宾主一行到了赌坊的后院坐好,阿拓看着那位名义上该是掌柜的年轻人一脸的无神,从他眼底那团黑影和那憔悴的脸色看起来,恐怕这位是被那老者从哪位娇娘的床上拖起来出来见他俩的。
“仁义赌坊大管家见过两位,老朽姓杨,这是我们叶掌柜,请问两位贵客尊姓,找我们掌柜又是所为何事。”见那位年轻人坐在那里眼神放空迟迟不开口招待客人,老者只好上前一步对着阿拓和毛小豆行了个礼。
“我叫毛拓,这位是我堂兄。”因为毛小豆从刚刚起就咳嗽地厉害,所以阿拓自然地接过了与赌坊主人沟通的工作,“我们兄弟俩自小在家中读书练武,如今到了年纪该被举荐入朝了,但是堂兄总说应该先到处游历一下增广见闻,所以才会来了许昌城。”
阿拓并不怕对面能识破他们的身份,这种市井之人最多也只能理得清许昌城内到底有几家高门,别的地方来的人他们哪里能认识。只要他们俩的气质能撑住世家子弟这几个字,别人就不会怀疑。
“原来如此,那请问两位公子找我们掌柜又有何事?”杨大管家果然一点怀疑也没有,连他身后的叶掌柜此刻也终于好像清醒了一点,对着两人欠了欠身算是行了个礼。
“我呢,前阵子跟我家客卿学了一招相马术,一直想乘着这次出来给堂兄和自己换匹好马,可惜昨儿个去许昌城里的市集转了一圈,别说好马了,比我们骑的那两匹都差得远。最后辗转打听到刘太守和几家一起办的赛马场里有好马。这几家里,也有叶掌柜一份吧?”
“哼,想打那几匹马的主意,我劝两位公子还是趁早收手,不论你们在外州的身份如何,这豫州的地界姓刘,想从刘太守手里要那几匹摇钱树那真是痴人说梦。”好不容易盼到叶掌柜开了口,但大概是起床气的缘故,即使知道毛小豆两人的身份,他的口气依旧相当不善。
“叶掌柜先别忙着拒绝,我听说这种赛马每一期你们几个大庄家私底下有不对外公开的暗盘,这里面只要叫得起价,什么都可以拿来赌是吗?”阿拓仿佛没听见叶掌柜的劝告,自顾自地说着。
“是又如何?”看阿拓两人不听劝,叶掌柜的脸色又渐渐阴沉起来。
“下一期谁赢我们俩不知道,但谁输全许昌应该都清清楚楚。本来贵坊的马匹就是一般,骑师还在上次的赛马里受了伤。可是偏偏要当庄家的各方每期都还得拿出最基本的赌注入局,这稳输不赢的局放在平时的话仁义赌坊多少也算是家大业大有点积蓄,赔个一两期等骑师归来也不是什么大事。”
在毛小豆充分的情报支持之下,阿拓脸上带着不怀好意的笑容句句直刺对方的软肋,现在不光是叶掌柜一脸怒容,连涵养甚好的杨大管家也跟着沉下脸了。
“可惜的是你们老掌柜前脚刚走,叶掌柜新接赌坊事务难免手忙脚乱,风雨飘摇之际又逢这等墙破屋漏的惨事,也难怪我们俩才来许昌城几日就打听到一堆对仁义赌坊感兴趣的势力。两位,四周群狼环伺只等着墙倒众人推的日子过得可还舒坦?”
“请两位毛公子放心,仁义赌坊就是再落魄,也不是两个刚刚离家的世家少爷吃得下去的。我劝两位胃口不要那么大,豫州地界上卧虎藏龙,别到时候肉没吃着自己反倒成了肉。两位请回吧,恕老朽不送了。”杨大总管一拂袖当场就是一个送客的姿势对着俩人。
“杨大管家一把年纪了怎还是如此心急,我不过实话实说问问你们的感想你就认定我俩是来落井下石的?”别人要送客了,阿拓的语气又缓了下来。
“那两位意欲如何?”
“一开始我就说了,我只是看上了那几匹好马,想要两匹来给我们兄弟俩换一下坐骑而已。我当然知道那些马都是刘太守的东西,也知道赛马的局里都有哪几家,所以我们俩是来帮仁义赌坊的,毕竟锦上添花哪有雪中送炭更能让人记住你的好呢。”阿拓指了指杨大总管身后的位置,示意他坐下来接着谈。
“帮我们?靠用一枚铜板让我们在外面的场子上输掉一整天挣到的钱来帮我们吗?”叶掌柜还是满脸不信的样子,说的话里夹枪带棒的。
“那可怪不得我俩,我们可是直接想来见掌柜的,可惜掌柜非要我们玩几把才有空不是吗?”阿拓说到这里的时候,眼神不自觉地带了几分凌厉,在他们谈话的过程中,毛小豆压抑咳嗽的声音就没停过。
杨大管家闻言伸手挡了挡还想辩驳的叶掌柜:“那么可否容老朽打听一下,两位公子打算怎么帮我们,毕竟赛马场的赌法可不是什么开大小,那可是要正经骑师完赛全场的,大公子纵使有再神的本事也使不上力。”
“我堂兄有本事,难道我就没有了吗?”阿拓扫了大管家一眼,而活了几十年阅人无数的老者第一次感受到光凭一眼就能让人背上寒毛战栗的杀戮气息,“我学相马术可不单是为了买马卖马的,下一场由我来代替你们那个受伤的骑师上场,对外你就说我是你们新请的客卿好了。”
毛小豆此时的咳嗽声已经越来越压不住了,此时回过头看他低头一直捂住胸口一副难受样子的阿拓双眉深锁。大概是感觉到了阿拓的目光,毛小豆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无事,又从怀中掏出一枚羊脂玉佩交给阿拓,阿拓也只能接过玉佩回过头接着和赌坊的人交涉起来。
“我堂哥手里的这块是祖传的汉代古玉,用来当贵坊入局用的最低赌注已经是绰绰有余,而以你们如今的赔率,只要我拔得头筹,用这块玉换刘太守手里两匹最好的千里驹也同样是绰绰有余。这样我们既帮你们解了燃眉之急,也能为自己谋得两匹好马,双方皆能满意而归,不知杨大管家意下如何?”
