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天竺篇-14

三途春千夜移开了目光,刀尖偏移。

我接着说下去:“不论你会不会与我同行,我也一定会去京都,去清理掉会妨碍我的东西——其中也包括这个影响佐野万次郎心智的诅咒。在那之后,佐野万次郎就会变成一个虽然身体素质超常却普通的、和妹妹爷爷相依为命的十五岁少年。他就此甩掉他背负着的一切他无法一人承担的重任。未来也就不会再出现他手下的、杀死我的「东京卍字会」。

“既然你是他的朋友,又自称是始终陪伴在他身边的那唯一一个的特殊‘侍臣’,那这个选择权我给你一份。”

“……那是他的位置,”他看着我,有些长的额发落在长长的睫毛前,但那双被阴影遮蔽了一些的翠绿色的眼睛却无比明亮,“你不该妄想要去夺走他的位置。”

“你记忆里最开始的佐野万次郎也该坐在那个位置上吗?”他似乎冥顽不化,我的语气便无法控制地带上了些讥讽,“别再躲藏在你为自己构建的神庙里了,被你封存在神像里的他会窒息死掉的。”

三途春千夜难得没有生气。

我没去逃避他的眼睛,虽然他的眼睛和嘴角的疤痕让我有些想起他杀死我的那一次,致使我的精神有些动摇,但直觉上,我认为我必须盯着他。

漫长的沉默后,他站起身,看着角落里的某处。过了不知几分钟,他忽然把刀放回刀鞘,有些刺耳的鸣声响起,他拿起沙发上的大衣套上,大步往走去。

“你要去哪?”我问。

三途春千夜打开门后停了一会儿。“明天,我会去京都,”他说,“你睡吧,看上去快死了。”再而后,他走出了门。

我长舒一口气。

刚刚的话里我本意在于拉拢他和我站到一起来,毕竟他是唯一一个看见了最多的东卍未来的人。他能帮上我的忙,例如和我一起去京都,搞明白破开所谓的“黑色冲动”的方法。

话又说回来,“黑色冲动”又是什么东西?我简单地把衣服整理了一下,站起身。那时他掐着我的脖子嘶吼,我努力记住的词句中能够推断出的只有“‘黑色冲动’是佐野万次郎独一无二的能力”这个信息,再加上三途春千夜说这是“神力”,我才猜测这个东西和佐野真一郎穿越时空有关联。至于这个能力到底是什么东西,有什么用处,大概与后来佐野万次郎变成那个金字塔顶的神经病有关联。

他刚刚并没有纠正我的话,快速接下话题的表现也不像是在故意挖坑让我误会,那么我的第一个推测就是对的了。

既然这个前提成立,那么后面的猜测就大差不差了。

解决掉“黑色冲动”,也就把我的未来死亡结局改了一半了。而剩下的一半,则是在于我过于高调的行动下黑石光治被激起的对我的恨意。我的手机经过了黑石光治的手,刚刚发的信息必然也被他所截获看到了,但我提前告诉了他我要去京都,他应该会放松一些警惕。

能够到场的会有几人?

虽然现在我比起其他人更加信任他们一些,但我也没办法一下子就变得他们不来帮忙我就没办法解决事情了。所以,比起忧虑于这个,我更想先睡一觉。睡眠太不足的话我总觉得我会在下一次用能力时油尽灯枯。

//

直到我的脚踩在京都的土地上——这样说不准确,应该是背着我的三途春千夜的脚踩到京都的土地上——我还没有完全睡醒。

我比我想象的还要累。

睡前我通过京藤次郎问到了去京藤家的走法,之后便倒头就睡。陷入睡眠后就像是被人打晕了一样,朦朦胧胧中只感觉到被三途春千夜从地上揪起来,他试图摇晃我让我醒过来,但我实在睁不开眼睛,他只好拿了件衣服给我套上,背着我上了路。一路上在我耳边絮絮叨叨骂骂咧咧,完全没有一贯表现在人前的寡言稳重的样子。不过坐电车、换乘、再坐巴士,然后到了京都偏郊的御荫神社,期间我一直都挂在他背上,也不怪他发火。

当然我也有清醒的时间,在京都府站外面找了个便利店借了人的手机,按照我记下的号码给柴大寿和灰谷蘭发了信息,让他们来御荫神社。虽然是给两人都发了信息,但其他人来不来没关系,和柴大寿一起的花垣武道必须到。往好的想,我要是能融合掉他的穿越时空的能力,我就会变得无人可敌;往坏的想,京藤家总该有关于这种能力的记载,说不定我能摸出些解决方法来。

“已经到了,”三途春千夜没好气地说,“接下来怎么走?”

