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尔维娅站起身,脸上带着笑容。她将手中的茶水一饮而尽:“我想,正是因为他考虑到了这一点,所以才会把原本的求婚改成订婚吧。他写在登记簿上的职业是外交部第三司参赞......除了你和纳粹党的高级官员之外,没有人会知道我嫁给了一个党卫队上校。”
“在上帝和神父面前撒谎。”安娜看了她一眼,“真是符合你无神论者的身份啊。你们为什么不用个假名算了,这样就不会有人知道你订过婚了.....难以想象,你就是这样对待你的人生大事的?”
希尔维娅没有说话,屋子内陷入尴尬的沉默,安娜奇怪地注视着她,直到窗外的夕阳照在木地板上,投下昏黄的光影:“怎么了,希尔维娅?”
“我在想,安娜。”希尔维娅走到窗边,她背着光,整个人被笼罩在一片阴影中,“你好像觉得,我走到今天这一步是我个人的选择,实际上是,我无处可去,无可奈何。”
安娜笑出了声:“希尔维娅·威廷根施坦因什么时候变得多愁善感起来了?那个跟着我在维也纳的夜色里贴传单的公主殿下哪去了?”
“我本来以为你会乐见其成呢。”希尔维娅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自从今日之后,你多了个可靠的情报来源。”
“算了吧。”安娜摆了摆手,除非她疯了,才会考虑让希尔维娅这种没有接受过情报训练的人在纳粹情报军官的眼皮底子下搞这些花样,她转移了话题:“比起情报,你最好还是考虑一下今晚吃什么。听说柏林的物资很紧缺。”
订婚仪式最终在九月二十五号举行,地点是柏林郊外的一座小教堂。主持典礼的神父姓希拉克,是个有些孩子气的老人,弹得一手非常美丽的风琴。
第一次见到这位神父的时候,希尔维娅吓了一跳。经过询问之后,她才知道这位神父和那位吕德斯海姆的圣希尔德加德教堂的希拉克神父是兄弟。她一度怀疑过这是舒伦堡的特殊安排,但她和这位神父接触了好几次,什么都没有发现。
比起他在吕德斯海姆的兄长,这位希拉克神父要稍微沉默一些,善于做神学上的思辨和论辩,在弥撒的时候喜欢引经据典地讨论神学问题,颇为枯燥乏味。
希尔维娅担忧地看着施季里茨,不过,他很有兴致地听着:“看上去你对天主的恩宠颇为感兴趣啊?”
施季里茨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而后在她耳边低声说了一句:“实际上,希娅,我也不想让全国领袖来证婚。”
希尔维娅轻轻笑了一下,没有再说话——她从一开始就没打算骗过施季里茨,他毕竟对她太过熟悉了。
赫尔穆特·兰特在仪式的前一天赶到了柏林。等到他处理完手头的事务,前去波茨坦的乡间拜访希尔维娅的时候,已经是下午时分了。
“我现在是不是应该称呼您为上校先生了?”希尔维娅玩笑般地问他。
兰特是第一位在夜间击落100 架敌机的飞行员。因此于 1944 年7月31日由元首颁发了最高等级的钻石佩剑橡叶骑士铁十字勋章的军人,他随后晋升上校。
兰特笑了:“随便,亲爱的希尔维娅。”他没有穿军装来,就是为了避免这样的繁文缛节,“我本来想请您去柏林城里吃个饭,但现在时间太晚了,我害怕回来的时候会赶上空袭。”
希尔维娅点了点头:“战况很危急?”
“准确的说法是,战况很艰难。”一提到战况的时候,兰特的神情就颇为低沉,就像在晴朗的天空上蒙上了一层阴影:“富有经验的飞行员们牺牲得太多了,我们不能指望那些只在飞行学校待过的年轻人去和敌人富有经验的飞行员对抗。”
希尔维娅点了点头,她知道面对盟军无休止的轰炸,兰特必然牺牲了很多战友。她顿了顿:“我听说您要调任夜间战斗机兵种总监?或许行政工作比在一线好一些。”
“您的未婚夫告诉您的?”兰特笑了笑,“不过,比起和后方的官僚们扯皮,我还是喜欢在前线战斗。”
他从包里掏出一只小盒子,递给希尔维娅:“我前段时间回了一趟老家,我的家人们和我把这个礼物送给您。”
里面躺着一条绿松石手链。
“啊,谢谢您。”希尔维娅颇为惊喜地看着他,“您怎么还给我带礼物呢?本来是我麻烦您来柏林的。”
“实话说,我接到电话的时候吓了一跳,我实在无法想象,您作为一个贵族,找不到合适的人挽着手进入教堂。您在德国应该和很多人有亲戚关系吧?那些王子、公爵、伯爵们都不合适吗?”兰特说,“后来我想明白了,我代替的是海因里希·威廷根施坦因的角色。”
希尔维娅低垂眼眸:“是的。”
“我很荣幸。”兰特拍了拍她的肩,“我想,作为一位合格的兄长,在妹妹如此重要的人生时刻,空着手来是不合适的。所以,亲爱的希尔维娅,收下吧。”
希尔维娅笑了一下,把手链戴在了手上:“很合适,谢谢您....谢谢你。”
“说到这个,你的未婚夫,就是上次我和艾格蒙特在医院里见到的那一位?外交部的施季里茨先生?”
