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我是无所谓，但你不回去上课没关系吗？”

“没关系，班主任问起来我就说是学生会的工作。”

“什么工作？”

“找你谈话。”

“……”

羽宫一虎闭上了嘴。

虽然早就清楚酒井惠生算不得什么表里如一的五讲四美三好学生，但亲眼看见她当着门卫大爷的面堂而皇之走出校园还是另一种震撼——她甚至拿的是学生会特批的假条，上有教导主任签字，临走之前还不忘去班里取了书包，俨然一副奉旨逃课的姿态。

“到底谁才是不良啊。”走出校门十几米，他忍不住嘀咕。

“羡慕的话你也可以的，”酒井惠生不以为意，“在校园里适当装一装乖而已，比等下要见的人简单多了。”

周一早上十点，人影稀落的商业街，正是一周内最为清净的时候，多数商家历经周末两天人潮汹涌的摧残，忙着在大批人马上班上学以及即将到来的午餐高峰的空隙里稍作喘息。道旁的店面大多闭门谢客，他跟着酒井惠生左绕右拐，最后在一家摩托车维修店门前停下。

与周身同僚一样，这店店门半开半掩，灯光未明，连欢迎牌子都没挂出来，只刚在门口撒了两遍水，湿漉漉地洗去了街上的浮尘，一副尚未开门，谢绝迎客的?模样。酒井惠生却轻车熟路，径直推门领着他走进店内，左右环视一圈，对着店铺右侧的小隔间叫了一声。

“真一郎哥。”

“……惠生吗。”

回应的是略低的男声，隔间随之发出一些窸窸窣窣的琐碎声响，羽宫一虎循声而望，伴随着平稳的脚步声，隔间里冒出个二十岁上下的年轻男人，留中规中矩的黑色短发，长相相比他的传闻来说有些过分温和，唯有一双深不见底的眼睛与其一母同胞的弟弟一模一样。

佐野真一郎于他们面前站定，叹了口气：“怎么这个时候来？还在上课中吧。”

酒井惠生眨了眨眼：“嗯……因为觉得Mikey和圭介他们刚刚被你骂过，短时间内不会翘课，所以这时候来应该不会撞到，就来了。”

“所以现在就换成你到处乱来是吗，别和那几个臭小子学啊。”

叹气声变得愈发深重，佐野真一郎伤脑筋地抬手揉了揉后脑，决定暂时放过这个话题，目光移到旁边：“这位是？”

话题忽然抛向他，羽宫一虎精神一紧，看见旁边的酒井惠生不慌不忙地抬手示意：“我来介绍一下，圭介的亲友，大概也认识Mikey他们，名字是——”一个停顿，她抬眼看他。

“羽宫一虎。”他跟着补上。

这名字还是耳熟的，佐野真一郎点头：“啊……那个之前的小鬼吧。我是佐野真一郎，万次郎的哥哥，之前那家伙给你添麻烦了吧？”说着伸出一只手，“家里要是因此有什么问题的话，要跟我说。”

对比起佐野家任性妄为的二子来说，简直是令人潸然泪下的常识性发言，羽宫一虎犹豫地伸手回握：“不……反倒是我要道谢。”他说，“那个人平时和我也见不到面，所以不用担心。”

握手持续了一秒，羽宫一虎顺着抬起的肩线往上看，佐野真一郎脸上常年带笑，面部线条柔和，却和其弟一样有种不好招惹的气势，虹膜色泽深重得几乎看不清瞳孔，对视片刻便有即将被看穿的冷意，在他忍不住要避开视线前，佐野真一郎笑了。

“是吗，那我就放心了。”

放开手，他话锋一转。

“有事就是来给我介绍一虎？还是说，”他似笑非笑，“那几个小子去烦你了？”

佐野家凶名在外，掺合这两兄弟之间的主导权斗争怕是嫌命太长，酒井惠生哪里肯认：“因为圭介他们都紧张兮兮的，我想真一郎哥是不是也会放心不下，所以才把本人带给你看看。”

话说得既不是承认也不是否认，在中学生的范畴里算得上极有技巧，但对社会人显然不太够用，佐野真一郎又好气又好笑：“好好，算我知道了，放心了，也绝对不插手了，行吗？你也是，虽然大体上还是有分寸的，但还是注意点，别做过头。”

“能被真一郎哥信任，我也很高兴哦。”

总算在不主动告密的情况下了却一桩心事，酒井惠生松口气，眼见着佐野真一郎准备赶人，又赶紧补了一句，“还有一件事，是商店街的住民健康状况调查。”

