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当两人收拾好了为数不多的行李，要下山的时候，却被一个慌里慌张的小姑娘叫住了。

小姑娘气喘吁吁地扒着门框，神色惊慌。

“且……且慢！出事了，我师父想请您过去一趟。”她指关落。

“不去。”关落一口回绝。

盈盈更急了：“真的是大事！您去了就知道——”

“小盈？”一个脑袋从卫生间里冒了出来，试探性问。

“你认识？”关落有些意外。

盈盈也有些意外，气都不喘了。

霜风承认道：“认识，我呆过的第八个孤儿院里的小伙伴，倒是许多年没见了。她的声音倒是没变过，一直这么富有童趣。怎么？她的师父就是你的故人？这世间真是太小了。”他一面感叹着一面摸索墙边的盲杖。

关落将盲杖放在他掌心，“确实小。”

“那你何去看看呢？毕竟是大事，耽误了就遭了。更何况要下雨了，我们今天注定下不了山。”霜风笑眯眯地扶着关落的小臂来到门口，又道：“更何况我也想和故人叙叙旧。去吧，我和小盈在房间等你。”

盈盈回过神，也疯狂点头。

“好吧。”

关落最终一步三回头地走了，门都没关。

剩下两个，一个看不见，一个看见了也不知道说什么，僵在原地。

“其实我对你的印象也没多少了。”还是成熟稳重的成年人先开口打破僵局，他边脱外套边回到了沙发椅旁边，“但他是个执拗的人，我不劝他他是不会去的，所以委屈你在这个房间里当会儿人质，陪陪这个瞎子喽。”

“好，其实我也不太记得小时候的事了。”准确说盈盈对自己生前的认知是一片空白，天使入天界后会经历洗礼，忘记前尘往事，只剩一颗纯洁的善心。

或许她曾经认识这辈子的霜风吧，但她无从求证。

“想聊什么吗？你们年轻人总是更有活力。”

譬如开着越野车哐哐撞树的语脉。

盈盈问：“霜风哥，你恨自己是个瞎子吗？”

“有什么可恨的？”霜风摘下防强光的墨镜，苍白无神的眼睛在眼眶里挂着，如同精美的摆设。他说：“俗话说眼不见心为静，我的心里有一片静谧的花海，是我所听、所闻、所尝、所感的美好来汇聚的。它们很干净，不会被能看见的污秽所打扰，这就够了。”

“可有人会……”

“呵，人是最不值得一提的。”霜风预测到了小孩想问什么，说：“人是贪得无厌的，唯利是图的，是污秽中最显然的一部分。所以无论看不看得见，那污秽就在那，我躲着他们，不需要眼睛。”

盈盈觉得他的话不合逻辑，至少不符合那人小指上的红线，于是追问：“关落也是人，你为什么不躲他？”

霜风认真道：“他不是人，他是一朵花，是芬芳的，是赤诚的，是虔诚的。自然不能与污泥们混为一谈。”

“那你是什么？”

男人想了想，“我？可能是一块破石头吧，躺在无人的旷野上，没人来打扰，我也有我的自由。”

“为什么会这样想？”

因为不会有人去关注一颗没有利用价值的破石头，不会被关注与算计，这是霜风寻求的自由。

他说：“大概是因为总梦见吧。我静静躺在一座残败的宫殿顶上，看着人们心怀鬼胎地来，再抱着金银钻石走。哦，有很大可能顺手把将他们带来的人杀掉。这种场景我见过很多次，最后还是觉得做石头好，能看风景，这就够了。”

小姑娘听了他的话，将那些字拆开来嚼了嚼，吐出来的又是另一番味道。她道：“总觉得你说的不是石头。”

“你怎么想都行。”霜风也不知道从哪里掏出来一团毛线和一副钩针，低头开始了他的意识流大作。

盈盈静静看着他浪费时间，忽然抬起手，那把粉红色的手枪再度出现在手中，她问：“那如果有一个人，身负绝顶才华却深陷泥沼，要拉他一把吗？”

霜风头也不抬：“放下助人情节，擅自干涉他人的人生是一个很糟糕的决定，你永远不知道会牵连出什么样的因果。也许，灰飞烟灭。”

或许在霜风看来不与人接触就是最好的选择。

“你喜欢现在的生活吗？”

“我一直很喜欢在人间自由行走的每一刻。”

盈盈不懂行走除了给人带来疲劳的感觉外还能带来什么，在她有记忆起，便是在天界的各种学堂里窜，这个不合适就换下一个，得在成为天使的三年内选择好自己未来的职业，并且学会职业必须要具备的能力，她似乎一直在跑。她甚至是幸运的，有骨淞这个师父在，她不用像其他同期的天使一样提前上岗。于是盈盈直言道：“不懂。”

“多走走就懂了，你才多大，有的是时间。”

盈盈手中枪消失，她轻盈地走到另一个沙发椅旁边坐下，拄着脑袋，说着：“也不小了，还有半年就要上班了，而且我们公司有规定，每次发的工资的最少三成要孝敬给直系上司，也就是教育培养我们的师长。我的就是给我师父，师父特别爱美，好难养的。”

善人们接受洗礼后成为天使，再等待上一代，亦或是往前数的许多代的天使来选择，选择后自动像巨树的树根那样成为某一条根系的末端的一部分。天界的关系网就是一张巨大的根脉图，最头的就是那些始天使和前些代的天使。也有像黎休那样懒得带新人的，就像将要於结坏死的老根，只指望着其他根系余出的营养通过树干再反哺给他，早晚要消失的。

霜风终于抬了头，一脸嫌弃。“好恶心的要求。”

“类似于保护费吧，出了事能有个有话语权的来撑腰。”盈盈耸肩道。

“那也恶心，真出了事，肯来尽义务的又有几个？”

盈盈刚想反驳，就想起来最近听师父说起的，关于黎生的事。

“这……不知道，反正我师父一定回来，毕竟她就我一个宝贝徒弟，不来可没人给她养老了。”

骨淞也根本没想过带新人，据盈盈回忆，她是在人间飘着没去轮回，遇见了骨淞，就被带去天界了。

会来吧……骨淞没那么绝情的。盈盈不确定地想。

霜风自顾自织着破洞围巾，把时间留给纠结的小孩，尽职尽责地当自己的石头。

一块没有感情的石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