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咳咳……”

黑色及背中长发扎了个麻花辫的男人站在林中，闷咳着将手中湿润兽皮拉伸、用丝线固定在树枝上。他身旁蹲着一只体型略小的黑狼，黑狼脖颈间挂着一枚铁灰色的戒指。男人头也没回地朝黑狼伸手，戒指上的乳白色光芒一闪，第二块皮革出现在男人手中。

一人一兽显然早已熟练这套流程，没多久便将储物魂导器里所有兽皮都晾上树枝。完成这项工作，黑狼发出人声，音调干练沉稳：“又咳血了？”

“没事，比前两天好点。”

前天，他仗着全身只有听觉存在，踏入万年剧毒植物魂兽、魔蛛香笼草的领地，取得它的消化液和毒囊，还薅走了没被魔蛛香笼草消化完的几具魂兽尸体，自己也因吸入魂兽毒气而肺腑受伤。

这种伤不算碍事，就是烦人，即便已经服用对症的药物，毕竟才过两天，他时不时还是会咳出淤血。

黑狼颔首：“今天你要出摊吗？”

“好不容易到了眼睛能用的日子，我还是在森林里吧。”男人道，没有被衣物覆盖的脸上有着数道纵横交错的、类似锐器划伤的血痕，仔细看去似乎还在如活物一样蠕动，在他脸上形成微小的恶心突起，“而且你出去后就不能说话，还会被人当狗，不是很烦吗？”

“随便你。”黑狼、不，将颈间血色皮毛染成黑色的咽血魔狼、夜奔不置可否。他是为照顾这个自己看着长大的臭小子而来，无论严凌霄做什么，只要不会危及到对方的性命，他都不会反对和插手。

一六四七年的十二月，银霜目睹严凌霄逐日失去一种感官后，前往严祁所在的城镇与其商议分析，随后和严祁的血契伙伴、夜奔一起返回云罗王国。

严凌霄对此无所谓，他身边都有一只鸟和一头龙了，再来一头狼也没有区别。白翎倒是很高兴能再次见到夜奔，叽叽喳喳地绕着咽血魔狼飞来飞去，和她的夜哥抱怨这个诡异的杀神考核。

不过，白翎已经好几个月没和严凌霄一起行动了。

严凌霄这几年游荡于星罗帝国各个行省和王国的魂兽森林之间。除了位于墨莱基利行省的迷踪谷，银霜并不管他选择哪里作为目的地。于是，他掷骰子决定了起点，以迷踪谷为终点规划路线、不打算走回头路。

云罗王国、费德里森王国、日生公国都是两三个月逛完；龙羽行省境内基本全是沙漠，他花了半年才走出去；从西蒙龙脉行省开始，银霜要求他去森林外的小镇中和人类交流，他在这个行省待了五个月；现在所在的东蒙龙脉行省的气候颇合他意，他决定多停留一段时间。

在龙羽行省时，严凌霄遇上深藏在沙漠下的九万年龙型魂兽、流沙吞山龙，苦战不敌、被其吞入腹中。如果不是银霜和夜奔出手、剖开了魂兽的腹部，他早已被那头巨龙消化殆尽。

当夜奔撕开流沙吞山龙的胃袋、把他捞出来，他的皮肉被酸液腐蚀大半、白骨露出，手指都融化。白翎从严凌霄曾经的死物魂导器里找出几瓶药给他内服外敷，药液居然让严凌霄的伤势痊愈、完好如初。这种堪称恐怖的药效就连银霜和夜奔都从未见过、啧啧称奇。

“……这不是‘我’做的或买的药吧。白翎，这些是什么人给的？”沙漠城镇旅馆的房间中，苏醒的严凌霄问道。

“小三。”白翎的声音清脆，喝下龙血后，她的修为终于达到五万年，可以使用人类语言，只是说得还不够顺畅，“你的、恋人。”

严凌霄拧起眉，脸上一闪而过的并非白翎所预想的“惊喜”，而是一种她难以描述的表情：“全名是什么？”

“唐三。”这是严凌霄第一次问起以前的事，白翎观察他的表情，“朋友还有沐白、小奥、胖子，荣荣和竹清。小舞姐是妹妹。”

“我知道了。”严凌霄道，“白翎，这个魂导器里还有哪些东西是他们送我的，你可以指给我看吗？”

