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千重夜醒过来的时候，已经不在武魂殿里了。
他睁着眼望着天花板，心中既没有恐惧，也不觉得惶急，平静得连他自己都有些意外。但就算是这一点点意外情绪，也没能在他的心里留存多久，就像是一缕淡薄的轻烟，风一吹就散了个干净。
门外似乎有人在说话，窸窸窣窣的，听不清具体的内容。千重夜掀开被子起身下床，脚步轻盈如一抹游魂，无声无息地飘到门后，正好听见男人低沉好听的嗓音：
“那就麻烦你们了。”对方应当是在笑，单从抑制不住上扬的尾音就能听出他此刻无比愉悦的心情，“不过，可能要等我家阿夜醒了再说，他身体不好，受不起波折。”
不知为何，在对方吐出“我家阿夜”这几个字时，千重夜竟从他亲昵口吻里觉出一种危险的颤栗。
“不麻烦不麻烦！大家都是同门了，当然要互帮互助啦。”接口的是另一个清脆的女声，语调轻快飞扬，是个活泼的性格，并且嗓音稚嫩未消，年龄应在十五岁上下。
千重夜的脑海里下意识浮现出了一连串分析，而后才后知后觉地感觉到奇怪，眉头也微微蹙了起来。
……自己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敏锐了？这种近乎本能的情绪感知与人物侧写，就像是刻进了灵魂一样，甚至不需要任何的思考。
菊长老有教过他这些吗？
疑问的情绪同样淡得转瞬即逝，下一刻，千重夜便不再为此而困惑了。苍白的小手搭上门把，很轻松地转了一圈，他径自推开门，看见了门外站着的一大三小。
“怎么不穿外套？”没等千重夜看清楚那三个小孩的模样，唯一的大人便大步走近，一把抱起了他。清浅的草木香一瞬间盖过了空气中残余的淡淡腥气，他仰起脸，对上男人猩红色的眼睛，“你的病才刚好一点儿，可经不起这样折腾。”
是把他从抚育堂掳走的人。千重夜辨认出了这双眼睛，心中却还是升不起一星半点的恐惧。相反的，当这双猩红色的眼睛直勾勾注视着自己的时候，他感受到了心头涌起的奇异悸动。
千重夜缓慢地眨了眨眼，主动伸手抱住了男人的脖子。冰凉的脸蛋亲昵挨上他颊边，小孩儿的声音还带着久病初愈的虚弱，却软得像是棉花糖一样，“我听到你们在说话。”
他越过男人的肩膀，望向对方身后的小孩子们，“他们是谁？”
“哇……”
唐雅没忍住发出一声小小的惊叹。她第一次见到这么特别的孩子，不仅长得粉雕玉琢像个玉娃娃，眼睛居然还是银色的，澄澈干净，宛如清透的流银，又像是檐上静静流淌的月光，有种非人的极致美丽。
她越看这小孩越喜欢，手指蠢蠢欲动，很想去揉揉那看上去就细滑柔顺的黑发，可惜她甚至还不知道对方的名字。不过没关系，这小孩连带着他的家长都是她唐门的人了，她总有能摸到的时候！
唐雅沾沾自喜地想，俏脸上不觉露出一个姨母笑，捏着嗓子细声细气地说：“小弟弟你好，我是唐门门主，唐雅，这边两个是我们唐门的弟子，贝贝和霍雨浩。你叫什么名字呀？”
听到她这温柔得能滴出水的嗓音，霍雨浩仍有些懵懂，深知对方本性的贝贝已经不忍直视地扭过了头。而千重夜没从这少女身上感觉到恶意，只有一种相当活跃的热情，他不大适应地往男人怀里缩了缩，只露出一双银色的眼睛盯着她，像只暗中观察的猫猫。
至少唐雅已经肉眼可见的要被萌昏过去了。
温热的大手从后脑与脖颈间轻轻抚过，摸猫一样，千重夜听到男人含笑的回应，“他们是哥哥的同门。现在，哥哥也是唐门弟子了。”