御荫神社似乎不怎么出名,虽然是五月御荫祭时下鸭神社迎神的地方,但如今十二月,来的人便少,山路上只有零星几个人。过来的车上人倒是多,但通过我隐隐约约听到的对话内容,他们大都是为了去今年刚刚改为寺院的琉璃光院和更远些的三千院。

三途春千夜背着我走了好一会山路才到了门口,然而对方大门紧紧闭着,丝毫没有迎客的意思,我们就只好待在一边的石阶上坐下。

“先等等吧……”我打了个哈欠,“他们还没来。”

他大声啧了啧嘴,看了看石阶却是怎么也下不了决心坐下的样子,我于是就把身上的衣服脱下来垫在上面,示意他坐下。他神色复杂地看了眼自己的衣服,最后还是坐下了。

三途春千夜大概是从他的衣柜里随手拿了一件最厚的衣服出来给我包上,穿在身上时长长的毛呢大衣一直垂到我的脚腕。

“之后我会把这衣服干洗了还给你的。”如果我记得起这件事的话。

“不用,”他瞥了我一眼,然后又看向远边,“我不要被穿过的东西。脏。”

“洁癖还是针对我?”

“前面那个。”

“那真是辛苦你一路背着我了。”

“你终于发现了。”

我和他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消磨时间,但三途春千夜肉眼可见地越来越烦躁起来了。

“你确定他们会来?”他语速有些快,“还有这个地方真是京藤家的神社?如果是的话不是应该早早为你开了门吗?”

“你说的他们来不来我也不清楚……只不过现在距离他们和我约定的午后一点还差十五分钟,”我看了看时间,“有人说京都人比任何日本人都要守时,所以才不开门吧。”

他显然没办法被这样的话说服,于是又戴上了他的口罩,坐在我旁边恶狠狠地盯着路对面的树。他虽然决定和我来这,但很明显他并没下定彻底的决心,这种情况下,时间拖的越久,他就会越犹豫要不要帮我。这可不是好事。我思索着再说点什么稳一稳他的心,寂静到只有微弱鸟鸣的树林间却传出了脚步声。

他们来了。

三途春千夜也发现了声音,便起身站到一旁。我抽起厚重的大衣将其穿上御寒,转头看向让我久候的人。

“柴大寿、黑川伊佐那,”三途春千夜拉好口罩,掩住自己的脸,“还有花垣和松野。你有够抢手的。”

“你应该庆幸我没有叫上佐野万次郎。”我给他泼了点冷水。虽然我认为自己在佐野万次郎心里的份量也就那么一点,不过如果我说这和佐野真一郎有关,他应该会问都不问就直接冲来。

三途春千夜有一瞬间似乎想揍我一拳。

黑川伊佐那似乎一定要争个领位一样地抢先所有人走在前面,因为位置优势,发觉我的存在后也就第一个做出了反应——两步走到我面前、一脚踹在一边的石块上。

我好像听到石块裂开的声音了。

“我还以为你死在那个会议上了呢。”黑川伊佐那用他的眼睛死盯着我说。

我扫过他的脸,忽然发现他的眼角多出了伤。我抬手抚上那块淤青:“我哥干的?”