白翎从一众瓶瓶罐罐中挑出几个，说除了这几个药以外、其他的毒药解药等全部都是唐三送的。严凌霄嗯了一声，白翎接着指。

样式千奇百怪的发绳和夹子一类的乱七八糟的东西是小舞塞的；骰子和羽毛笔来自奥斯卡，骰子有真有假；一张大陆通用的储蓄卡是戴沐白很久以前输给他的，里面大概还有五十多金魂币；马红俊留了一些材质特殊的纸和奇形叶片，白翎依稀记得有几张叶子可以吹出声音；一盒白翎掉下来的绒毛是严凌霄攒下来打算给宁荣荣的，一沓信纸、各地邮票和印章是她的回礼；魂师长途旅行专用套装和几袋烘干的肉条与坚果是朱竹清送的。

而那些精巧的、不知名的涂毒武器，同样出自唐三的手笔。

“我记得，严祁和你约定的是五零年七月？”严凌霄和银霜确认。

银霜的嘴角咧开，她早就看出这人的真实想法，反问：“你想去么？”

确定银霜不会强迫自己前去“赴约”，严凌霄点点头：“那就把这些都扔了吧。”

“凌霄？”白翎语调疑惑，扇着翅膀阻止严凌霄起身的动作，“扔？”

严凌霄感受着白翎抓着自己手指的力道，注视这只一直帮助自己的小鸟：“白翎，我不能这么做吗？”

“你、不想找回，记忆吗？”白翎后知后觉地理解了银霜和严凌霄的对话，没有和严凌霄的血契，她无法知道严凌霄的情绪和想法，思维能力就是一只万年魂兽，顶多算一个人类小孩，“为什么？”

严凌霄笑了：“我为什么要恢复记忆？”

他揉了揉白翎的额头，顺着服帖细密的蛇鳞样白色羽毛下滑，指尖不轻不重地抚过她的背部，顺着一边尾羽滑出：“如果我不想找回记忆，你就不会帮我吗？你是因为我会是‘严凌霄’才陪伴着我的？”

白翎无法理解。失忆前后的严凌霄有区别吗？他是想和曾经的他分开？可他们明明就是同一个人啊。

蛇鳞彩燕焦躁地来回圈踩严凌霄的指节。半晌，白翎道：“扔掉的话，你以后会后悔、生气。他们会、伤心。”

“会后悔生气的人是‘严凌霄’，不是我。”黑发红眼的人类嘴角勾起，慢条斯理道，“只要以后不再见面，他们就不会知道这件事。久而久之，他们只会当‘严凌霄’已经死了。活人怎么对死无全尸的死人发脾气呢？”

“……你要抛弃小三、小舞吗？”

“我都没有拥有过，何来‘抛弃’一说？他们认识的‘严凌霄’和我无关。‘严凌霄’的过去也和我无关。”人类扫了一眼屋中不为所动的另外两只魂兽，重新与白翎对上目光，“说实话，从当初在迷踪谷醒来开始，我就不想和以前扯上关系。可是，你一直陪伴、保护我，我很感谢你；和严祁有约定的银霜实力太强，我跑不了，夜奔同理。

“然而，关于‘记忆恢复’这件事……银霜在我失忆前并不认识我，夜奔不会限制或者阻碍我。在他们眼里，我恢不恢复记忆对于他们来说影响不大。

“但是，白翎，你好像不是这样想的。

“你希望‘我’是‘严凌霄’，是吗？”

白翎的脑袋扭向夜奔又转回来，有点不安：“不及时通过第一考，你会死。”

“人生下来就是为了死的。世界上有谁能逃过这个结局？神吗？”严凌霄道，“严祁说比比东的第一考的时限是五年，她恢复记忆的同时通过了第一考。可我的情况和她不一样，对吧？说不定明天就是我的死期……白翎，你觉得我会在意这个吗？”

“……夜哥。”白翎啾啾地向夜奔寻求支援。他们理应都想让严凌霄尽快恢复记忆。

咽血魔狼盘在椅子上，尾巴垂下、一动不动：“这是他自己的选择，他不后悔就好。”夜奔顿了顿，“既然他自己都不想活，我们着急也没用。”

严凌霄略感无语：“我哪里不想活了？那我不是该现在就给自己一刀？”他突然来了精神，兴致勃勃道，“我死了的话，你们直接把我的尸体吃了吧。一具至少魂圣修为的人类尸体，对你们来说应该还算有用？刚好，咽血魔狼的习性就是吃同伴进阶，虽然夜奔你的修为差不多到头了。”

夜奔咧嘴、露出一点雪白锐利的牙齿，没理他。

银霜倒是翘起尾巴，龙吟和女声戏谑愉悦地重叠：“我觉得挺好。你死前记得多锻炼一下腿部，那里比较好啃。”

“你可以连骨头一起咬断的吧？咬碎头骨对你来说都很轻松才对。”