唐门又是什么？千重夜只听过武魂殿和七大宗门。
而且，哥哥？如果他没有记错，这好像是他们第二次见面。现在的绑匪都这么理直气壮的吗？
男人又回答了唐雅，“我家小孩叫千重夜，他性子静，有点怕生，可能不一定会回话，还请小雅老师不要见怪了。”
唐雅连忙摇头，“不会不会，我可喜欢阿夜弟弟了。性格静点也没事，他多乖啊！”
男人微微一笑，“那就好。”
只是短短几句话时间，千重夜就有点儿犯困了，说不出的疲惫感笼罩着他的心神，让他没忍住打了个小小的呵欠。男人立刻发现了他的困倦，低头轻晃了晃怀里的小孩儿，“困了吗？困就睡吧，我陪着你。嗯？”
这人还挺好心。不过也没准是怕他跑了。
千重夜又打了个小呵欠，脑袋搁在绑匪先生的颈窝里，嗅着他身上的草木香，慢慢沉入了梦境。
#故事开始之前
【你违规了。】有不知从何而来的女声静静地说。
那声音似真似幻、缥缈不定，音调里仿佛夹杂着无数重叠的声线，理智到近乎一种无机质的地步。这使得她听上去更像一个高高在上的非人物种——又或许，本来就不该称之为“她”。
“哦。”唐银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
他穿着一件极为华丽的战甲，猩红的长发宛如喷溅而出的动脉鲜血，狰狞地洒落在长可曳地的披风上。硬质长靴从容踏过血泊和碎肉，踩断一根泛着不祥乌光的兽类骨骼，又踹开半具残缺的尸首，终于走到了唯一完好且干净的床榻之前，男人低眉凝视着上面昏睡的孩童，唇边缓缓浮起一点儿真情实感的笑意。
但那并不是一个喜悦的微笑。疯癫、狂热、迷恋、怨毒……种种情绪杂糅在那双同样猩红的眼睛里，激烈一如翻覆的海潮，然而唐银伸手托起小孩儿头颈的动作又是那样温柔，像是在捧着自己毕生的珍宝。
“哈、哈哈……”冷硬的铠甲霎时碎成无数星光，又凝结成柔软垂坠的袖摆，轻飘飘地搭在床边，唐银俯身将小孩儿拥进怀中，嘴角咧开的笑容甚至有些扭曲，“我终于、终于，找到你了……哈哈哈哈……”
【你违规了。】那个声音不厌其烦地重复。
小孩儿蜷缩在唐银的臂弯里，眉头微微地拧着，似乎睡得不太安稳。唐银轻轻捧起小孩儿苍白的脸，嘴唇温柔地印在他眉心处，辗转厮磨，缱绻又悱恻。
“嗯，那又如何？”他用目光一遍遍描绘着对方稚嫩的眉目，语调很轻柔，却潜藏着森然的煞气，“湮灭多次偷渡过来做小动作，你没有管；光明违规降临，你也不曾驱逐她；而今却来警告我？”
唐银抬起眼，表情一瞬间变得有些狰狞，“是我离开太久了吗，让你敢这样对我说话？”
【你在试图影响命运的抉择。】那个声音依然很平静，仿佛听不出他语中的杀意，【万物的命运应当由他们自己决定，神祇不能插手、也不该插手，尤其是你。】
【更何况，这是你和光明的赌约。我只是一个见证者罢了。】
“够了，我知道了。”唐银冷冷地说，动作却极小心地将小孩儿往臂弯里拢了拢，抱着他站了起来，“只要别打扰我、别妨碍阿夜，你爱培养多少个天命之子，都与我无关。我没兴趣插手。”
他的目光重新投向虚空，冰冷无一丝感情，“还有，别再用我母亲的声音。她已经死了，你也不可能再变成她。”
【…………】
唐银不再说话，抱着昏睡的千重夜走出庭院，消失在了茫茫夜色之中。
#传奇的开端
外来者想要更好地融入某个位面，最简单的方法就是和天命之子扯上关系。
不需要多么亲密，只要稍微能沾亲带故，就可以得到位面的初步承认。而有了这份承认，唐银才能够悄无声息地长久停留在此处，不至于镇日和整个位面的规则抗衡。
