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老病死是人世间避无可避的话题，而与其有关的试炼仿佛就是将人投入进这普世漫长的苦楚中。

以人类来说，生时的众缘逼迫，就是苦。

被狞恶人像的异动拉入未知空间，尘弋很快联系上了他听见的话语，这里黑暗的环境给了他一些灵感，但他宁愿不是他想象的那样。

尘弋的前身，再往前一点儿，也就是“剑神”的前身，就像谁说的“天外陨石”，落地之后才被龙神相中，打造成剑型的……

他现在不会就是那种形态吧？难道还要亲身经历过一遍陨石坠落、神力焚锻……吗？

不过想到了这一点之后，尘弋也没多少真心实意的恐慌，他反倒有些好奇了，既然能回溯他自己都记忆模糊的前身，这莫名其妙的幻境会不会把传说中的那位“龙神”也具现出来。

毕竟好多人（？）都说他是龙神锻造的嘛……

·

但，当那只身形遮天蔽日的巨龙立在尘弋面前，垂首向他投以冷静而清澈的凝视时，方才从高空坠击大地的剧痛竟然凭空化解了大半。

尘弋仍陷于强烈震荡的头晕目眩中，他努力拓展感官，想看清楚巨龙的真身，那种强悍的美丽与庞然的威严自然而然从那副线条优美、披覆鳞甲的身躯上流泻出来，离尘弋尚有一段距离，却已经形成一种神秘的、深沉的氛围，轻柔却不容拒绝地把他包围住了。

要说在那浩瀚的力量里还夹杂着什么……也许就是上位者的从容和与实力相符的沉稳心性。尘弋一个照面下来，他突然发现自己对这位“龙神”产生了好感。

在很久很久以前、那个时候……是否也是这样呢？

巨龙用利爪轻轻点了点尘弋，因为嵌合着闪耀辉彩的鳞片，这种顺手的举动也流露着高贵与神圣。

在祂接触到尘弋的同时，温暖的创生之力与锋锐的金戈之气，两种相冲的力量在尘弋全身爆发开来，这两股力量同样强横，彼此相侵，彼此对抗，对立的斗争带来撕裂般的痛苦，九色火焰仿若不断变化形态的琉璃，几乎把神智烧却的灼烧感与两股力量拉扯的生痛令尘弋直接宕机，无法思考。

不能失去意识。

尘弋莫名笃定，如果他敢在这里迷失，这个“幻境”就敢关他关到大道磨灭。

最重要的还是进来之前听到的“修罗九境”……和修罗神有关，也算是成神前的“试炼”？

众所周知，修罗神并非天生神祇，祂是以人类身份修成飞升到上界才成为神祇的，相当于开辟了一个神位，留下传承很正常……所以说，这不会是他成神时设置的“幻境”吧？

但是。

真的很痛。

尘弋开始艰难思索一些有的没的，不至于让他专注于痛苦之中，思路如同老化的机关节点，正在险恶的环境里一卡一卡运作，零件之间发出不堪重负的咯吱声响，下一秒就要散架。

再忍一下。

尘弋怀疑那时作为“陨石”的自己有灵性而根本没有神智……不然，全程有体会地经历这一段，这种份量的痛苦他怎么可能轻易模糊淡化？！

别人提起来的时候都是用两三个词带过去的，他们没说、也不会想象到尘弋现在的感受。

太超过了。

这就是生之苦吗。

·

“锻造”用了九天九夜，九彩神火一刻不息，龙神中途寸步不离，偶尔还往神火中倾泄一些粘稠沉重的能量，那股能量给尘弋的感觉有些像修罗领域，冰冷、恶意、杀戮……但这些黑泥投进来的时候神火火势会减弱，尘弋便在灼痛的低潮期欣然接受了。

