豆子的生身父母,他们因为我的疏忽皆被山贼所害,小豆子你那时候还是个婴儿,所以我就一路将你带回,当成自己的孩子养大了。”

“小豆子,你的父母因我而死,而至于你和嗣儿的事,我为了虎牢关,即使知道他真正的身份也不能和你明说,甚至我还盼着你能早点陷进去,好取信于他和他的父皇。在这事上是我对不起你,不配为人父母,所以若今后你不想与我再有瓜葛,也可不必再提起我。逢年过节祭祖时,只要给你生身父母上香就好,他们去时你虽然还只是个婴儿,但我没改你的小名和名字,他们在天之灵应该还能认得出来。”

毛小豆没想过他曾经以为他爹开玩笑说的祭祖时好认居然是真的,现在他才明白那些被诸葛承掩盖在漫不经心的不靠谱行为下的,是多少经过精心衡量和计算的身不由己。关于他的父母的死究竟是何种真相,毛小豆无权置喙,但关于他自己这一生的经历,他绝对可以肯定地说,诸葛承已经做到了为人父母的极致。

诸葛承从未□□小豆一定要承担虎牢关少将军的责任,他只是在毛小豆的成长过程里,让他明白了胡汉相争这个天下间客观存在的大势,而后是毛小豆自己选择担下了这些责任。而自拓跋嗣来虎牢关后,诸葛承虽然给他们俩制造了很多同行的场合,但最终依旧是毛小豆自己被对方的灵魂吸引,顺从内心选择了相信对方。

如果这件事情非要论个是非对错,大体的责任也应该是毛小豆自己担,而诸葛承现在不但揽下了所有的错,甚至让毛小豆可以随便怨恨他,哪怕要断绝关系都无所谓。

“爹,你养我到这么大,难道我在你心里,就是这样不识好歹的人吗?”

毛小豆知道诸葛承只是想让他好受一点。但在今天这样的日子里,他可以否认这个从一开始就是来骗取他信任的拓跋嗣。也可以否认那个过于软弱、一心想要和一个能理解他的人共同面对残酷的世事,于是迫不及待就对着拓跋嗣和盘托出自身所有的自己。

毛小豆甚至可以否认这个世界本身,说他和拓跋嗣何错之有?优秀的灵魂互相吸引难道不是天经地义的事,是这个该死的世界非要将他们生成了对方的天敌。可是毛小豆却唯独不会否认现在守着虎牢关的那位是他的父亲,无论他是姓毛还是姓诸葛,这一点永远都不会改变。

“你是我爹,就算没有生过我也养我至今,你教我本事也告诉我做人之道。因此你从未欠我什么,就算你要赶我走,在我心里你也永远都是我爹!”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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