骨淞忙于处理黎休的事情，天界人间来回填报表加上指挥调查，加固防御，不知不觉已到了天地谈判的日子。她用地界给的传送卷轴到了一处摩天大楼的脚下，四周是车水马龙的喧嚣，偏游人像是看不见这栋大楼似的，说说笑笑就过去了，只剩一栋散发着光污染的楼。

窗上反射的光折进骨淞眼中，她闭眼静站在原地，忽然感觉好累。

与此同时，火舌舔舐空气的余情，奏鸣过后，一男一女两个身影凭空出现在她不远处。两人皆穿着贴合的西服正装，女子满面冰霜，尖耳，一条袖管空荡荡的，还拎着个手提箱。男子倒是清闲，留着看着就乖张的齐头，单手扶着额头，似乎被传送惹得发晕。

女子没有开口，男子便说道：“无事，是他们给我选的这衣服太紧了，不适应。”

一会儿，又道：“用不着，反正谈判超不过半个时辰，我再争取一下，试试能不能寒暄一下就结束。那边……哦，已经注意到我们了。”

说罢，他抬手与骨淞打招呼，无害地笑道：“一起上去吧。”

“崔尚。”骨淞点头就当打招呼了，跟着进入大楼。

崔尚，地界十殿殿主，听心语，负责地界的外交工作。

大楼内也空荡荡的，大理石前台后面有个小地鬼负责接待。崔尚与骨淞分别签了字，乘着电梯上楼去了。电梯间里一阵沉默，骨淞努力放空自己的大脑，让自己什么也不想。

崔尚倒是自在，拉着与他同行的女性地鬼说话：“我记得雅雪姐姐该解冻了，是不是该去看看了。”

又道：“你说的对，那雪山太冷了，谁去谁遭罪。”

地鬼依然不语，崔尚又跟着点头道：“是啊，本来只是黎老头随手造的小山丘，谁料她一睡就冻高十米，现在都顶天了……”

山、黎休、死亡、财产、暂归天界、若黎生不回……回不来、浪费时间——几个零星的念头在脑子遛过，骨淞惊觉入套了，抬头去看崔尚的嘴脸，却见他聊得有说有笑的，似乎根本没注意她。

烦人的家伙。骨淞更不耐烦了。她想自己本来该带着小徒弟来人间玩，旅个游，看看戏剧什么的，结果票买好了，黎休出事了，盈盈也跟地鬼跑去旅游了，现在还得跟这帮烦人的家伙进行一场结果注定的谈判。

她的耐心早没了。

电梯门打开，又是一扇扇或黑或白的门，推开最后一扇，地鬼与天使并列房间的两头。长长的谈判桌上，楫川吞云吐雾坐一边，伊宁穿了身轻甲，将大锤搁在桌子上，翘着腿坐在另一边，潭盛则在她旁边优雅地端坐着闭目养神，任由编出花来的头发垂在肩头。

侍者摆上茶水，不一会儿，一个杯子化作烟尘碎了，一个杯子冻上了。

听见来者的声音，楫川透过浓稠的烟看了眼门口，数落道：“又卡点。”

伊宁看到，捅了捅旁边闭眼补觉的潭盛，示意要开始了。

“对不起嘛，楫川姐姐。通道没修好，走路废了点时间，”崔尚笑着迎上去。

骨淞也到两个高阶天使中间落座，问：“行归呢？”

“行归大人又突发恶疾，卧床歇着呢。”伊宁没好气地说：“都嫌这浪荡子恶心，怎么偏他可以推脱不来。”

潭盛则劝她：“行归大人怎么做都有他的道理。他知道的东西比我们多，也重要，真让那浪荡子听了去就糟了。”

地鬼那边崔尚与楫川聊了几句，彼此都表达了对这场谈判的无感，一致决定速战速决。

“提讷，把文件拿出来吧。”

女性地鬼也就是提讷刚替崔尚将脱下来的外套搭在椅子上叠好，闻言点头，将手提箱平放在桌上，拿出早已准备好的文件。

崔尚将其中三份丢过去，道：“目前地界所关押的天使及赎金要求，你们有眼睛的自己看吧，我得替那个卧床不起的读一下。”

他一展文件，象征性地抖搂一下，开始滔滔不绝地讲诵赎每个天使需要的能量资源与人间势力范围的割舍。

其中自然最贵的自然是黎生，一个天使顶剩下天使的全部资源再翻三倍。

“你们过分了。”骨淞皱眉道，这个数字比他们预测的还高三分之一。

崔尚还在读，楫川倾身向前，撑在桌子上没好气地说：“那小鸟杀了多少地鬼你们不知道？还有他对五殿的负面影响，这个数堪堪够弥补他所带来的损失。”

