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暐并没有着急回答阿拓的话,只是拿着那块玉左右来回地看。许久之后他看向了身边那位幕僚,并郑重地对他点了点头后终于又看向了阿拓。
“我弟弟既然能把这块玉托付给你,那想必你是他完全可以信任的人,不知小兄弟怎么称呼。”
慕容暐边说边把这块玉又还给了阿拓,阿拓立即将它小心藏回怀里。
“名字并不重要,若您执意需要,可以称呼我为阿二。”阿拓可不敢把慕容冲取的那个可怕名字告诉面前的慕容暐,毕竟大义名分上来说,他可是正经的大燕皇帝。
“那么阿二,你是只能冒险来长安一次呢,还是能在城内城外来回传消息的。”
慕容暐看了看阿拓,慕容冲派来的人目前只是低下头对他表示了最基本的尊敬而已。即使他们两方已经相认确认了身份之后,阿拓也没有要下跪对着这位名义上的皇帝重新行个礼的意思。
该说不愧是被慕容冲选中的人吗,从进门开始就要给自己一个下马威?
“我来一次也不容易,还是请陛下有什么话尽量一次说完。”果然阿拓开口后也没给慕容暐留下什么余地。
“大胆!大燕皇帝当面,你是什么身份,居然敢这么说话?!”
慕容暐的涵养功夫很好,即使阿拓那样不客气的回话,他却仍旧保持着原来那个表情,只不过他身边那位幕僚为了主人出头了,这会指着阿拓的鼻子大声呵斥,好像他还能瞬间叫几个人来把阿拓拖出去再给他治罪似的。
“我没什么身份,不过是替皇太弟殿下做事的一个人罢了。殿下听说陛下有事想要联络他后就日夜忧心,恨不能立即来长安城内为陛下分忧。可是陛下也知,天王即使事到如今依旧有与城外各势力一拼的实力,所以就算再担心也只能遣我入城问问陛下有什么事是我们现在可以做的,哪怕真的帮不上什么忙也算是尽了殿下的一片忠心了。”
阿拓这番话虽然说得客客气气,却又把慕容冲要做的事摘得干干净净,那名幕僚还待要发怒,却被慕容暐伸手挡了下来。
“放心,孤也明白皇太弟那里鞭长莫及,不会让他为难的。事实上,我托人给他递话,不是要他帮我们什么,大燕用兵长安是现在的头等大事,他以大局为重孤都能理解。”慕容暐和颜悦色地解释了一番,配上他那副英俊的好皮囊,倒是额外的又添了几分话里的说服力。
“那陛下又要我传什么话?”
阿拓起身深深一辑算是补了个礼,做出一副诚心请教的模样,自进门之后第一次表现出了一个下位者对于上位者的尊敬态度。虽然这个礼对于皇帝来说依旧是不够的,但慕容暐现在毕竟离货真价实的皇帝也还差了不止一星半点。看到阿拓这样的表现,慕容暐还是满意地点了点头。
“皇太弟倒是选了个不错的人才。”慕容暐随口捧了阿拓一句后就直奔主题,“我联络他是想告诉他,我有办法组织长安城里所有的鲜卑人一起给他做策应,为他攻打天王的战事一同出一份力。”
阿拓抬眼扫了慕容暐一眼,不过后者正在和他的幕僚交头接耳,所以没有发现阿拓那明显无礼的举动。
“您刚刚说——所有的……鲜卑人?”阿拓怕慕容暐用错词,特意又拿出来确认一下。
“没错,我说的鲜卑人里包括各部,也包括不是慕容氏的那几支异姓部落。毕竟整个鲜卑,只有我大燕慕容氏现在正在长安城外用兵,用的口号是破城后把我们救出去,那剩下那些异姓部落的贵族们想要活命,就不得不求我们慕容氏能带他们一把了。”
“是,我明白了,陛下。”阿拓点点头示意自己了解这个“所有”的定义了,“可是恕我直言,陛下刚刚也已经发现了,天王已经注意到这片亡国贵族的聚集区域了,您刚刚不也应付了几个来探查的士兵吗?”