黑川伊佐那点了点头,有些紧绷的神色好像因为我的触碰而变得稍微柔和一些了。“……我想报复回去。”他说话莫名顿了一会儿,最后却也没有继续说下去。

刚准备向他表示我对他的想法的赞赏,我就忽然双脚离地了。

“你应该离他远一点。”柴大寿的声音在身后传来。他双手放在我的腰侧,生生把我整个人都举了起来。借着他的身高优势,我还能向远一些地方的花垣武道和松野千冬打个招呼。

“放她下来。”黑川伊佐那带着些命令语气的声音从下方传来,与此同时我腰上的手也用力了不少。柴大寿有点生气,但是我的确更想呆在地面上而不是冒着被他失手给撕成两半的风险被他举起在空中。

“放我下来吧。但别直接把我扔地上。”我拍了拍柴大寿的的手提醒道。

一声叹气之后,柴大寿应我的话把我放在了一边,人却依然挡在我和黑川伊佐那之间。他们俩看上去会打起来,我就走到一边向花垣武道和松野千冬挥了挥手,示意他们过来。

花垣武道和松野千冬面面相觑,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已经在热身的柴大寿和黑川伊佐那,最后还是自他人出现后就格外安静的三途春千夜咳嗽一声,领着他们俩走到这边来了。

“到底发生了什么?”花垣武道惴惴不安地看着我问。

“我知道你们现在应该摸不着头脑,但是先别想那么多,”我一只手搭上一个人,用力拍了拍他们的肩,露出笑容以图让他们安心,“都按我说的做、交给我就行。”

“不、完全没办法放心交给你一个人。”松野千冬皱眉说。

“嗯?”他的话让我有些费解。

“昨晚我们在去参加集会的路上被稀咲的人拦住,而不知为何突然出现的柴大寿却救走了我们俩。后来来的黒龍成员说决战因为你取消了,新闻里也报道了黑石组开了全体干部会议的事,”松野千冬上上下下扫视我一圈,“现在你又是这副狼狈的样子……其实我们更担心你的安危。”

狼狈?我忍不住也伸开手臂看看自己。明显不合身的并且已经沾上不少泥土和草的大衣、内里还沾着血的病号服、脚上踩着的突兀的木屐,看上去的确很狼狈,也很脏。真亏三途春千夜没有走一半被脏崩溃了把我扔在路边离开。

“没时间整理而已——我很好哦,”我笑说,“只是脏了点,不用在意。”

“你应该担心你这样到时候神社会不会让你进去。”三途春千夜在旁边冷嘲热讽道。

“还有已经背叛的五番队的副队长出现在这里这一点也很让人放不下心。”松野千冬迅速地对三途春千夜的存在进行了指责。花垣武道在一边也认同地点头。

“他是最忠诚的所以不用担心,”我赶紧为他也为我自己辟谣,“我真的没问题——要是有问题的话我不可能可以这么自由的行动的。”

“灰谷兄弟在去车站前被拦下了。”黑川伊佐那的声音从一旁传来。

我扭头看去,他和柴大寿似是已经打了几个来回,本来安稳放在胸前的围巾现在乱糟糟的,但还是毫不喘气。柴大寿也没落下风,不过漆黑的衣服上的土印格外明显。

“什么意思?”我问。

“昨晚我们离开后他们就派了人一直跟着,我和鹤蝶只能和灰谷他们一起过夜,”黑川伊佐那理了理衣服,“今早准备去车站时,只有我被允许离开了。鹤蝶为我打了掩护,本来他也想强行跟出来,但看门狗抢先一步用电击棒袭击了他。灰谷蘭因为对方有枪而放弃了离开。”

灰谷兄弟被扣下能够理解,黑石光治自然知道目前日本内最能牵绊住我的就是那两个和我认识最久的人。而鹤蝶和黑川伊佐那也被控制,大概是因为黑石光治有些忌惮不可控的黑川伊佐那强行带着我离开。

“有够烦人。”我蹙眉。虽然我并没有打算逃跑,但有把柄在别人手上还是让我感到烦躁。

灰谷蘭、灰谷竜胆……

我不得不好好听黑石光治的要求了。

打断我的思索的是骤然锁紧的领口。“别想了,”三途春千夜忽然急不可待地拉住我的衣领,“门开了。”

