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们就只能找到这里为止了?”
毛小豆看了看身下已经在附近转了三圈的马,又看了看阿拓身下那匹情况差不多的马后,得出了这样的结论。
“它们说附近有太多了,所以分不清了。”阿拓边说边用手拍拍自己和毛小豆的马安慰它们边顺便回答了毛小豆的问题。
毛小豆抬眼看了看远处已经依稀可见的城门口,因为一切果然如他们所料的那样而露出一个嘲讽的笑容。
毛小豆过往的喜怒不形于色更多靠的是强行的自我压抑而不是城府,但是以往并没有什么人能让他觉得可以不用压抑情绪,哪怕是对着毛将军他也依然是那副没什么反应的样子。然而当他面对阿拓,也不知道是因为他是第一个叫自己“德衍”的同龄人,还是因为自己决定开始考验他和潜意识地想要证明阿拓可以被相信,毛小豆所泄露出的缝隙里面渐渐地带上了一些名为个人情绪的东西。
“我们还怕冤枉了人家,可是人家的马都送来许昌了。”毛小豆的恶意在他的语气里丝毫不掩饰,而本来一件会让他觉得气到内伤的事情,因为把这些气愤用恶意宣泄在语言里了,就仿佛感觉起来好了那么一些。
“都到这了,还是进去看看吧。”阿拓也大概能理解毛小豆在气什么,他们在前线一刻不敢放松地守着边关,后方的人却私通敌方偷运军马,真是死不足惜了,“我们先去找个客栈落脚还是先去城内其他地方转转?”
毛小豆抬头看了看尚早的天色:“先去市集看看吧,打听打听有没有来贩马的。”
于是两人一路打听着来到了许昌城内最大的一处市集,在卖牲畜那块的一众商贩那里兜了几圈。
“怎样,这里有吗?”毛小豆轻声问身边的阿拓。
“没有,至少没有出生在北地的马。”
“两位贵人买马吗?”
见毛小豆与阿拓两人均是长得一表人才的样子,衣着上又透着一种不是普通人的那种富贵感觉,虽然气质上两人都透着一股生人勿近的样子,但哪个贵人不是这样呢。一位自信在许昌城内还算吃得开的马贩子斟酌片刻后还是上前搭了话。
“哼,堂堂五都之一,最大的市集上连匹能让人看得上眼的马都没有。”阿拓自然地接过了话头,他那张脸其实天生带着贵气,不以臣服的姿态看人的时候自然就是一副睥睨众生的样子。
“贵人看看这几匹呢,这可都是上好的胡马。”
“什么时候连阴山脚下的草都没啃过一口的马也能算胡马了?”阿拓走上前拍了拍几匹被马贩推荐的马匹,“这几匹也就是父母里有一方算得上胡马而已。这匹就是个花架子,跑起来既无速度也无耐力;而这匹呢,速度倒是还行,可惜只能跑跑平地,上个坡下个山就不行了;最后这匹干脆在幼时左前腿骨折过,这种只能拿去当驽马的货色你也好意思拿出来卖?”
马贩子在阿拓开口点评了一句后就知道遇到行家了,而周围本来有意向的几个其他人听到阿拓的几句话后纷纷转身离开了。眼看着不但眼前的生意没了其他生意都要跟着黄了的商家赶紧想要把这俩尊得罪不起的大神快点送走。
“是小的有眼无珠,不知道贵人是再世伯乐,那不要说小的这里,就是全许昌市集里卖的马都是入不了贵人的眼的。”
马贩看了看周围,上前几步低下身子,以一种透露秘密的口吻轻声道:“前一阵子的确是有一批上好的胡马入了许昌,一大清早上浩浩荡荡地几百匹入了城,下午就不见踪影了。不过我听几位好赛马的老爷们讲,最近赛马场里接连新来了好几骑千里名驹,血统都是再纯正不过的胡马,说不定会和那一批马有什么关系呢。您二位真有兴趣的话,可以去赛马场那见识见识,就算买不了,见见真正的胡马也是好的。”
“多谢商家指点。”
得了指引的两人匆匆赶到马场,正好今天的比赛刚刚结束了,人群里有的兴奋,有的沮丧。阿拓穿过众人到了马场的后方,那几匹比赛用的马匹正被各自的马夫牵着朝马厩走去,其中一匹的长相让阿拓露出了一个得手的笑容。
“这位兄台,麻烦打听一下。”阿拓随手拉住一个看起来刚刚赢了钱的心情不错的年轻人,“我看那匹马不错,下次想要压它,请问它是哪家的马啊。”
“你眼光不错嘛,小爷我今儿个就是压了照夜驹赢的彩头。”
“看来兄台也是人中伯乐啊。”阿拓趁势又捧了对方一句,“那我就提前祝兄台下次也能一举相中头马,得中头彩。”
“好说好说。”那年轻人被说得高兴了,又见阿拓的这一身的衣着气度也当他是某个世家子弟,本着结交的心就凑近来给他透个底,“包括这匹照夜在内,最近有好几匹赛马都是胡地来的马里百里挑一的名驹,主人家都是刘毅刘刺史家的那位堂弟刘藩,你只要记得压那位的准能赢。”
“多谢兄台。”阿拓又和那位年轻人拉扯了几句把他打发了后就到了外面和毛小豆汇合了。
毛小豆见阿拓回来后也向正和他聊天的两位看起来像是世家子弟的青年人道了一声告辞,他和阿拓一起走到赛马场边:“打听到我们要的消息了?”
“嗯,你那边呢?”