“头部的话，我更倾向敲开头盖骨，只吃脑髓。”

她一副很有经验的样子，严凌霄不由追问：“眼球和鼻子呢？”

“眼球提前挖出来生吃，鼻子清洗太麻烦，但软骨的口感很不错，把肉剃掉专门吃软骨也可以。”银霜努力回忆，心中可惜自己以前吃得太急了，只有当时满足无憾、痛快欢畅的心情依然清晰，“脸肉切成条和嘴唇、眼皮拿来凉拌的话，味道应该不错。”

“还是小姑懂、别扔东西呀，坏了要赔的。”严凌霄歪头躲过银霜飞来的茶杯、左手接住，左臂被震得发麻、陶杯化为齑粉，“一个铜魂币没了。”

“啾嘁。”白翎叨了一口严凌霄的手指，打断一人一龙的交流，“凌霄，别扔。”

“……原来是这样啊，白翎。”人类低头，和蛇鳞彩燕视线相交，“你只想要‘严凌霄’。”

白翎莫名，红色眼睛中倒映着俯视自己的黑发人类：为什么要用这种陌生的目光看她？严凌霄在惋惜什么？为什么她觉得有点痛，也有点冷。

严凌霄道：“恐怕我只能让你失望了，白翎。就算这样，你还要留下来么？”

失望？留下来？这两件事有什么联系？白翎突然福至心灵、领悟他的目的，愤怒瞬间驱散寒意。小型鸟型魂兽厉声尖啸：“严凌霄！你个白痴！混蛋！脑残！人渣！”

他竟然想赶她走！就因为她想让他恢复记忆！他居然在委婉地提议让她离开！他怎么敢！

严凌霄早有预料、一把抓住暴起的蛇鳞彩燕，任由对方伸长脖子给自己的手腕叨出血洞，即便白翎的利爪把他的掌心撕出数道深及白骨的伤口，他也没松手，淡定道：“小孩子别说脏话。”

“去死！”白翎破口大骂，“你他妈才是小孩！弱智！发育不完全！”

“骂人的时候倒是不结巴了……”

“你是人吗？！人渣！！禽兽不如！！”白翎挣脱他的双手，给他额头挠了一道狠的，扭身飞到夜奔身上，恨恨地用咽血魔狼的毛给自己擦爪，“我不管你了！我绝对不管你了！”

“那我把这些都扔了？”

“你敢！”白翎喉中嘶嘶作响，“你不要我要！”

“你这么小一只……”严凌霄也没管脸上淌个不停的鲜血，两手比划白翎的身长大小，“怎么拿这么多东西？”

“给我买魂导器。”

“没钱啊。”

“去赚。”白翎嘁嘁两声，白喙点点地上的储蓄卡，“不要你。大白猫有钱。”

戴沐白？大白猫？什么鬼。戴、朱、白猫，星罗皇室？现在的星罗太子于四五年确立，好像叫戴维斯。如果戴沐白真是皇子，又是邪眸白虎武魂的话，没能继承皇位，那大概率是死了或者被关在戴氏族地里了。

希望对方是这种结局。在他的计划中，他未来大部分时间都在星罗境内，自然是可能遇见的“熟人”越少越好。

这次清点出唐三的药和史莱克人的东西算是一次催化，让他做了一直在犹豫的事——和以前的自己彻底切断联系。

白翎就是其中之一。不止如此，她还算得上是“严凌霄”的身份标志，她自己也一直将他视为“严凌霄”来对待。他凭此得到便利，有感谢、无奈，也有别的情绪。

他和白翎之间到此为止就好。

他简单处理好手上、额头上新增的伤口，出门买了药材回来，自己重新配置各种可能需要的药品。白翎想要的魂导器只有大城市才有卖，“严凌霄”的那堆东西暂时还是留在他的戒指魂导器中。

当他们抵达西蒙龙脉行省的首府、鸿台城，他取出储蓄卡里的钱，又自己添了点，给白翎买了魂导器。

自此，白翎腿上多了一枚镶嵌玉石的银环。将史莱克学院的人送的东西收好，她没再跟着严凌霄，而是和银霜待在一起，只在严凌霄有麻烦，或者银霜无聊、想找严凌霄茬时出现一下。

