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第 13 章

13.

他在奔跑。

秋日的风不断从身体两侧吹过,缭乱而又呜咽,他听见自己胸口剧烈到快要蹦出来的心跳声,嗡嗡地撞击在耳膜上。

转过一处拐角时,他险些迎面撞上管事的神官,赶紧一缩脑袋从对方手臂底下哧溜钻过去,脚底抹油跑得飞快。好一会儿,方听到对方后知后觉的怒喝:“混账东西,没长眼睛吗?!”

‘对不起嘛。’他听见自己在心里讪讪地道歉,语调很心虚,却莫名带着一种轻飘飘、暖洋洋的情绪,宛如阳光下五光十色的泡泡,一只接着一只,咕噜噜地从他雀跃的步伐里面飘荡出来,再将目及的一切都沾染上温柔的暖光。

——为此他甚至还特地分出了一点点心神,不含任何感情地品味了一下,最终觉得这大约该叫做快乐。

“我看到他们了!在那里!”

突兀的,一声稚嫩而气势汹汹的叫嚷在身后响起,混着嘈杂的追赶声,打断了他的回味,也拽回了他跑偏到没边的思绪。他的注意力重新集中在前方的道路上,步履灵活地在廊柱和绿植间穿来绕去,偶尔还会一转脚步窜进边上的空屋、再从后门或窗户里钻出来,每一次的拐弯与翻越都是那样的不假思索,就好像这一段路程,他已经走过了成千上万遍。

那些撵着他的孩子确实被他这么一绕甩开了不少,却仍有几个锲而不舍地紧咬在身后,还有人一边追赶、一边断断续续地怒骂,声音含糊漏风,像是被人打掉了牙似的,“……你们,胆小鬼、告状精!站住,我今天一定,一定要好好教训你们!”

啊。他好像想起来了,就在半个小时前,他刚把对方绊了一跤,脸朝下摔在砖石上,正好磕掉了两颗门牙。

那也不能怪他,谁让对方先来惹他的?就算菊长老回头问起来,他也不怕。

‘才不要。’心里那个声音依然很轻快,除却方才的快乐以外,还有一点儿更陌生的上扬情绪,就像是在胸口揣了一只欢乐的小麻雀,叽叽喳喳地在心头上蹦跶,‘我们又不是傻瓜……’

……咦?

他为什么要说,“我们”?

刹那间,天地俱静。那些胸腔里无时无刻不在翻腾的窒闷和痛楚,还有这副破败的身体,全都在这一刻离他远去了,只有一声绵长而尖利的嗡鸣,针尖一样刺穿了他颤栗的神经。

——他慢慢抬起头,原本空无一物的眼底,终于映入了一抹鲜明的亮色。

是太阳一样灿烂的金色头发,扎成了一个利落的马尾,垂在那人的颈后晃晃荡荡,而身形仍然在重重迷雾遮掩之中,看不清具体的模样,只能根据身高判断年龄应该同他差不多大小。但他忽然有种没来由的直觉,对方一定是个女孩。

视觉即刻回笼,随后是听觉、触觉。他听见女孩均匀的呼吸声,离得很近,无比鲜活而清晰;再感觉到她拉住自己的那只手的温度,也像是天上的太阳那样温暖。

她是谁?

她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为什么要带着他逃跑?为什么要保护他?

为什么他望向她时,永远只能看见一个模糊的剪影?

他什么都想不起来。

他茫然地被对方牵着手向前狂奔,穿过长长的走廊,也穿过寂静的深庭,脚步跌跌撞撞,却能将所有的风和人、怨怼和鄙薄、苦难和别离通通都甩向身后,仿佛他们下一秒就能够跑出无边无际的霜雪与长夜,跑进那片堂皇耀眼的光明。

……真奇怪啊,他心想。

明明身体已经难受得像是要死掉了一样,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竟觉得自己此刻远比任何时候都要来得轻盈和自由。

……

他们最后爬上了抚育堂后面的那棵树,屏息凝神,小心地藏在树冠中,躲过了那些孩子的抓捕。

一直到下头不再有人影乱晃,彻底安静下来了,他这才松了口气,而后迟迟感觉到胸口撕裂般的疼痛。

“呼、咳……咳咳咳咳……”

他趴在树枝上喘息,喘着喘着,又剧烈地咳嗽起来,眼前昏黑一片,手脚也软绵绵的,提不起力气。好在有人及时抓住了他,没让他直接滚落下去,女孩旋即朝他靠过来,一只手扶着他的肩膀,另一只手轻轻拍着他的后背,帮他顺气。

他还是看不清她的样子,却能闻到她衣袖间的香气,是冬天被阳光暴晒过的被褥的味道,还夹杂着一点点特殊的焚烧气味。似乎是某种香火。

“你身体怎么还是这么差……一点都没有变好吗?”女孩忧心忡忡地叹了口气,声音很遥远,像是从深水底下、或者更远的地方传来一样,有种扭曲的失真感,他不得不催眠自己尽量忽视身体上的痛苦,才能聚精会神地倾听她吐出来的每一字、每一词,“下次不要再冒傻气了,让你跑你就跑,知道吗?我一个人就能把他们打得都回去哭鼻子。”

‘骗人。’他听见自己在心里说,‘你只有一个人,连我都不帮你的话,你该怎么办呢?’