利用一点特殊的小手段，唐银很轻松地定位到了这一代所有天命之子的位置——
‘邪魂师和正魂师，魂师和魂导师，天斗、星罗和日月……哈哈。’唐银抱着千重夜，闲庭信步地走在星斗大森林之中，心里饶有兴趣地想着，‘银龙王也快要走投无路了吧？居然将希望寄托在这样的命运上。’
但这些都与他毫无关系，他已经被禁止插手人世间的发展，也完全没有插手的兴趣。
——唐银停下脚步，视线穿过无尽虚空，看见了传奇故事的开端。
怀里的小孩儿依然昏睡着，近一个月以来一直没有醒来过。唐银知道他从前身体不好，却没想到会差到这种程度，虚弱的身体完全控制不住暴涨的魂力，武魂更是源源不断地抽取着本源命脉，哪怕有各种奇珍灵药养着也亏空得厉害；但即便如此，那些人居然还敢让他蕴养出魂环来。
倘若不是唐银来得及时，千重夜就要被献祭来的生命和灵魂力量污染，彻底堕为邪魂师了。
“……虽然变成邪魂师我也能养，但果然还是让他们死得太轻松了。”他轻轻地把脸贴在小孩儿冰凉的脸颊上，嘴角带着笑，眼神却无比恐怖与狰狞，“那条冰蚕看起来挺纯净的，要不然，我抢过来喂给你吧？好不好，阿夜？”
虽说冰属性和千重夜的火属性不合，但他只要其中纯净的精神本源，别的留给天命之子也无妨。
至于对方会不会被他这么一弄搞死……哈哈，跟他有什么关系？
周遭的风在这句话出口的一瞬间变得无比凛冽，狂风刮得唐银的衣袍猎猎作响，而他垂首看着怀里无法回答的千重夜，好半晌，忽然没来由地叹了口气。
“算了，我猜你也不会同意。”唐银幽幽地说，抬手遮住小孩儿的下半张脸，只露出光洁的额头和紧闭的眼睛，想象那双无情又动人的明眸，“你恐怕恨不得永远别再见到我吧？我才不想输给光明，她太难杀了。”
警告性的风停止了。唐银单手轻抚着千重夜的脸颊，继续旁观故事的发展，但渐渐的，他的脸色莫名变得扭曲起来，“……神赐武魂？极致光明属性？？”
“…………”
他嘴角的笑意骤然冷了下去，杀意狰狞地在眼底爬升，一时间竟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该死的光明神！
“呜、……”
怀里的小孩儿忽然微弱地呻吟了一声，表情有些痛苦，唐银赶紧收敛起浑身的杀气，闭上眼深呼吸了一下。
“没办法，没得选了。”唐银自言自语地说，抬脚走向那个方位，“唉……小麻烦精。”
#加入唐门
混入天命之子队伍的过程很轻松。
唐银用照看天命之子的行为来取信他的两名同伴，又用两名同伴的证词反向说服天命之子。虽然对方似乎有种超出常人的敏锐和戒心，但在后来看到唐银无微不至照顾着千重夜的模样时，多少还是放松了一点警惕。
他也就此套出了另外两个小孩的来历。
“唐门……吗？”唐银有些意外。
难怪他会从这个女孩儿身上感到些许牵扯。
这世界上原本就没有亘古长存的存在，即使是如今如日中天的史莱克学院，将来也未尝不会有衰弱的时候。但唐银从不会置喙他人的抉择，他从同伴们身上学到的最重要的东西，就是互相尊重彼此的选择。
未来只掌握在他们自己手里，但看在香火情的份上，唐银可以帮忙加一点薪柴。
他问这个蓝银草武魂的小姑娘，“我可以加入唐门吗？”
于是蓝银圣女无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第 1 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