此刻天空飘下几片薄雪。

//

三途春千夜灵活地扯着我跑上刚刚还紧紧闭着的神社大门前。此刻大门敞开,门内无人等候,木门边绵延开的红色玉垣安静地藏在冷风中,像一场空城计。

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安静下来。

我站在门口,犹豫着是否应该就这样踏进去时,门口从远而近走来了穿着狩衣的男人。他在门口停下脚步,与我距离不过十厘米。他吝于移动自己的头,只是视线瞥向我。

良久,他才嗫嚅着从唇间挤出几个字:“确与咲子相肖。”

京藤太郎。

“兄长也说过这样的话。”我笑脸相迎。

“我就是听他这么说才同意见你的。”京藤太郎一副软硬不吃的架势。

真是区别对待。我脸上的笑有些挂不住。那位传闻中调和了黑石光治与京藤次郎矛盾的京藤家大哥如今对我这个外甥女倒是冷淡异常,这让我有些不爽。

“但或许是因为待在光子小姐身边太久,你和她也有些相像。那种谨小慎微的样子,”京藤太郎抬起脚往外走去,“实在让人看得心烦。”

“我妈妈?”他的话让我有点恼火了。

“对,”京藤太郎毫不客气地说,“你那个胆小怕事的‘妈妈’。”

火大。我闭了闭眼,缓过神来后才跟上往山下走去的京藤太郎。他有近六十岁了,但身体很健康,脚下生风,我要小跑才能跟上。

“我没想到你的人际关系这么好,”京藤太郎一边健步如飞一边说,“早知如此,我便不该让你来这。”

“……抱歉。”他的言下之意便是嫌我带来太多人、扰了神社的清净。“御荫神社是京藤家的吗?”我转移话题地问道,“来之前我还未曾听说过这的名字。”

“如果你愿意去做做旅游功课,你应该会知道这是下鸭神社办御荫祭时才会用上的神地。我来这只是与这的人论道,”京藤太郎说,“京藤家的神社不在这。”

我当然做了功课,虽然目的不是为了旅游而是为了不闹出误会来。京藤太郎完全不待见我的态度让我的耐心不断流逝,最后到了山下,我也没能和他说到正题上来。背后为了我而来到这山间的人跟在我后面,为了不影响我的交涉而特意落后几步,这让我更加不爽。

来接京藤太郎的车只有一辆,很明显他并没有继续和我讨论的意思,坐在车上象征性意义地询问我是否要一同乘车后,便毅然决然地关上了车门。

“雪天路滑,回去路上切记担心。那么,下次再见。”京藤太郎隔着车窗微微颔首,示意司机发动车子。

我积攒的不满终于在他摇上车窗的那一刻的汽车发动声中爆发。

回想起刚刚黑川伊佐那的那一脚,我一脚便踹在车门玻璃上。破碎的玻璃不客气地飞到京藤太郎身边,这位花甲老人终于是微微瞪大了眼睛,抬眼看向了我。

“恕小辈无礼。”我用上有些拗口的谦称,伸手进车中打开车门。

“……托您的福,现在我也能感受到年轻人时兴的敞篷飙车了。”京藤太郎也用上了敬语。

“和时代接上轨道也不是坏事。”我说。

京藤太郎从容地从另一边的车门下车,掸去身上的碎玻璃,好整以暇地站在原地看着我,似乎在等待音乐剧开场的观众。“我想你也听信了那些传言。”他语速缓慢地说着。他擅于让人不爽,我本该马上想点东西呛回去,只不过他口中的“传言”,我毫无头绪,也就没法回呛他。

“在乡下的传言中我似乎被误解成了一位矛盾调停师,但是我本人并没有这样的兴趣,”京藤太郎语气似乎正常了一些,“只是小儿的杜撰。”

我反应了好一会,才明白过来“乡下”指的是东京,“小儿”指的是绘声绘色向我描绘了京藤太郎的黑石光治。“……那家伙的话的确不该全信。”我有些为自己对不可信的家伙的毫不怀疑而愧疚。

“我暂时收回刚刚的话。你和那个人不同,与咲子不仅仅是脸的相似,”京藤太郎说,“莽撞无礼的性格也像。”