精纯的力量将他捶打出形状，神火褪去了他固有的杂质，并赋予了他比血脉更牢固、更强横的优势。

而用意志与体感对抗，在神火熄灭之时，尘弋能感觉到他的灵魂凝实了不少，神识比之前更加轻盈、广阔。

一旦摆脱了将他挤占填满的灼痛与撕裂，尘弋一下子轻松起来，反应和感知全部优化、不受控制地释放出来，他心念一动，视角拔高，与外界接触的方式骤变。

他变回人形了！

尘弋来不及高兴，就因为没有调整好支撑点，腿脚发软，身体各处轻飘得失去控制——他重重摔在地上，虽然这一下的疼痛相比之前的锻造过程根本算不上什么。

好半天才找回手脚动作，尘弋摇摇晃晃撑起身体，没有立刻起身，只是目光呆滞，跟着机械地目光上移而抬头，盯着面前足有山包那么大的辉彩龙——这还是对方尽力缩小之后的体型了。

原先尘弋.陨石ver的体型放在地面上也有小山那么大，但是经过神火煅烧之后，他只有一个普通人那样高，比人类使用的某种重剑还要小一圈，基本上定死了体型。

变成人形之后还是少年体型，比他进来之前还矮一个头，在巨龙面前就显得更娇小了，估计龙一个指甲尖儿都能把他摁住。

尘弋隔着好长一段距离才望进那双清澈的眸子里，和刻板印象里的兽类竖瞳不同——不狡诈残忍，不冷酷嗜血，不漠视，不轻蔑。有的只是平和，包容，也许还有一丝满意与新奇，浅淡的辉光在眼瞳深处旋转。

对视不到一秒，彩色光雾翻涌漫卷，眼前的巨龙身影消失，一息之间化为一个身穿九彩长袍，却看不清相貌的人。

尘弋看着这人走近，意识到自己现在不着寸缕。疯长、长得在地上拖了一大截的银白色头发盖住他部分身体，有的发丝粘在脸侧，挡住了他的面容，可尘弋也抬不动手将它们别在耳后，就这么僵着。

裸露在外面的皮肤还沾着没有熔炼进体内的黑泥物质，尘弋想站起来的，可随着他的动作，反光的黏液就顺着他的小腿滑落，淌过一条条腻乎乎的痕迹，汇聚到脚底还有些痒，踩上去滑溜得站不住，这对还在学着掌握身体动作的尘弋来说有些难度，于是他象征性地意思意思后就不动了，坐在地上的姿势堪称乖巧。

毕竟尘弋真的不想在“龙神”化人面前站不稳摔第二跤。

·

彩色长袍的人站定在尘弋面前，俯身拨开他脸侧的头发，手指间闪烁的金光悄然顺着攀附上发丝，刹那间传递到全身，体表的秽物被一键清除，松快的感觉让尘弋不自觉弯了弯眉。

当然还没有结束，那人手腕一转，尘弋只看见了域外空间的余波，一件纯白的大巾便出现在那人手上，布巾手感光滑轻薄，披在身上仿若没有重量，却防风保暖。

彩色长袍者替尘弋拢好布巾缠裹成的“衣服”，在这个过程中尘弋一直垂眸盯着祂面容上的光雾，看得出神。

好熟悉的感觉……

随着亲切感上泛的，是深切的烦躁和恼恨。

这股陌生的情感不是出自尘弋本愿，那么……

脑袋里的声音一声不响，但尘弋知道，“剑神”没有消失，说不定就在识海哪个角落暗戳戳窥屏。尘弋早知道他能与自己共感（或者说他们本就是一体），这是“剑神”诞生的情景吧，他就没什么想说的吗？

似乎是感应到了尘弋的心思，脑海中终于传来否定之语。

【这不是祂】

【这是凭我们的记忆和其他神祇印象拼合的龙神，真正的祂不会出现在这里】

声音幽幽响起，尘弋稍感安心，分神听那声音像是自暴自弃一般继续说。

【……不会留下来看我（们）一眼，不会变成和我（们）一样的人形，不会给我（们）披上神衣，这种冒牌货，我们早就应该清楚才对】

【而且祂不是真心喜爱我们……我们只是承载祂恶念的工具！】

【……】

“剑神”还想再说什么，尘弋声音很轻地打断他：“祂要消失了。”

