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江花月夜》

（七）

“愿以己身做大义之基石。”

【前任教主专场】

二十年前。

圣灵教还未被覆灭、仍是阴影中蛰伏着伺机而动的尼德霍格之时，担任圣灵教主的钟离乌，忽然某日带回了一名少女。

乌发血瞳，瓷白肌肤，懵懂清澈的眼神。

好似幼嫩的初生小兽一般无害。

纯粹干净的气息中却又带着妖邪般诱人堕落的魔力，魅惑天成，颠倒众生。

女孩拥有传说中极致黑暗属性的血魔武魂，无异于天生邪魂师。只是惊鸿一眼，钟离乌却仿佛在她身上看到了圣灵统治大陆的空前盛况。

这个发现令他异常兴奋，狂喜挤满脑壳占据理性，眼中什么也望不见了。

无暇顾及其他，钟离乌几乎在发现她存在的瞬间便迫不及待地将之哄入了圣灵麾下。

祭坛中央，小姑娘歪着脑袋，眼睛眨了眨，又眨了眨。

似乎是这繁杂的觉醒仪式让她感到相当无聊，但魔王心情尚且愉悦，所以大发慈悲配合他们表演。

白骨，法阵，血光。

慢慢与那猩红的黄昏重合。

红色裙摆的小姑娘。

抬眸睨他一眼笑容甜美。

自称是魔教妖女，说吾从地狱中来，身负魔王之名。

踏尸山血海，行枯骨亡路，来人间散播恐惧与暴力，以绝望**做食，贯彻我剑与鲜血的教义。

钟离乌当时听过之后的感想呢？

哦，他想的是真不愧为传说中的魔族血裔，桀骜狂妄，魔心通彻，大能大悟。

明明生就一副无辜无知的皮相，芯子里却完美符合他们对恶魔的定义。

瑰丽又残忍，矛盾又融洽。

少女仅是静立于眼前，却有种使天地上下万物安然寂灭的可怖压迫力。这尘世不能染指她分毫，靠近一丝都会反被其强大的气场所撕裂吞噬。

圣灵教与她比起来就像粗制滥造的仿品，什么嘶吼疯狂什么残虐屠戮什么歇斯底里什么修罗在世，统统不入流。不过都是人渴求着向魔而生的病态**具象。

他今日见到魔，才知魔是魔。

自诩圣灵的他们充其量是群充满欲求的人类罢了，低劣、可悲而不自知。

小姑娘做了本教唯一的圣女，将来一定会干掉他的那种。

杀人篡位——圣灵教特色传承，问题不大。

他们蛰伏千年如今意图出世，太上教主选择了日月帝国，而徐天然也选择了他们。

明都的夜不是夜。

那位野心勃勃的皇家太子，眼神中的渴望欲求都隐秘潜藏在温雅的皮囊之下。

如同蔓延在深水之渊尽头的水草，在黑暗的温床中悄声滋长，密密麻麻随水流游舞，不引人瞩目却缠绕使溺水者窒息。

这份**图谋肃清整个深渊。

既无礼又妄想。

其实钟离乌时常会想起那一眼瞥见魔王的惊艳。

少女笑容清澈如孩童，血色瞳孔锁定了他，对他的邀请欣然接受。

“我会杀了你。”少女说，“但不是现在。”

“在那之前我们就好好相处吧～”

她凝视他的目光就像人类垂眸低看作茧自缚的困兽。

何等不敬、不恭、不知天高地厚。

但钟离乌没有放在心上。他不觉得自己有被冒犯到，反对少女的野心感到满意，越发确信在她身上看到圣灵大业必成的真实性。

他纵容她的狂妄，满足她令人匪夷的各种要求，他与太上教主的默许赋予了她全部的自主权。

他落在她身上的眼神永远炽热。

钟离乌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他在放纵魔王的暴走，他看她像在看稀世的奇珍异宝，他在培育这世上最锋锐的修罗杀器。

即便他也分明有所预感，这把恶刀未来必将反噬于他。

亲手造就灭世之源的诱惑太大了，他无从抵抗。只要一想到垂手可得的圣灵大业，钟离乌宁愿枉顾其巨大风险，将魔王引入门中。

——在此许下愿望，要毁灭这不公的世界。

——哪怕只是镜花水月的野望，也请听到它的过路神明稍许满足我的妄念。

正正好是第十五年。

反噬到来，圣灵覆灭。

那一日，钟离乌望着她，漂亮的小姑娘，纯真又无邪，双眸明亮如炬，鹿般的温润无害。

都是假象，都是虚妄，是迷惑猎物放松警惕的麻醉烟雾。

赤色魔王轻踏着尸骸血池，那污浊秽物侵染不得她半分，连轻飘飘的衣角都摸不到。

她的眼神告诉他，魔王仍如个纯白赤子般对这世间万物都抱有极大探究热情。

同时也如稚童随心所欲、无理至极。

漫不经心，寡淡睥睨人性挣扎又饶有兴味。浑不在意，不觉得毁灭他们有什么错误。

这就是魔王心性啊。

在圣灵教中，多的是被逼走投无路可悲可叹堕进深渊的人。

钟离乌生在圣灵教，也生于这血色雾浓的深渊。

他曾认为这小姑娘是高坐祭坛冷眼俯看他们做困兽之斗的那人，可在死亡降临的刹那里他突然顿悟，改变了一直以来的想法。

魔王不是凝望深渊的人，她的存在本身便是世间最深的深渊。

他甚至不能再将其代称为「人」。

少女是真正且纯粹的魔。

她是魔王。

是斩千百邪秽走出地狱路而来到人间的杀神，冷淡绝情，独行于世，目空一切，是孤绝又清高矜傲的魔裔。现存的圣灵不配为同类，做提线傀儡都不够格，入不了魔王的眼，那便毁了吧。

就是这样简单的理由。

钟离乌至死认为他那一眼没有看错。

只不过是圣灵无能等不到统治大陆之刻，但魔王所率魔教定然会成为覆盖世界的阴影，因为正道所摒弃厌恶的邪魔歪道已站在实力顶峰，极致之巅，她无人敌。

或许唯有同样是传说的神袛才能与魔王抗衡吧。

钟离乌不在意。死亡只是一瞬，而等待它降临的时刻却无限延长，他在缓速的时间里想了许多，万般妄念浮动，最后竟大笑出声。

他望向赤色魔王的眼神依旧狂热。

今日陨落又有何妨？这世道终究要被出世的魔门颠覆，大陆格局重新洗牌，一直以来被欺压剿杀被逼得四处逃窜如地沟老鼠的邪魂师将震动世界，令人闻之丧胆！

这个他所期待的暗无天光的明日依旧会到来。遗憾只是不能亲眼见证罢了。

魔王作为会替他完成圣灵千年大业的夙愿。

圣灵陨落恰巧证明了这点。

“一切覆灭了便覆灭了，众生存亡又有何干系，只要我能得偿所愿，天下做葬也无不可。”

而他的愿望终将得到满足。

-TBC-

总觉得写着写着钟离乌就被我写成了个小妖女御用保镖的角色（沉思）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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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春江花月夜（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