但他并没有说出来,只是勉强仰了仰脸,对她露出一个乖巧又虚弱的笑容,“好哦。”

“……”女孩的手顿了顿,似乎瞪了他一眼,没好气地咕哝着,“又装乖……就没几次听话的时候……”

他假装自己没听见她的抱怨,只是趴在女孩膝上偷偷地笑,感觉到胸口满到几乎要溢出来的快乐的泡泡,期盼时光能够永远停留在这一刻。

似乎过了很久很久,又似乎只是短短一瞬间。女孩忽然收回手,他抬头看向她,听见对方迟疑了一会儿,这才慢慢地说:“我……嗯,我接下去一段时间,可能都没办法来找你玩了。”

咕噜噜的泡泡停止了。他下意识抓住女孩的衣角,还没来得及觉得迷茫,脑海里忽然冒出一段有些熟悉的记忆——对,前些日子神官告诉他们,教皇陛下开恩,会在近日举办一场额外的武魂觉醒仪式;后来还单独告诫过他,这几天要特别注意身体,不要再像上回年度觉醒时那样病倒过去。

而这场额外的武魂觉醒仪式,是定在哪一天来着?

……好像是10月25日吧。

而今天……今天是二十四号了。就在明天。

不知为何,他心中忽然冒出了一点微弱的恐惧。

“是因为要觉醒武魂了吗?”思维一时凝滞,他只感觉到自己的嘴巴在一张一合,像是舞台上表演的木偶,缓缓地说出既定的台词,“如果是——的话,肯定能觉醒出很厉害的武魂吧。”

奇怪,他怎么听不清自己叫出了什么称呼?

女孩很理所当然地点点头,脸上的表情看不清楚,他却知道她眼睛里必定燃烧着勃勃的野心,“那当然。我会成为下一个时代里,最强大的魂师。”

她转向他的方向——应该是一个凝视的动作,随后突然伸出一只手,问道:“要来拉钩吗?”

“嗯?”

“你也要觉醒武魂了吧?”女孩说,“如果你有魂力,那就最好了,我们还可以一起玩儿;但如果没有……”

她没有往下说,但他们都知道,没有魂力、不能修炼的人,是很难在这里留下去的,更何况他还是这样一个病秧子。

“……所以我们来拉钩吧。拉钩、约定,不管明天发生了什么,我都会保护你的。”女孩这样说,语气斩钉截铁,“阿夜,我们永远、永远,都不要分开。”

永远。多遥远的词啊。

他还能有明天吗?他还会有后天吗?他……还有未来吗?

可是他什么都没有说,他只是笑了一下,回答:“好啊。”

他们的手指勾在了一起,他听到自己和女孩一起念着誓词,语气飘忽,像是在陈述着一个再也不可能实现的、虚假的幻梦:

“拉钩、上吊,一百年、不,一千年也不许变……我们,要永远在一起……”

——啪。

泡泡碎掉了。

千重夜至此睁开了双眼。

腕间的手绳又在发烫,像是系着一圈燃烧的火线,痛得钻心。他却连眉头也没有皱一下,只默默把手绳举到眼前,空洞的眼睛里清晰倒映出它此刻光华熠熠的模样。

那光芒相较于白天时更亮了,不仅仅是正中央的那根金线在发亮,连周边的蓝色丝绦也莹莹地闪着光,生命气息旺盛到几乎可称喧嚣的程度。比起一件精致的手工艺品,此时的它,分明更像是一头蛰伏的可怖凶兽。

他静静地注视手绳许久,忽然间,轻轻唤了一声:“……哥哥?”

手绳依然安静地缠绕在小孩儿细弱的手腕上,并没有任何反应。千重夜也没有过多的纠结,只是再一次把它贴在心口处,重新闭上了眼。

……

同一时刻,日月帝国。

一间不起眼的茶室之中,原本正闭目静坐的女子似乎感受到了什么,骤然睁开了眼睛。赤金色的神火在她眼眶里肆意燃烧,将眼白与瞳孔焚作一色,看上去却丝毫不显得诡异,只给人以极致的神圣感。

焰光在那双奇异的眼睛里翻卷不休,逐渐收束、熔合,最终化作一对同样璀璨的瞳孔,女子身姿未动,视线却像是已经穿透眼前的虚空,遥遥投向了某个未知的方位。良久之后,方见她缓缓收回目光,那张冷艳无双的面孔上,竟猝然闪过一抹浓浓的狰狞之色。

“又是你……你为什么总是这么阴魂不散的?”雪清河厌烦地自语,修长手指拢住茶盏,一点点将它碾得粉碎,茶水也被火焰蒸了个干净,“可惜……”

——可惜,错过了那一次机会,再想杀死对方,就不是那么容易的事了。

“咚咚。”敲门声打断了她的沉思,雪清河松开手,任由碎屑自指尖洒落,一面冷冷地说:“什么事?”