三言两语和夜奔说完今日行程，严凌霄从树下的包裹中翻出大前天做到一半的骨铃、一把零散的彩色兽骨和一柄黑色的粗糙匕首，坐在树根旁，继续打磨骨头。

这把匕首并非铁制，而是一种金属类魂兽蜕下的纤长外壳，两面一糙一细，严凌霄把它当砂纸和防身武器。类似的物品在他身上还有很多，都取自不同年限不同品种的魂兽的一部分。

他的武魂破碎，普通的金属打造的武器兵器无法突破强大魂兽的防御，他干脆收集各种魂兽身上的锋利部位作为替代品。在战斗中碎了的、或者是他用不上的部位，他就随便做点饰品、小巧防具等，摆到外面的小镇的流动摊位上贩卖。

比如眼前正在接受阳光沐浴的兽皮们，就源自他在过往诸多魂兽森林里的战利品和消耗品。

虽然今天是七天中的第一天、视觉还在，严凌霄依旧外放着精神力、感知半径一公里内的魂兽森林的一切动向。夜奔收敛气息，趴在他身边，耳朵偶尔因为严凌霄磨骨头的声音太大而弹动。

当夕阳降临，橘红色和黑紫色各占半边天空，严凌霄也做完了包中的半成品。他起身取下树枝上的兽皮，在地上铺了层防水油布，将兽皮垒到上面。

这座魂兽森林靠近东蒙龙脉行省首府翼湖城，面积不算大，是城中低级魂师狩猎魂兽的首选之地，也是贵族彰显自家财富势力的一处常规去处。严凌霄的精神力完全释放开的话，足以覆盖森林，且不会被任何生物发现——不知在哪看着他的银霜除外。

进入这里的第一天，他便确认了林中只有几头万年魂兽存在，且基本都无法移动。这种情况，就算没有夜奔，他也敢生火，眼下更不怕，直接用火折点燃一座小型营火来热先前在镇上买的干粮。解决晚饭，他挑出面积比较大的兽皮，抹匀药液、用合适的树枝撑开定型，架在火边再次烘烤。

木柴中掺了某些魂兽的分泌物，不会产生烟气，不必担心被人类看见炊烟，要注意、驱逐的基本只会是魂兽。

东蒙龙脉行省的气候较为稳定，一年四季都是舒适却不寒冷的低温。十月夜晚微凉的空气随着呼吸进入肺部，严凌霄咳出一口血、瞥了一眼，血液颜色正常了。他喝水漱口、咽下，借着火光缝制一旁的皮革。

太阳完全消失，云层流动，月光时明时暗。

感知到有魂兽在附近迂回、显然是将自己定为目标，严凌霄面不改色、动作都没有一点变化，额心闪过一枚繁复的红色图案。森寒锋锐的气息乍现，直接锁定、震慑两百米之外那只蠢蠢欲动的魂兽。

不知从何而来的白色气息紧紧包裹这只豹型魂兽的身体，恍惚以为浑身弱点都在刹那间被无数冰冷锐器钉穿命中，竟让它只能缓慢地、僵硬地、战栗着移动肢体。

图案隐去，气息消失，豹型魂兽在夜风中大口喘着白汽，遥望严凌霄所在的方向。它恋恋不舍地在原地徘徊两步，还是调转方向，往另一边跑去。

如果唐三在，他就能认出严凌霄额心的图案和他的昊天锤上杀神领域的标志十分相似，只是略微简化了一点，整体类似一个宽且窄的箭头、指向严凌霄的眉心，并且能见到昊天锤上所没有的、第三对手臂的完整模样：第四节臂骨尖端没有掌骨，而是两只插入骨骼间隙的长剑或者长刀，尖处指向魂兽本体、在魂兽脚下交叉，魂兽就像是站在刀锋、剑锋上一样。

杀神领域。即便严凌霄的武魂破碎，他也在这两年不到的时间内掌握了这个走出杀神路的人都会有的天赋领域。

营火的原料燃尽、早就熄灭，高挂夜空的月亮向西偏移，严凌霄收好明天要摆到摊位上的新制品和烘好的半成品，枕着包裹躺在油布上、闭上眼休息眼睛。有血剑剑气在体内，他想睡也睡不了，而一个时辰后，太阳就会升起，新的一天到来，他又要开始睁眼瞎的日子。

等打赢银霜、能脱离她的视线，他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去迷踪谷掘严祁的祖坟。

白翎：夜哥，你说句话啊！

夜奔：……

银霜：来一碗凉拌脸肉和一份烤舌头，不要香菜不要辣

失忆男：严凌霄已死，其亲朋好友仇敌对手勿扰

-

本卷前半部分一句话概括：人在做坏事时是不会觉得累的（黄豆龇牙笑.gif

换新封面和新人设图了，封面和人设图全图在大眼，人设全图是杀戮之都期间唐三给严凌霄膝枕

这章和上一章都是1649年10月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68章 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