“您现在又在评价我另一个母亲了。不过您比我更加认识那位母亲,”我抿了抿嘴,“想来您的评价应该更加客观。”

“你对这种事情的接受度也和咲子一样强,现在已经可以毫无压力地谈论这种事、甚至有闲心调侃我了。”京藤太郎神色淡淡道。

“我该道歉么?”我也模仿他的语气说。现在稍微能看清一些了,京藤太郎比起他弟弟要内敛得多。看得出他不喜欢黑石光治,并没有因为血缘而像京藤次郎那样选择誓死跟随黑石光治。可以拉到我这边。

“不用。你要道歉的只不过是接下来的山路上的风雪,”他伸出手接住落下的雪花,“雪开始大了。”

我抬头望向天空中落下的雪花。要冒着风雪走回京都市区……凭我现在穿着的衣物,走到半路就得失去知觉。但这毕竟是有求于人又是我自己打破了那个窗户,实在没有其它办法。

“抱歉,打断一下,”柴大寿忽然出声,“我家的车辆还在。”

我转过头,只见随着柴大寿的一声响指,路的另一边开出了两辆此刻看着闪满金光的商务车。

……感谢资本。我在内心为柴大寿振臂高呼大声鼓掌。这个时候能够及时调动车辆的也就只有他还是自由身了。

“托我朋友的福,我们可以好好聊聊了。”我笑着伸手向那两辆在此刻宛如宋江的商务车,对京藤太郎说。

“能够毫无负担一样地随意玩弄别人的爱这点也和咲子很像。”京藤太郎声音不大不小刚刚好所有人都听得到地留下这句话,大步流星走向商务车。

真老狐狸只会不动声色地把我推上风口浪尖。我深吸一口气,转向一旁的柴大寿。

“只用‘朋友’形容我们的关系吗?”柴大寿走近一步,居高临下的视角让他皱起的眉毛看上去更加恐怖了。

我还没想好回答的话,黑川伊佐那就又插进来了。“我想赫只想得到用这个词来形容了吧。”他的眼睛又是那样冷冰冰的,虽然对话对象是柴大寿,他向我投来的征求意见的眼神却让我觉得掉进了冰窖。

放手一搏算了。我转身就往柴大寿身上扑去,大有相扑选手开战的气势。没有任何心理准备的柴大寿完全靠身体反应接住我后,我顺嘴蜻蜓点水一样地在他脸颊上点了点,跳下已经愣住的“柴大寿雕塑”后,我又以掩耳不及迅雷之势扑向了表情正在慢慢扭曲的黑川伊佐那,狠狠抱了瘦弱的他一抱,也在脸颊相同的地方上亲了一口。最后,我分别拍了拍他们的肩膀,留下一句我认为可以封为我的情商最高成就的话:

“你们都是我的翅膀,请不要再介怀世俗的称谓,好好相处吧!”

然后我飞速溜上京藤太郎上的车,求天求地地让陌生的司机发动车子,终于摆脱了难以解决的尴尬局面。一套动作行云流水,虽然治标不治本,但至少在现在暂时解决了问题。

“黑石小姐……恕我直言,”那位司机似乎忍不住了一样地开口,“大寿少爷真的很喜欢您,我从来没见过他对其她女人这样。您不该……”

“第一,如果他可以有‘其她女人’那他也可以是‘其他男人’之一,别拿这个感动我,”我顺了顺因为快速动作而有些供氧不上来的呼吸,继续说,“第二,这一趟京藤家可以给你开柴家三倍的工资,你现在是我的司机,开车。”

“好嘞大小姐。”司机马上转过头去专注开车。

京藤太郎有些头疼似的揉了揉太阳穴。“我想是否是我听错了……‘京藤家可以给’?”他似乎在苦笑。

“我认为您不差这点花钱消灾的钱。”我正色道。

“哈。我又弄错了,”京藤太郎转过头,眼底含着笑意说,“你比你母亲要顽劣很多。”