一直提在手中的背包总算派上用场，她从中翻出一大叠空白的白色问卷，抽出一张递给佐野真一郎，才继续解释。

“准确说来，是我正在参与社会见习课题的诊所布置的工作，好像是想大体掌握一下附近居民的身体情况，决定诊所之后的发展方向。但基本上这种问卷，即使碍于当面请求帮忙填写，很多人也都是敷衍了事，所以听说我在商业街有熟人，被敷衍的几率小些，就把这一部分的工作分配给我了。”

说着重新整理好手中的书包，她带点歉意地笑一笑。

“接下来就要去分发问卷，但毕竟是靠真一郎哥的面子，所以还是来提前道谢。”

“是你之前提过的那个可以加学分的课题？”佐野真一郎信手翻了翻，把问卷还给她，“你也真是，明明平时那么大胆，这种细枝末节上却很计较。这种事与其说是靠我的面子，不如说是因为你的努力，上次你来给商业街活动帮忙的时候也是，结束之后还有不少店主跟我问候你，哪怕同样顶着我的名义，万次郎他们也绝对做不来这种事。”

“我觉得想做还是能做到的哦，即使是不良。”

酒井惠生微笑，用眼角的余光不经意地瞥了瞥身边的羽宫一虎，刻意将字句咬得字正腔圆：“——如果找对方法的话。”

羽宫一虎下意识地咽了口唾液。

事后想想，那就是地狱的大门打开的声音。

二十分钟后，他捧着少说四分之三的问卷出现在商店街的街头，头顶是盛夏存在感格外热烈的炽日，周身是来往行人古怪的打量，耳边尚且回荡着酒井惠生理直气壮将问卷塞给他时的说辞——“维持所谓精英之间的交往也是要付出努力的，我都没有要求你帮我去和老师或者别的什么人周旋了，至少这点用来做等价交换的机械性课题任务帮忙完成一下吧。”

“不，就算这么说，这个分量是不是有点太不对等了。”他忍不住比划了一下双方差距。

“天真。这个课题是纱织也挂名的，以她的性格就算只是挂名，也绝对不会完全不管，你现在多做一点，给商业街的常驻店主留个好印象，回头她帮忙收尾的时候也能从第三方口中得知你的为人，这比我当面夸你一百句都有用。”

“所以说我到底为什么需要她对我有好印象……”

“因为比起不良少年，大家都更想帮助本性不坏的不良少年，不要小看中二男女对完美受害者的苛求，大多数人都没有就事论事的习惯，不接受逃学打架一条龙的不良少年可能在某个事件里当真处于弱势，这就是残酷的中学官场。”

将最后一沓问卷放在他怀里的问卷山上，酒井惠生心满意足地拍拍手。

“所以，请你加油。”

——于是就到了现在。

天气晴朗，前日不停歇的大雨将天空中最后一丝可以遮挡的云翳都消耗干净，只留最纯粹而直接的日光毫不留情地泼洒在行人身上，羽宫一虎捧着被交付的问卷走街串巷，六十分钟成功推销出去三张，已然是汗流浃背，中途还与负责另一区域的酒井惠生偶遇一次，对方显然不是第一次干这活，分别时手里那一沓问卷早早消耗了大半，另一只手上还杂七杂八地提着不少看起来是各类店主赠送的小吃，打听清楚他的情况后一脸同情地分了他两杯试吃装的冰淇淋，紧跟着又消失在商业街的人山人海中。

留下羽宫一虎拿着冰淇淋包装茫然片刻，本就不多的耐心迅速见底，他看看手里丝毫不见减少的白纸，索性将其一股脑堆到路边的长椅上，而后自己也咬着勺子坐了下去。掏出手机看看，十一点五十，商业街的人潮高峰马上就来，可想而知接下来的任务难度比之前还大。

说到底，这一切到底是怎么进展到现在这个地步的。

手里的机器外壳在日光的炽烤下微微发烫，火光电石间，问题和答案近乎在脑中同时成型，他再看一眼手机屏幕，沉默一秒。

然后果断点开邮件发送界面，打下两行字。

羽宫一虎：有难一起当。

*关于惠生对真一郎的称呼：不是真一郎に（直译上的真一郎哥），而是真一郎さん（直译上的真一郎先生），非要说的话应该归类到惠生本人对年长者的敬语习惯，尊敬的意味大于亲近，但具体的感情表达上有点类似于千冬对场地的场地さん，在中文语境里可能更贴近xx哥这个翻译，所以文中最后写出来的是真一郎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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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Chapter 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