“龙皇冕下递了拜谒帖。小姐,如何处置?”对方恭敬地问。

“拿过来。”雪清河敲了敲桌面,漠然回答,“我亲自去退。”

“是。”

#一些旧事

——很久以后,她又见过对方一面。

彼时他们已经离开人界多年,姓名也逐渐被淡忘于漫长的岁月中,只余下冷冰冰的神位称呼;至于对方,更是早早隐没在神王的阴影之下,而今神界中人提起他时,大多只能想起一些与桃色相关的传闻,或者说得再直白些——一个禁脔。

她时常重伤,所幸凭借着层出不穷的底牌,每每能从神王手底下极限遁逃;当然,也有她占据上风的时候。时间久了,就连食神也跟她稍微混熟了一点。有一回,食神前脚刚去帮神王处理过伤势、后脚就来给她治疗,许是实在受不了了,很无力地对她说:“你们就不能坐下来,好好谈一谈吗?就非要拼个你死我活?真这样的话,那位阁下会伤心的。”

“没什么好谈的。”她甩掉太阳圣剑上的血,冷冷地回答,“要么他立刻就放人。否则,只要我活着一天,早晚能找到机会——杀了他。”

食神翻了个白眼,二话没说,扭头就走。

而很快的,她就等到了一个时机。

……

据说神王在巡视万界时,不巧遭遇某个位面伏击,暂时失去了音讯。

……

所以她此刻才能站在这里,见到自己阔别已久的故人。

“……”

执棋的手蓦然顿在半空,对方兀自坐了许久,这才慢慢转过脸看她。他的模样比上一次见面时更消瘦了,脸颊略微凹下去一点,有种缺乏生气的憔悴。

“好久不见。”她很平静地说。

对方把棋子放回棋篓里,视线稍微偏转开一些,并没有对上她的目光,随后轻轻地说:“好久不见。”顿了顿,他又说,“是你困住他了吗?我有点感觉不到他的气息了。”

“对。”她的语气依然平静,目光旋即从他身上移开,望向这座辉煌而又阴沉的神殿,“我来带你离开。”

在她的神目观测之下,这座神殿上的每一砖、每一瓦,全都镌刻着密密麻麻的恐怖禁制,且上头缠绕的意念只有唯一的一个——禁绝神殿内与外的人进出。

若非她设计困住了神王,即使能有办法切断其上的禁制,也很难在片刻之间实现。

现在是绝好的机会。

……但出乎她的意料,对方拒绝了她。

“我走不了。”他静静地说,抬手点了下自己的心口,猩红神光霎时间透体而出,照亮了她骤变的表情,“你看,他绑住了我。我和他已经没有办法分开了。”

“……”她沉沉地盯着他的胸口看了一会,半晌才问,“是没有办法,还是不想?”

对方并没有回答,只是微微地笑了一下,倦怠而又苍白。

“做你想做的事,阿雪。”他像许多年前那样唤着她,然而那双死水一样寂静的眼睛里,再也不会有曾经的亮光,“不要为我花工夫,那没有意义。我不应该是你的负累。”

“…………”

她忽然感到一股深深的无力。似乎这么多年来,她拼尽全力想要去做的,永远都只能事与愿违。

就像当年,就像现在。

她总是在食言。

……

临走之前,她最后问了对方一个问题。

“阿夜,你爱他吗?……或者说,在他身边,你能觉得快乐吗?”

对方静静地望了她一会儿,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他的目光越过她,空洞地望向更远处,“……太多了,我没有力气想了。我只知道,他暂时还需要我。”

“所以,我会活下去的。”对方轻轻地说,“不用担心我——姐姐。”

第一个回忆事件结束,下面切回原著事件。

一个小小的设定:10.25是千重夜的生日。

-

雪清河跟唐银一样,都是艺名啦(。)她也在离线挂机,受到规则限制搞不了事,只能洒洒水这样。

雪清河:读条上线ing

唐银:打断:)

唐银:我老婆连我都没想起来,你还想插到我前面?做梦去吧。

-

再补一个设定:

虽然千重夜在神界的名声不太好,但其实并没有神敢公开聊他和神王的八卦,都只是私底下偷偷地吐槽。敢公开说的已经被挫骨扬灰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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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第 13 章

[斗罗一+斗罗二]一个普通的养成恋爱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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