//

在去京藤院的路上,京藤太郎和我说起了一些陈年旧事。

京藤咲子并不是我想象中的那位大和抚子,而是一个从小到大都娇蛮任性的大小姐。她和整个京都都合不来,坐立饭行,她知道礼仪便故意不遵守,只在神社内才出于尊重勉强遵守一刻。她曾经一掷千金去买下拍卖会上除了新奇之外别无所值的器物,也曾说着自己与京都整个城市都合不来便只身一人漂洋过海去了美国读大学,然后在那里遇见了场木光子,也就是抚养我长大的妈妈。

场木光子虽然出生在加州一个多子女日本移民家庭,却是传统的大和抚子,上大学前都在上女校,本来的计划只是大学毕业后找个工作和家里安排的人结婚生子,然后辞职回家相夫教子。这个无趣的人生轨迹遇到京藤咲子后便完全改变,她不由自主地被自由到极致的京藤咲子吸引,然后深陷其中。京藤咲子也被场木光子身上从未见过的想要挣脱的**所吸引,二人最后走到一起。

场木光子被京藤咲子改变了很多,也就出现了后来陪伴我长大的独立坚强的妈妈。京藤太郎说,场木光子这辈子做过最勇敢的事情大概就是真的按照他们计划的那样突破了层层阻碍抱着我坐上了他安排的游轮。

我本来以为妈妈本来就是那样的人。和工厂的机油味混合在一起、一个人带着我生活、推拒开所有恶意的、永远都不会放松对我的管教的妈妈。

场木光子带着我离开后,因为黑石组的阻拦而失去了和日本的联系。没有钱也没有房子,一个手无缚鸡之力、前半生双手都在学习茶道花艺的女人无法与一个婴儿一起生存,黑石要希望借此逼场木光子放弃。发现了这一点的京藤咲子用自己的死亡来逼迫黑石要,给了黑石家和京藤家世纪合作彻底决裂的一道裂缝。黑石要不得不放弃中国这边,并且为了表示诚意将弃子黑石光治送到了京藤院。

“弃子?”我并没有想到这个词能够形容黑石光治。目的地已到,我让司机告诉另一车人来这后便拉开车门跳下。

进入京都市区后又再向京北开许久,京藤院藏在京北深山,作为私家住宅而不对外开放。

“对。京藤家的神力是上古神「玉依姬」传下的,能够继承到神力的只有族内的女子,也就是「斋女」,”京藤太郎下车,拍去衣服上的褶皱,“很明显光治不满足条件,所以就被视作弃子。但他似乎想要为咲子报仇,所以努力地表现,最后带走了次郎。”

按我查到的资料,「斋女」是上贺茂神社秘祭御阿礼祭最早的主要奉仕者,与美丽之神「玉依姬」相对,是与男性神职位置相对平等的女性神职,多是从贺茂家里的女性选出,但自从平安迁都后的嵯峨天皇的女儿有智子内亲王开始,新出现的贺茂斋院制度便一直持续到十三世纪中叶,直到今日的自费体验的「斋王」,已经变成了炫耀地位势力的一个虚位。

这样和现实接轨如此大的东西……我咽了咽口水。有一个庞大的世界在我面前展开了。

“能详细说说「斋女」和「玉依姬」吗?”我求问道。

“当然。”京藤太郎挑挑眉,点头应允:

“现在主要奉「玉依姬」的神社是河合神社,将「玉依姬」视作保护青春永驻的神明来奉仕。而“青春永驻”这一能力对应着的就是此刻你的身体里所蕴藏的那个力量——暂停时间。「玉依姬」与她的兄弟「玉依彦」同为「玉依」,也就是都是可以让神明凭依的存在。「玉依彦」及其后代作为祭祀者和氏族政治支配下的族长世代延续,而「玉依姬」后世变为氏神被族人祭祀,被神凭依的也就成了「玉依姬」的后人、贺茂家中诞生的「斋女」。