“他就算注意到了又能如何?现在他手里的每个兵都得用到该用的地方,这片区域这么大,他能派多少人来这里日夜不停地查?一百?两百?这片区域里可是住着几千人的。我们鲜卑人之间正常串串门又不是什么大事,只要不出这个坊的范围,他也不会来管我们。”
“那么陛下打算怎么用这些鲜卑人呢?”阿拓表示他信了慕容暐的说法,只是需要更详细的计划。
“这就是为什么我需要和皇太弟商量了。我可以告诉你的是,长安这里能聚集的鲜卑人光慕容氏就大概有一千左右,其中能提刀杀敌的成年男人大约有三百人左右,能跟着挥两下刀的女人也有两百人上下,再加上其他异姓部落就是一股不可小看的兵力了。”
“我们可以和城外的军队做点配合,但是情报也需要他们来告诉我们。因为现在的情况你也看见了,我们除了这个坊以外哪里都去不了,而一旦我们露出反意也必须一击致命,否则天王绝对不可能绕过我们。”
慕容暐这几句话说得很直白,把背景底细也一同交待得清清楚楚。那么他们这边的诚意也在这几句里一并交待清楚了。
“我明白了,我会回去同殿下解释的。但是,毕竟是要和殿下交待的事情,我能否再确认得再清楚一点。我还能在长安城内待两天,陛下您可否在这两天里想个办法让您说的那个鲜卑异姓的几个部落也能派个代表来见上一见。”
阿拓说这些话时直接在慕容暐面前单膝下跪行了个正式的胡部各族人觐见君王的礼仪。
“并非是我不信陛下的话,只是需要再亲自和他们确认一下各部可以参与行动的人数,毕竟事关军务,情报还是越详细越好。”
“可以,谨慎点是好事,你是这两天内随时都能混进来吗?”看阿拓已经表示信服了,慕容暐心情相当不错。
“是,我借了个士兵的身份,现在管探查这个坊的人以为我是个在军中呆了多年的斥候,日常需要出城打探,只是这两日无事在长安城里歇着才能被他借来一用。所以他才会特别点了我的兵,让我来做探查这里的贵族们顺便也教教其他士兵们怎么做探查的差事。”
阿拓随便给自己安了个身份,反正诸葛承也不会拆穿他。
“那好,两日后未时左右,你还是来我府上探查,我和几名异姓部落代表到时会在府里等你上门的。”
“多谢陛下谅解,那请容我两日后再行登门拜访。”
139.
两日里长安城里都还算平静,慕容暐有一点没有说错,诸葛承那个五十人的队伍对于整个亡国贵族居住的区域来说实在是人手不足。那点人进了坊里后像是在池塘里撒了把豆子一样瞬间就不见了。
住在坊里的贵族们真要密谋点什么能轻易地避开这些探查巡逻的人的眼线,所以对于天王的这番注意,慕容暐一点也不担心。而诸葛承同样也不担心,他的这番操作本来就是先射箭再画靶,慕容暐这支箭的动作早就已经都在诸葛承眼里了,他只是没有想好要不要直接画一个靶子把他们一起交给苻坚去处理而已。
于是当两日后的未时,阿拓以检查的名义又找到慕容暐府上的时候,看门的仆人一脸镇定地将他带去了后面的议事厅。
厅里已经事先坐了几个人,慕容暐见阿拓来了就一一给他引荐了,虽然这些人的名头报出来各个都很响亮,但其实他们如同慕容暐一样,只是一群沉湎于过去荣光的丧家之犬罢了。
阿拓倒是没有露出什么鄙夷的表情,这次他表现的反而是像个合格的下人一样,不但一上来就对着慕容暐行了一个面见皇帝的礼,那几位他也一位位地对着他们行了符合他们身份的礼。
而见他如此上道,那些来此的各部代表也是一脸的欣慰表情。只有其中一位和阿拓见礼时有些尴尬,因为阿拓低下头行礼时那位的注意力都在他腰间的那把刀上,愣了好一会后因为慕容暐咳嗽了一声,得了提醒的他才大梦初醒般赶紧叫阿拓起身。
慕容暐作为在场的主人和身份最高的人又把那天他和阿拓说的内容和计划当着大家的面复述了一下。而阿拓作为慕容冲的代表也对着众人替慕容冲说了一些冠冕堂皇的勉励和慰问。大家来回客套了一番之后终于进入了实质的环节。