希尔维娅点了点头,她想起艾格蒙特·维森菲尔德还说施季里茨是“一位值得信任的人。”
“艾格蒙特如果知道的话,大概会夸耀自己的先见之明吧。”兰特提到了他去世已久的朋友,“不过时间太紧张了,我恐怕没时间了解你们之间发生过什么故事。希望在婚礼之前能有时间让我找他谈一谈。”
“你要找他谈什么呢?”希尔维娅好奇地看着他。
“一些大舅子和他的妹婿应该谈的问题。”兰特笑道,“你就不必过问了。”他抬手看了看表:“天快黑了,我要离开了。”
“我送你。”希尔维娅站起身,随他走下楼梯。
兰特在上车之前看了一眼她:“不知道为什么,希尔维娅,我总觉得你没有那么高兴.....是我的错觉吗?”
“我只是很紧张。”希尔维娅说,“不知道之后会面对什么样的生活。”
“你爱他吗?”兰特问她。
希尔维娅楞了一下,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一直在回避这个问题。
“那么,他爱你吗?”
希尔维娅更没有办法回答了。她低下头,回避了兰特的眼神。
“现在你真的让我担忧了,希尔维娅。”兰特低声问她,“如果你们彼此相爱的话,未来就没有什么值得害怕的。但,如果你们不相爱的话,为什么要订婚呢?”
希尔维娅笑了一下,她怎么能告诉兰特,在这里,爱情并不是主要的因素——更重要的是政治、阴谋、权力以及责任?
“算了,亲爱的,你睡个好觉。让我明天去找施季里茨先生谈一谈吧。”兰特奇怪地看着她,“奇怪,即使这样,你还是信任他?”
希尔维娅点了点头——只有在这一点上她是笃定的:“我确信我们至少是互相信任的。”
“那样不也很好?”兰特对她笑一笑,“你要对自己和自己的未婚夫有点自信,亲爱的。”他跳上车,很快消失在了远处。
正如兰特所言,希尔维娅睡了个好觉。她早早地起床,安娜帮她梳头发:“你的未婚夫现在会在干嘛呢?”
“我希望他能好好睡一觉。不过更大的可能性是正在工作。”希尔维娅说。
“天啊,”安娜翻了个大大的白眼,“是什么样的工作狂,才能在结婚当天早上先去自己的办公室报到啊?他就没有跟你说什么话,比如准备什么小惊喜吗?”
“这我还真不知道。”希尔维娅不由得笑了一下,“我好像是个完全的甩手掌柜,把仪式上所有的事情都丢给他和舒伦堡先生处理了。”
“你可真是个......奇怪的新娘。”安娜示意她站起身,好给她换上礼服,“好在你足够漂亮。我向你保证,你光凭美貌就可以镇住婚礼上的所有人了。兰特上校什么时候来?”
“两个半小时之后。”希尔维娅看了一眼卧室里的钟——现在的时间实在是太早了。
“我去打电话让他稍微早一点。免得你在无聊的等待中消磨了太多时光,以至于弄歪了头发什么的。”安娜说着走向电话机,她看上去比希尔维娅要兴奋得多。
“安娜。”希尔维娅在后面叫住她,“你是不是忘了,你还没换礼服呢?”安娜“啊”了一声,匆匆地冲回自己房间去了。
不过在兰特上校之前,另外几位女士敲响了别墅的门。她们走进来,对安娜和希尔维娅一起行了礼:“两位殿下,我们受一位先生的命令来协助您做一些准备工作。”她看了一眼希尔维娅:“在此之前,我建议您先把礼服换下来。”
希尔维娅不由得笑了,她瞥了一眼安娜,做了个口型:“这就是□□·舒伦堡的作风。”
她们像变戏法一样地打开一个大箱子,然后示意希尔维娅转过身,开始重新给她化妆、梳头发。安娜像个挑剔的监工一样在一边团团转,想要挑出一点毛病来。她憋着一股“杰作”被毁了的劲儿,却什么也没找到,还被请到另外的房间化妆去了。
直到兰特在别墅下按喇叭时,希尔维娅才戴上她那顶百合花的王冠,几位女士给她戴上白色的头纱,最后一次理了一下她的裙子:“好了,殿下。”
希尔维娅深深地吸了口气,安娜扶着她走下了楼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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