“我能看一下这块玉佩吗?”杨大管家到底还是老成持重,尽管心里已经赞同了这个方案,脸上仍然神色不显,“嗯,老朽虽然不是鉴定行家,但经手的宝物也是众多,这的确是块古玉。确实是够了,只是不知公子对于拔得头筹有几成把握?”
“几成把握?我用我自己的玉来赌,赌没了也是我自己的事,我有几成把握又关你们什么事?”阿拓停顿了片刻,脸上带出一个嘲讽的笑容,“还是——大管家也想跟外面那些赌客们一样,跟着我们兄弟俩赌一把,好一次解决你们自己的亏空?”
被阿拓叫破了目的的大管家神色讪讪:“二位公子皆是神仙高人,想必也不会在意自个儿得道的时候带着我们周围这些鸡犬一同升天。只是您也知道,我们最近的处境也算是风雨飘摇,轻易不敢糟践家产,所以斗胆向公子打听一下,我这鸡犬该带几只?”
“这事何必来问我们。”阿拓走到大管家身边,用只有他们俩能听见的声音说道,“我堂兄说他能赢的时候,你们不信,结果你也已经看到了。现在我说我能赢的时候,你们当然也可以不信,只是将来若你们倒了,别把这层因果算到我俩头上。你们开赌坊的,这点赌性都没有的话,死了也是活该。”
“老朽明白了,多谢两位公子大恩。赛马十日一次,下一次在九日之后,老朽到时会在此恭迎两位。期间两位在许昌城若有什么需要,尽可差人吩咐老朽,我仁义赌坊上下定当竭尽全力,莫敢不从。”
待阿拓扶着毛小豆出了赌坊的大门,把千恩万谢的那几个赌坊里的人都打发掉以后就看毛小豆伸手指了指一个偏僻的巷子。而等他们俩刚拐进巷子毛小豆四下张望了一下确定无人,当下扶着阿拓的肩膀一口血喷在了面前的纱帘上。
“德衍!”
阿拓双手扶住身体已经摇摇欲坠的毛小豆,语气虽然焦急,却顾虑到赌坊还在附近,不敢叫得太大声。
“无妨。”毛小豆边说边摘下幕篱,又拿手背随手抹了一下嘴边的血迹,然而阿拓却看着他惨白的脸色深深皱起了眉头。
“古往今来,入了法家的人里,会用律令术跑去赌钱的我大概还是第一个,也不知道以后怎么去鬼谷里和老师交待。”
毛小豆边说边咳,脸色轻松甚至还带点自嘲的笑,苍白脸孔衬着嘴角边还未擦干净的血迹,像是一朵夹杂着红丝的白色牡丹。那种脆弱连同艳丽一起,交杂出一种摄人心魄的美感,一时间震得阿拓不知如何反应。
“我这么做多少也算是改了点那些跟着赌钱的人的命,替他们承受一点因果反噬也是应该的,这口血能吐出来反而舒服多了。”
毛小豆嘴上说得轻松,双腿却是在一点点地发软。阿拓把毛小豆扶到墙边,确定他已经靠实之后在他面前转过身蹲了下来。
“你干嘛?”因为声音发虚的缘故,阿拓第一次从毛小豆的语气里听出点弱势的味道。
“上来,我背你回去。其实以你现在的身体状况最好是我可以直接抱你回去,不过这大街上的我想你肯定也是不肯的,只好委屈你受点罪,我用背的。”
“哼。”毛小豆的这声哼气轻的就像是小动物的一声低吟,但是他的双手终究还是搭上了阿拓的肩膀。“谢谢……”
阿拓勉强地听清了那声在他耳边发出的感谢,再转过头去看时毛小豆已经趴在他肩膀上失去了意识。虎牢关少将军明明昏迷了却似乎又很安心的样子,看起来真的只是睡着了的样子。可惜已经背起毛小豆的阿拓没法替他把嘴角还剩下的那点点血再擦干净,他只能小心地将背后的毛小豆调整成一个比较舒服的姿势,然后就以他生平最快的速度和最平稳的身型朝着他们休息的客栈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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