“贺茂家自镰仓时代变姓为‘勘解由小路’,这是大家之姓。室町时代安倍家改姓后的‘土御门’因为足立满将军的扶持官位上升,夺取贺茂家家业的‘历道’。不过,战国后勘解由小路家便灭亡了,世传只剩下庶流的幸德井家一家。其实不然,有几道旁支在战国前便带着历道的技术离开了勘解由小路家,改了姓,京藤家就是其中较为壮大的一支。带领京藤独立的是一位斋女,我们便奉「玉依姬」为神。

“其实我们的神力中本还有‘穿越时间’的能力,那是「玉依姬」给予她的孩子的能力。御阿礼祭这个秘祭的目的是祭神贺茂别雷命的‘出现、更生、复活’,而‘更生、复活’便是将身体时间改变的结果。但这股神力不知不觉间已经消失了,上一个继承了这个神力的「斋女」已是百年前,凡人如我们,已经无法考证出上一个同时用了这两种神力的「斋女」是谁。”

穿越时间……看来有戏。

“实不相瞒,”我说,“我找到了‘穿越时间’的神力使用者。”

本来正在庭院中闲庭信步一般和我娓娓道来的京藤太郎脚步一顿,猛然回头。“真的?!”他的语气满是不敢置信,难得的失态稍微让他看得亲切些了。

“我没必要临时编撰一个谎话来欺骗你。那个人就在刚刚那些人中间,他只会听我的。”我给花垣武道瞎编了一个人设。

京藤太郎稳了稳身子,轻轻地深呼吸后调整了情绪,然后才再度开口:“我可以相信你不会用这种蹩脚的谎话来骗我。你想要什么?”

“我不想要其它的什么。我的这位朋友意外得到了这样的能力,为了拯救初恋女友重复来往了很多次现在与未来。他是个良善的人,但他的不断改写有时候显得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所以,”我说,“我希望能够将那个能力从他身上——请走。如果能够落到我身上自然最好。”

虽然我不明白为什么佐野真一郎和花垣武道能够得到这个能力,但能够确定的一点就是他们发动这个能力的必要条件就是自己与另一个媒介一样的存在共同强烈的渴望。我的能力过去必须需要我达到濒死状态才能用,但或许是最近用的多了,只要做到集中精神就能使用。我的能力能通过熟练使用来达成精简,而他们的不行,再加上「斋女」的设定,这让我猜测大概率是因为我的体质天生便适合容纳这些东西,那也许我能够容纳它们二者同时在我的身体里。

“这件事古籍里或许有记载,我过会儿去查。但在查之前,我必须准确告诉你的就是神明并不是可以欺瞒利用的,”京藤太郎严肃地皱眉说道,“你也有可能会被反噬而死,也有可能会同时失去两个能力。即使这样也要做吗?”

被恼火的神明反噬而死——好新奇的死法。

“最差也不过是一死。我要做。”我点头笃定说。

//

等到京藤太郎找到古法,我和他们已经用过了京藤院中的晚饭,甚至已经去京都街上走了一会消食回来了。我在散步时告诉了花垣武道未知代价的事,他先是冒了好一会儿冷汗,拿着东西的手直抖,但最后还是犹豫着同意了,理由是“如果这样就能解决一切的话,我也愿意去死”。他的觉悟太过沉重,反而让本来有些在开玩笑目的的我有些不知所措了。

不过最后京藤太郎说的话倒是打消了我和他的顾虑。因为只有「斋女」才能和神对话,所以要爆体而亡也只能爆我,花垣武道只需要提供半碗血还有一滴眼泪就可以,同时我也要提供相同的东西,然后混在一起装在法器里,最后由我端着走入鸟居。不过这配方有些诡异,所以花垣武道和我面面相觑,最后还是京藤太郎手起刀落放了他半碗血又放了我半碗血,所幸那个碗不大,不然估计按我的贫血情况我还没走进鸟居就得晕倒。

至于眼泪,刚刚放血的时候留下的生理泪水也顺势放进去了。

京藤太郎说必须在午夜二十五点也就是凌晨一点时走进鸟居,我们便等到凌晨再启程去京藤太郎说的一座已经荒废了的贺茂神社。为了仪式的肃穆又或者说我害怕因为他们吵架惹火了神明然后我被神明刷啦一下撕爆了,我要求除了我和京藤太郎之外的人都留在京藤院内。原本计划是这样的,但最后三途春千夜还是趁其他人不注意偷偷跟过来了。

