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请帮我接祖·夏彦—威廷根施坦因亲王少校。”
漫长的十一月很快走到尾声的时候,希尔维娅接到了第五代夏彦亲王斯坦斯洛斯的请帖,邀请她前往夏彦宫过圣诞。
凭心而论,希尔维娅并不愿意把被监视的恐怖气氛带到夏彦宫,但圣诞节又是理应团聚的日子。
“希娅,怎么了吗?”
海因里希语气平和,但掩饰不了他的疲倦。六年来的战场生活,已经把他从意气风发的少年磨成了一个老兵。
希尔维娅想要说些什么,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海因里希是个很骄傲的人,他的脆弱和敏感,即使是家人也并不能轻易触碰。
“我收到了斯坦斯洛斯伯父的请帖。你有想过圣诞节怎么过吗?哥哥?”
“不好说,圣诞节每个人都想回家,但战况越来越激烈,我怀疑他们在平安夜和圣诞节也不会停止空袭。我得留下来,让那些更多家人在德国的飞行员过个团圆的圣诞节。”
海因里希的声音忽而变得闷闷的,显然他用手捂住了话筒,不愿意其他人听到这句话。毕竟,一战中圣诞节时交战双方都自动停了火。军人们,尤其是列兵们往往对此抱有幻想。
“也就是说,你不会和我一起过圣诞了?”希尔维娅思索了片刻,“那么,我留在波茨坦,如何?没有必要让斯坦斯洛斯伯父也感受一下盖世太保的威力。”
“那我打电话给他。”海因里希话音未落,兄妹俩齐齐在电话里叹了口气,意识到这个有趣的巧合,两人又都不禁笑了一下。
“谢谢你的体贴,哥哥。”希尔维娅笑得尤其放肆而快乐,“让我不用面对我们亲爱的姨妈的唠叨。”
她话音未落,一道电话铃突然响起——电话那边变得吵闹起来,海因里希放下了电话,不一会儿他折返回来:“希娅,躲到城堡地窖里去!快点!”
“有空袭吗?哥哥?”希尔维娅明白这句命令口气的话语的意思。
“是。”
海因里希做了简短的回答,就挂掉了电话。显然是跑向了自己的飞机——理论上,作为夜战飞行员的海因里希不必在此刻出战。但他显然是被征召了,希尔维娅简直无法想象到底有多少轰炸机前来。
她犹豫了一会儿,叫来艾玛,让她关好门窗,去地窖躲避,自己则端了蜡烛,走上了楼。
夜色还没完全降临,天边处镀着万丈金光。希尔维娅坐到钢琴前,开始弹奏《冬风练习曲》。
这是她最喜欢的曲子,由于肖邦的“波兰身份”——他是一位在希特勒种族理论里的下等人,在第三帝国演奏这首曲子显然是一件危险的事情。
她缓慢地弹奏着前面的和弦,最后一个音符结束的时候,一架飞机从天边掠过——大轰炸开始了。
深蓝色的天空上,好似被不称职的画家洒上了银白色的颜料,飞机和高射炮的火力交织着,盖过了希尔维娅手下磅礴的音符——她的右手飞快地在琴键上穿梭变化着,音符描绘着枯叶被东风卷起的音调。
正如乐曲那样,黑色的飞机像枯叶一样向下坠落,而更多浓烈的红随即被泼上了画布——柏林正在燃烧。
希尔维娅继续弹奏着乐章,几乎能体会到肖邦的悲愤与激昂,音符如狂风呼啸而来,以很快的速度一忽而过,又有声音从不知名的渺然某处传来,眼前与耳边交织,直到最后一串音符结束,她抬起手,长长地吐了一口气。
没有掌声,没有欣赏者,连艾玛也听不到这首曲目完美的演奏,但希尔维娅有一种酣畅淋漓的感受——说不好是快乐,还是悲伤。
她走到窗边,黑白红蓝交织的天幕上,夜色下的战斗还在继续。
不知道过了多久,轰炸终于结束了,高射炮熄了火,天上再也看不到飞机的痕迹,狂风卷起森林里的树叶,拍在她面前的玻璃上。希尔维娅轻轻叹息了一声,风助火势,不知道柏林今晚有多少建筑要被烧毁。就像不列颠之战时的伦敦一样。
她漫无目的地放空了一会儿,盯着星光闪烁的天空,忽而的电话声,打断了她的思路。
她实在想不出谁会在时候打电话给她,安娜?她应该在奥地利,难道维也纳也遭到了轰炸?那座文化与艺术之城……这可太糟糕了。
希尔维娅跑到电话机边,说话的却是个低沉悦耳的男声:“希尔维娅,你还好吗?”
施季里茨。
希尔维娅不记得自己给过施季里茨自己的电话。当然了,一个帝国保安总局的上校要查一个人的联系方式,总是容易的。
“是,你那里如何,施季里茨?”