长袍的色彩逐渐浅淡，尘弋所感知到的一切都像蒙上了一层雾气，雾气加深，周遭的存在淡化，迟滞，龙神化人的轮廓溶进雾气中，脑海的声音顺着沉寂下来，徒留一句似是抱怨的语气词。

【嘁……】

生之苦，通过。

·

老之苦，需要忍受身心衰朽的苦楚，感受自身走向不可挽回的锈蚀，神智混沌、一点点沉寂下去。

这对尘弋来说倒是一种很新奇的体验，最开始他被尘心封印部分感知的时候也没有这样愚钝过，如果说第一个经历的生之苦里他是不熟练控制自己的手脚，那么现在就是力不从心，动作不听使唤……

孤寂感潮水般涌来，尘弋的意识又被吊在坠于深海的一线间，身体机能的下降反馈意识中，让他能清楚感知到自己正在走向终点。

……搞什么，现在还没有到死之苦吧？

尘弋仰躺在幻境模拟的剑冢里，荒寂的大地吹拂过萧瑟的风，地面上插着的剑刃嗡鸣声减弱，逐渐成为尘弋难以捕捉到的絮语。

不知道躺了多久，周遭的环境褪色，代表这一关通过。

老之苦比生之苦要好过太多了，更多的是对心性的考验，尘弋能接受自己的“老化”，他在进入人生直播间之前就被告知，在直播间完不成任务会被困死在世界里，那个时候主播们的下场或许就是如此，因此他有心理准备，而且老之苦并没有生之苦那样高强度的锻造，对尘弋来说就更不成问题了。

连过两境，尘弋猜测这个修罗九境不属于难度递增的类型……结合个人经历，越传奇、越跌宕的人生试炼就会越艰难……正常人的生之苦估计是生产，而不是他这样的“锻造”……

·

病之苦比老之苦还不如，尘弋过高的体质属性点隔绝了绝大多数疾病，加上他的特殊体质——他从来没有生过病，最多是力量枯竭的虚脱和感官过载的晕眩。而试炼没有模拟出疾病，而是让尘弋重回熟悉的虚弱就草草结束。

·

而死之苦就很有意思了——

尘弋感受着生命力不断流失，他跪坐在地上，右臂被斩去，小臂连同持握的血色长剑掉落在不远处，在躯体上留下一个平整的、边缘闪着金色光芒的切面。

他含糊吐出嘴里的血沫，小小的动作却带着穿胸的炽金色剑刃一齐震动起来，血流不断从创口边缘流出，如果那人把剑抽走，尘弋就会立刻死掉。

现在和死掉也差不了多少。

一来就碰上这个情景，尘弋反而还能笑出来，只是身体不允许他做出更多的表情了，平日绚丽而有神采的眼瞳暗淡下去，他全身发冷，肢体的末端发麻，只有胸口，金色光焰舔舐着他的伤口，比九彩神火差远了，却带来不输于那时候的灼痛。

“千……千仞雪……”

尘弋动了动唇瓣，念出持剑者的名字，他在一瞬间想了很多，但什么也说不出来。

——她怎么会出现在幻境里。

——她怎么可能一对一打赢他的？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jpg

这个试炼能不能编得逼真一点儿。

眼瞳已经转化为附带神性的金色，“千仞雪”俯视着尘弋，像是欣赏够了他狼狈的姿态，毫不留情抽剑，飞溅的血被护体的金光屏障挡住，明艳的面容上一片冰冷。

银白色长发的人晃了晃，倒在地上，不一会儿全身燃起了金色的火焰。

金发天使收剑，同色的火光映入眼底，衬得她眸色深深。看青年被圣洁之火吞噬却只是烧却了灰尘与衣物，蒸干了血液，全身还是完好的，她蹙了蹙眉，没有离开，只是低低一句。

“……脏死了。”

……

死之苦，通过。

·

“本来想让尘心在死之苦里出现的，但那样尘弋会超级生气。然后想一想同辈人现阶段能干尘弋的，除了潜力股唐三和强化版焱就是千仞雪，遂安排出场。”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86章 修罗九境的考验·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