“差不多了,回客栈再说吧。”
毛小豆踏进客栈房门后就随手给自己倒了杯水,又倒了杯递给了阿拓。这个再自然不过的动作却让阿拓楞在那里。
“愣着干什么?来回奔波一天了,你不渴吗?”
“可是少……德衍,这样可以吗?”阿拓还是犹豫着不敢伸手去接。
“首先,在这一趟里,你是毛拓,我是毛德衍,我们只是两个外出游历的堂兄弟,既然是兄弟,那做堂兄的给堂弟递杯茶不是什么大事,你最多谢一声就可以了。”
阿拓虽然因为这一席话而接了那杯茶,可他还是一脸恭敬地举着没有喝。
“或者你在想的是私下里我还是虎牢关的少将军,而你是我的亲兵。”
毛小豆眼睛望着阿拓沉默了一会,既然已经决定用信任而不是强压来解决问题,那么他俩之间早晚都会走这一步,那么越早说清楚的话越能避免以后回想起来时的尴尬。毛小豆几个深呼吸后终于还是开了口。
“我说的要你……为我所用并不是以那种亲兵或是属下的关系,我不过是个司州的中兵参军而已,凭什么用得起兵家出身的亲兵或是属下?我不会把你当成是战争中的某种……消耗品,而只是希望我们能在同一阵线上并肩作战罢了。我要的不是什么尊卑的身份,只有虎牢关的安危而已。”
毛小豆举起自己的茶杯,即使里面只是清水也伸手和阿拓手里那杯碰了一下,随后他用一种饮酒的气势将那杯水一饮而尽。
“我想说的是,即使你是阿拓而我是毛小豆,我也希望今后我们之间可以用一种对等而非从属的方式相处。”
在这一席话后,阿拓有些神色复杂地看了看自己手里的那杯水,最终一仰头如毛小豆那样将它饮尽了。
56.
“好了,现在咱们可以交换一下到底各自都打听到点什么了。”不知是不是阿拓的错觉,在他们喝完这杯象征平等论交的水之后,毛小豆连语气都变得轻松了一点。
“赛马场里我今天见到的那匹拔得头筹的照夜的确是来自胡地的马,据说背后真正的主人正是豫州刺史的堂弟刘藩,至于它的来路是不是那批军马,我得找机会接触一下才能知道。”
“果然是他,这刘毅坐镇姑孰,豫州这里就交给刘藩代管。几百匹军马打他的地界上过,他雁过拔毛留个几匹倒也合理。”毛小豆虽然嘴角带着笑,眼神里却是杀气凛然,“大费周章私通敌国弄来的军马,要真是为了什么抱负野心我也至少敬他是个人物,居然是为了赌钱□□——”
毛小豆说到恨处握拳一击打在桌案上,把上面的杯盏震地一抖。
“值得吗?”阿拓的脸上带着一种真实的疑惑,“为了守了你的虎牢关,你将自己逼到这样的地步,可是你既不知道你守住的江山到底长得什么样,也不知道后方被你守护的官员是这样的德性,你这样的牺牲到底值得吗?”
“呵。”毛小豆轻笑了一声,脸上倒是没有什么被问到这种明显诛心的问题后的恼怒。
“我守虎牢关不为了什么大好江山,虎牢关后哪怕只有一个泥塘我也会守着它。同样,我守虎牢关也不在乎我到底是守住了些良民还是佞臣,监察吏治那是御史台的事。我守虎牢关,因为守虎牢关是我的职责,就仅此而已。我光要做到这点就已经耗尽心力,所以没空再管别的了。”
说完这句的毛小豆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关于阿拓的问题其实他一路走来时也有在扪心自问,说他身为虎牢关守将对于后方人这种不争气的行为的确是有失望。可是人生在世,不如意本就是十之**,他毛小豆也不是什么一等一的伟大人物,全天下都必须照着他的愿望与心意来,那么他失望片刻也就接受了。
日子总还是要过,虎牢关也一样还是要守,就是这么简单了。
“是啊,做我们该做的职责,光是这一点就已经让人心力交瘁了,哪还有空再管什么别的。”阿拓说这句时闭上了双眼,脸上带着一丝无奈落寞,“德衍说得对,是我庸人自扰了。”
沉默片刻后重新睁开双眼的阿拓脸上又再度恢复了平静。
“说回那批军马,我们俩的马毕竟和那些军马不是来自同一族群,所以找到这里已经是极限了。但若我们有机会从刘藩手中弄到其中一匹被扣下来的,就能继续凭着驯马术让它找到它的同伴们都去哪里了,这样我们就能接着查下去,弄清刘毅将这些偷运来的马都送去哪里了。”
“那么,我打听到的消息似乎就有点作用了。”毛小豆也恢复了他的公事公办脸,“赛马场的背后一共有四家大庄家,刘藩是最大的那个,整个豫州都归他管,所以大家自然是不敢在他面前动什么的。剩下有两家是世家的关系,正好一家姓王一家姓谢,虽然那亲戚关系和建康的那些都算是远到不行了,但王谢就是王谢,哪怕是刘藩都要看他们的三分薄面,该有的收益当然也不会少了他们的。”
“至于最后剩下的那一家嘛——”阿拓看毛小豆的表情很像是那种已经盯上了老鼠的猫,带着七分兴奋和三分玩味,“那处境就可谓是风雨飘摇了,由本地的□□、商贾、帮派和些三流家族联合组起来的局,可惜牵头的那家当家的最近死了,于是内部那些想着要夺权的,还有那上三家等着想要吞并的,或者外面还有些来不及入局的想着要捡漏的,总之就是局面乱成了一锅粥,大家都等着一出好戏准备上演。”
“乱好啊,乱了才有我们的分啊。”于是阿拓也露出了一个捕食者的残酷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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