“我在帝国保安总局的办公室给你打电话,希尔维娅,这里现在是安全的,没有轰炸,也没有监听。”施季里茨说,他的语气颇为轻松,“你那里没有遭遇轰炸吗?”
“哥哥曾经告诉过我,这里周围的树林足够茂密,茂密到能让飞行员们在夜色下看不到这个目标。”希尔维娅说,“只是,还是躲起来稳妥,不过我没有这样做,难得没有监视与监听的时候,我决定片刻地主宰一下自己的生活。”
施季里茨在电话那边笑了:“在第三帝国,每个人都是处于监听别人与被别人监听的状态下。没有人能避免,而你,亲爱的希尔维娅,你不是第三帝国的臣民,以至于连前一种状态都不会有。”
希尔维娅笑道:“你打电话给我,难道只是为了说这个吗?亲爱的施季里茨?”
“我只是想要确认你的安全,希尔维娅。但刚刚的话题让我想起一件事情。”施季里茨忽而严肃起来,“你在第三帝国期间,最好不要参加太多的贵族聚会,比如安娜·索尔夫夫人的,或者毛奇伯爵的。”
“我能知道原因吗?”希尔维娅敏锐地意识到她在柏林的几个贵族宴会上的觥筹交错之间听过这几个名字。他们曾在罗玛莉和哈塞尔的口中出现过。
施季里茨沉默了片刻,几乎要在希尔维娅开口说:“我可以不知道。”的时候,他开口说:“盖世太保在留意那些聚会。希尔维娅。纳粹帝国是不欢迎旧帝国的贵族的。”
希尔维娅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个提示:“我知道了,施季里茨。谢谢你。对了,顺便说一句,明天你会来下棋吗?”
“我的建议是,最近几天,你最好都别来柏林。尤其是在夜色降临之后。”施季里茨说,“就目前的情况来看,空袭还是会继续。”
“你说得对。”希尔维娅叹息了一声。她忽而想起什么似的:“圣诞节你准备怎么过?亲爱的施季里茨。”
施季里茨在那边沉默了,甚至沉默得比之前更久:“……我不过圣诞节,希尔维娅。我会在帝国保安总局值班。”
“真可惜啊。”希尔维娅说,“我本来想邀请你来波茨坦作客。”
施季里茨笑了一下:“谢谢你的好意,希尔维娅。不过我得挂了,请早些休息吧。”
确实到了希尔维娅睡觉的时间,但她坐在了钢琴前,她思考着施季里茨的忠告,在脑海里缓慢地拼凑着一幅关系图。而后她突然意识到了什么,皱着眉缓缓走下楼梯——她在触碰某个很机密的事件,她很多亲近的人都牵涉其中,而她,由于这样那样主动或被动的原因,对此一无所知。
和很多人不同,希尔维娅害怕的不是未知的东西,她有着作为学者的求知欲,旺盛而不停歇,她唯一害怕的是,她无能为力。
她正在寻找这样的机会,连续三日的轰炸之后,一个电话把机会递给了她——来自俾斯麦府的电话。
俾斯麦夫人亲自打来了电话:“亲爱的希尔维娅,您要来这里用晚饭吗?我们有一点生蚝,还有一点酒。都是躲轰炸的朋友们带来的。”
“躲轰炸的朋友们?”希尔维娅笑了,“很多人吗?”
“是的。亲爱的蜜丝,啊,就是玛丽·瓦西契可夫公主,罗玛莉,还有几对你不认得的贵族夫妇,他们现在都来了。冯·克拉姆男爵也来了,你不是颇为喜欢他的吗?据说他之后会留在波茨坦一段时间。””俾斯麦夫人说,“他刚刚到,看到轰炸的惨状几乎落泪——唉,我们文明的终结啊。”
德国的文明恐怕早在1933年,当纳粹以恐惧和狂热控制舆论上台的时候,就走向终结了。希尔维娅心想。
这话显得过分刻薄,希尔维娅没有说出来,她想了想,问道:“我这里还有几个空房间,或许可以帮你们收留朋友。”
“不不不,亲爱的希尔维娅,你只是暂时被扣在德国,怎么能麻烦你呢……嗯,再说如果我们不能照顾好你,反而要你照顾,那海因里希回来的时候,我们如何向他交代呢?”俾斯麦夫人说道。
希尔维娅笑了:“那我就直接来吃晚饭了——好让你们照顾我一下不是?”
俾斯麦夫人在电话那边笑了一阵:“你可真是个好妹妹,好的,好的,亲爱的希尔维娅。我们一会儿见吧。”
在外面的一天,回得太晚以至于失去知觉,所以如果有错字,我提前致歉。欢迎大家留言捉虫!我会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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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第 1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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