各部代表都表示毕竟大家都是鲜卑血脉,虽然分成了不同部落但大家总体的志向还是共同的。因此慕容暐的计划大家都会鼎力支持,只要城外的慕容冲和慕容暐商定出一个具体计划,各部一定保证全力支持。到时候大家会跟着一起搏命,而且一切均以慕容氏为马首是瞻。
然后他们就各自报了一下自家可以调动的人手,一番相加之后阿拓不得不承认这一股亡国贵族的力量看起来是真的不能小觑。而且由于众人里有很多都是王子王孙的身份,从小习武的贵族们的战斗力甚至要强过一般的兵员。城里的这些人如果真的使用得当的话,关键时刻未尝不能称为一支奇兵。
“各位的决心和能力我都已经非常了解了,待我明天就想办法出城后将这些全部汇报给殿下知晓。大约在一个月后我会想办法再进长安城一次,到时候我会将殿下的态度和具体的想法再行告知各位。”
阿拓表示自己已经明白了所有此行想要明白的情报,并一再保证会将各部的消息一并带给城外的慕容冲。
“那么还请各位在长安城里稍安勿躁,耐心等候我的消息,陛下与殿下皆是天幸之人,定会有上天赐予的良机到来的,到时候我们同诸位一起再一同为了鲜卑的大业努力。那么今日我就先告退了,一月后我与诸位在长安城再会。”
这次的会面双方都很满意,各部代表陆续告辞,而慕容暐又和阿拓商量了一些下次见面的事项以及单独给慕容冲带的话后也让阿拓离开了。
出了慕容暐宅邸门的阿拓刚想要离开就有一个人从暗处拐了出来。
“这位使者请留步。”阿拓看了那人一眼,是刚刚见礼时那位发愣的部族代表,“我想请问一下,你父亲只来得及有你一个孩子,他连你的面都没见过就去了,你是哪里来的兄长可以行‘二’的?”
阿拓抬起眼看细细地看了对方一眼,可惜眼前的人物实在是无法和自己的一些记忆产生关联。
“跟我来。”
那人也没急着解释什么,反而是装作没看见阿拓一样自顾自地朝前走,而阿拓则在确定无人注意到他俩后也跟上了那人的脚步。那人的宅邸离慕容暐的不算太远,但是宅邸的规模要比慕容暐的小一点。
那人先一步回了自己的宅邸,却把门关的剩下一条缝,于是阿拓也自然而然地像回家一样自己上前开了门进了院子。
“有什么话到这可以说了吧。”阿拓并不是很怕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在等着他,现在这群亡国贵族比他更想安静做人,巴不得天王不要注意他们。
“世事真是无常啊,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们也算是见面不相识了。”那人又看了眼阿拓的刀,“你娘把它给你的时候没告诉你这是你父亲用过的刀吗?”
“我娘只说,自己小心。”
阿拓的脸上既没有什么感慨,也没什么感动,虽然他已经基本相信了眼前人的身份,但是不认识就是不认识。也许王族成员间历来没什么亲情可言,阿拓也没从眼前这个年长于他的男人身上感受到什么血浓于水的感觉。
“是吗?我们这种被迫久居长安的,也不知道该是心疼你小小年纪就要一个人在外奔波呢,还是该羡慕你有着我们没有的自由。”那人对着阿拓招了招手,“要进叔父家坐一会吗?喝杯马奶酒再走。”
“不用了,我明天还要想办法离开长安,酒就不必了,容易误事。”阿拓对着自称是他叔父的男人点了点头,“知道叔父住哪里就可以了,等我一月后来长安时再专程拜访吧。那么请恕侄儿告辞。”
阿拓转身还没走出大门,而他的叔叔在他身后叫住了他。
“对着外人也就算了,对着自家人就不必学汉人那套假惺惺了。兄长他死得早,我们做叔父的又跟着天王来长安哪里也去不了,不得已从小让你一个人野在外面长大了。但是记住,你是个鲜卑人,不要把自己弄得像个汉人似的。”
“多谢叔父告诫,侄儿下次来长安时再来聆听教诲吧。”
阿拓用一句无比汉人的回答结束了他和自己的血亲在长安的第一次见面。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