开车到了山下,翻过熊出没预警的栏杆,沿着山路靠月光照亮前路地往上爬,不知过了多久,转角处出现了一段石阶。我气喘吁吁地仰头上望。那是座很古老的神社,走向鸟居的路上目测荒草有大腿那么高。我已经换上了祭衣,因为是从前的款式,与如今男祭服相似,行动还算便利。雪已经下了好一会儿了,路面湿滑,三途春千夜在一边帮着又有些贫血的我,我才堪堪爬上这里。

“我曾经想过去整修它,但它难得一直没被人打扰,作为神明的休息室也不错,我也就只是派人每年去打扫两三次而已,甚至山下的村民都不怎么知道它的存在。”京藤太郎说。

“我只希望待会走进鸟居前我不会摔死。”我气喘吁吁。

“你有些太娇弱了。”京藤太郎皱眉看向我

我无心去纠正他的错误——明明是刚刚他放的那半碗血的影响——顺了顺呼吸,站在石阶前鞠了一躬,而后拾级而上。

手中的碗很重,但决不能滴落。

我一步一步往上走,踩开厚重的雪层,嘴里低声念着刚刚京藤太郎教的咒语一样地话,心中建设着「玉依姬」的模样。眼所见映心所思,只要我相信「玉依姬」是超级萌妹那她或许就真的能以萌妹的形象出现。

终于走到鸟居。

按照他所说的步骤,我要低头闭目从参道中间走进鸟居,再将碗里的液体饮尽,然后才能睁开眼。

喝人血可不是什么卫生的习惯。但毕竟牵扯到神明这类存在,我还是照做比较好。垂着头闭着眼走进鸟居后,我咬咬牙,端起碗将里面的东西一饮而尽。

此刻落入口中的味道却不是意料中的腥味。直到喝完,我才睁开眼,却发现自己的身体已经浮到了空中。

我的身体不受控制地悬浮在半空,就像曾经看见我死前经历的未来场景一样无法控制的感觉。眼前的景色变换迅速,似乎时光不断变换。草木花虫死亡又诞生然后再次死亡,石阶由破旧转向崭新然后再变得破破烂烂,垂纸与注连绳腐烂又焕然一新不一会又变得腐烂不堪。时空被折成了莫比乌斯环,这间神社在环带上暴走,而此间唯一不动的便是我与我眼前石阶之上面目不清的女人。又或者我应该更加尊敬点,称她为女神。

她未有面目,未有形体;她似乎就在那里,又似乎无处不在;她好像在放着耀眼无比的光芒,我却不会感到刺痛。她的身上有一种熟悉感,却又相当陌生。

像是“母亲”,绝不像个人。

等到我找回自己的意识准备提出诉求时,无数涣散在这个空间的光忽然统一袭击向我,汇聚入我的身体中央,似乎全世界的母亲都在同一时刻温柔地亲吻了我的灵魂。

我的世界陷入一片黑暗。

热烈祝贺赫即将成为世界真神———

tips:本篇里提到的玉依姬、贺茂家族史(除了被我加入京藤家这个设定)、御阿礼祭以及斋女(除了有超能力这一方面)、斋王都是我查找到的真实的日本贺茂神社的历史和民俗,大家感兴趣的话可以去搜搜。查的蛮杂乱的但是确实是很有趣的历史所以大家有空也可以查查看。然后最后的贺茂神社的原型在于京都京北区一座2020年才被当地人发现的贺茂神社,很漂亮很幽静。我设想了一下它2005年会长什么样子就胡乱写了。然后最后就是,这些东西是我希望让超能力显得合理并且让赫得到双杀能力显得合理的小方法,我本人并没有去过京都更没有去过日本,对于日本民俗的了解也只不过凤毛麟角,全部都是看资料查百度弄的,无法避免出问题,大家只需要听个乐就好!!!当然如果愿意和我分享相关知识我会很开心><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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