潭盛摆弄着一个木算盘，道：“那也太多了，更何况羽弓折了，他的价值已经打了折扣，值不得这么多资源，也值不得这十五个地区的降临权。”

人间的大多数地方都被天地两界划分到了自己的势力范围，设置固定管理机构，即在某地更好制造混乱或是更好传播善意。

就像黎休所居住的山及人间大多数山川都是天界的势力范围，流水与地界招待所所在地是地界的势力范围。

守序天使与楫川所带领的八殿和其他殿在人间常设的组织没少为了势力范围争夺，一见面就打架，此时楫川与归宁没打起来已经算是能忍了。

“他这四百年以来夺的地区就不止十五个了，这个没得商量。”楫川说。

那边崔尚读完了，盯着文件密密麻麻的字，忽坐下提笔刷刷写了起来。写完又递给骨淞几人，道：“签字吧，若你们还想在这浪费时间，呵，没人想。”

“啧。”伊宁率先放下翘起的腿，扯了只笔签字，道：“跟你谈判就是浪费时间。”

这是所有人来之前都知道的事，崔尚能读人心，知道天使们的底线在哪里，完全能根据其他人的心声得出最有利于地界的方案，也是最让天界恶心的方案。

就像费了很大力气做出来的一道菜品，倾注了心血，但做得实在不怎么样。食之折磨弃之可惜。

骨淞翻了翻修改后的文件，有三个天使的赎金谈崩了，其中自然包括黎生的。她道：“他们现在如何？”

崔尚笑着道：“你们知道的。”

闻言楫川侧目，垂着眼眸思索着。

“他们未来会如何？”骨淞又问。

“你们也知道的。”崔尚继续笑道：“签字吧，你的戏还有七分钟开场，时间来得及。”

他向后靠在椅子上，自是一派悠闲自得，道：“你一直喜欢看戏，让我猜猜这回是个什么剧本？”

“不必猜了，”骨淞签字，道：“不过是寻常的人间喜剧，没有名字的。”

“哦。”

崔尚将目光转移到最后一位天使身上，这位今天穿了件米黄色的格子衫，外罩着深蓝色的风衣，算盘打了许久终于停下，算好了要支出的资源总量。

潭盛抬头看所有人都盯着她，从衣前的兜里拿出支笔，边签字边问：“雅雪大人最近如何？”

“冻着呢。”崔尚亲自接过三人签过字的文件，又理了理，和楫川两个也签了字。

“她这些年问过我吗？”潭盛将笔插回口袋，忽然发现格子衫最上面的扣子没了。

只见崔尚笑着退后，声音模模糊糊地透过蔓延的迷雾溜达过来：“不知道呀，她是个哑巴。怎么会说话呢？”

“喂，你们！”伊宁反应过来，拎起大锤就要砸。下一刻迷雾席卷，除了已经溜走的骨淞，其余的天使都被卷出去二里地去，灰头土脸地砸进了刚让雨水洗过的沙漠，吃了满嘴湿沙子。

伊宁先爬了起来，又去拽其他头着地插葱似的天使们，忙完一圈，就见潭盛不顾身上脏污，盘坐在原地叹气。

“想啥呢？”

潭盛又叹了口气，道：“想我当年跟着去地界就好了，不用面对这跟空的没什么区别的财库。”

“你以什么身份去？”伊宁挥挥手让其他天使回天界去汇报去了，自己也一屁股坐在潭盛旁边，托着腮道：“当年能跟着他们这群始天使堕落的也就只有对应的一代天使，咱都是二代三代的人类天使，也不让咱下去啊。”

“你也说了咱是二代三代的天使。”潭盛问：“你说咱们都当这么久天使了，该退休了吧。”

“难。”伊宁说：“退休的都是什么个下场你不知道？”

“说的也是。”潭盛继续叹气：“还是干活吧。”

转头一看伊宁已经起身走了。

“干嘛去？”

“打架，霜风被罚，黎生不在了，开拓、救援、追杀的活都分我头上了。这家伙真是，要死了还留下他那串内卷的功绩，还要我们跟他学。学个头啊，忘仙创造一代天使的时候就没考虑过让他们歇息吧。行归也是，不知道人类是会累的吗？”伊宁吐槽着消失在渐行渐远的远方。

潭盛也摇摇头，拍了拍身上的尘土，消失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