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0章 第 130 章

直到辞别路德维希,开车回德国的时候,希尔维娅还在思考这位客人的事情:

这位奇怪的客人,也就是那位和利奥·马丁诺泽在玫瑰园里见面的男人,名叫斯文森·杨,希尔维娅是在1939年的普林斯顿大学认识他的。

希尔维娅那时候还叫凯瑟琳,被自己的导师克拉克·赫尔教授带去普林斯顿大学访问,在欢迎晚宴上,校方隆重地把那一年的斐陶斐荣誉毕业生们介绍给来宾,其中就有斯文森·杨——他那一年从普林斯顿大学数学系毕业,即将进入同校的冯·诺依曼教授手下做研究生。

希尔维娅想不通,在这种年代里,像斯文森这样的天才基本都在为军方工作,就像他的导师冯·诺依曼。他为什么会被派来瑞士?

希尔维娅远离美国学界数年,并不知道那里最新的情况,可斯文森读本科的时候,就已发表过好几篇论文,在学界小有名气了,加上他出身富豪家族,容貌俊美,个性开朗外向,是那种在派对上见了一面就不会忘记的人。

更让希尔维娅担忧的是,斯文森和她只是点头之交,斯文森不知道她的本名。一旦他说出他们认识的事情,艾伦·杜勒斯马上就能查出一切。到那个时候,利奥·马丁诺泽,乃至于□□·舒伦堡都可能会知道......

她感到一阵难以言喻的窒息感,似乎自己已经被纳粹吊在绞刑架上了,她解开自己领口的钮扣,摇下车窗,涌入的山间寒风像刀子一样扑向她的脸。她大声地咳嗽起来。等她平复下来的时候,理性重新回到了她的头脑里,自乱阵脚是一种愚蠢的行为。

希尔维娅这一次选择过境的关口非常偏僻,群山之间只有这一处哨所,平时很少有人经过。那个背着枪的德国边防军人看了她的证件很久:“您为什么从这儿去德国,凯特小姐?”

凯特是她假护照上的名字,希尔维娅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在山上迷路了,车子快要没油了,我只是想找个城市加点油。”她说话带着很重的瑞士口音。

那个军人探头看了一眼,她的仪盘表上确实显示油量告急:“您在德国可找不到,原料管制,到处都紧缺燃油呢。”

“那您让我怎么办?开回去?可我没有油了呀。让我在村庄里打个电话吧,我不敢往回开了,这个季节在山里会遇到野兽的。”她摸了摸自己的钱包,里面装着一点瑞士法郎:“您让我过去好不好?”

那个军人看了她一眼:“算了,收起您这套吧,小姐,您沿着这条路开十公里,会看到城镇和另外一个边关。或许您能从那儿搞到点燃油。”他挥了挥手,在护照上盖了个章,让她过去了。

希尔维娅直到开到平坦的马路上才敢松一口气,这位边防军人实在松懈得过分,甚至没查她的后备箱到底有没有备用汽油!她扯下假发,重新加了油,才往波茨坦赶去。

那是个难得的,没有轰炸的夜晚。群星在天空中分外耀眼,希尔维娅迈着疲惫的步伐回到波茨坦的山间。那里一切都和她离开时一样,她卸了妆、洗了澡,就瘫倒在自己的床上。

她就那样睡着了,自八月份被捕以来,这是她第一次没吃安眠药就睡着。

不过,希尔维娅睡得并不安稳,大概是白天的忧虑被她带到了梦境里。她梦到自己站在集中营的土地上,身上穿着那种条纹囚服,和一群形容枯槁的犯人们站在一起。她们在那里等待什么呢?她不知道,但她注意到,其他人看着另外一个方向——

她有种奇怪的感觉,她知道那里等待着她的是什么,也知道自己不愿意面对。但她就是抗拒不了去查看的步伐。她慢慢地走出人群,向那个方向走去。

一队穿着黑色军装的盖世太保,背着枪,从她身边走过。她茫然四顾,发现他们走过来的远方有一面光秃秃的墙,已经被暗红色的血迹染红了:

“不——”她听到自己撕心裂肺的声音,她发疯一样地跑过去,果然看到了施季里茨惨白的面容,她碰了碰他的颈侧,湿乎乎的,都是血:“不......亲爱的....求你了......”她完全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说出来的声音也轻得接近呓语:“别这样离开我.....求你了.....看看我啊。”

她觉得浑身发烫,脑袋昏昏沉沉的,只有一个想法是清晰的:

是她害死了施季里茨。她最不愿意发生的事情发生了......

“希娅?”

她听到有人在喊她的名字,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施季里茨那张英俊的面容出现在她眼前,她伸手碰了碰他的脸,温热的,真实的:“我.....?”

“你做噩梦了,希娅。”施季里茨替她把额头上的湿发别到一边去,声音轻柔:“还好吗?”

希尔维娅似乎感到一阵失而复得的喜悦,她情不自禁地笑了起来。但当她试图集中注意力去思考的时候,她又觉得自己的头脑重得好像不属于自己。于是她干脆放弃了,伸手搂住了施季里茨的脖子,把头埋在他的肩上。

“没事了。”施季里茨抱着她,一遍一遍地安慰她:“我就在这儿,哪也不去。”

希尔维娅的眼泪情不自禁地流了下来,打湿了施季里茨身上的衬衫——他大概刚刚洗过澡,身上残留着一种凛冽又好闻的味道,就像大雪初霁后的松树林。但她又很快闻到一点和噩梦中类似的味道:“为什么会有血腥味.....你受伤了吗?”

她放开施季里茨,看到他左手的手臂缠着纱布,她脑子里有个模模糊糊的地名,是施季里茨这一次出差去的地方,一个距离前线很近的国家,但一时半会儿,她竟然连那个地名都想不起来。

“一点皮肉伤,没什么。”施季里茨说,“很快就会好的,希娅。”

希尔维娅闷声不响地盯着那处伤口,她觉得有种难以言喻的感觉——内疚的感觉。

施季里茨显然看出她在想什么,他伸手揉了一下她的头发:“这和你没有关系,亲爱的,别胡思乱想。”他微微皱了皱眉:“你在发烧?”

“我不知道.....”她发现自己越来越难以做出判断了。

“我去给你拿点药吧。”施季里茨很快带着水杯、药片和温度计一起回到了她身边:“喝点水,把阿司匹林和安眠药一起吃了,如果一会儿烧还不退的话,我们就要去医院了,好吗?”

希尔维娅几乎听不明白他在说什么了,只能盯着他的眼睛,照着他做的做。等她重新躺下来的时候,她混沌的思维里终于冒出了一句话:“你还不睡吗?亲爱的,已经很晚了。”

“我有工作要做。”施季里茨说,“我等你退烧了再去睡。”

“我会.....打扰你吗?”

“不会。”施季里茨想了想,起身从书房把自己的草稿纸拿了过来,上面被他密密麻麻地写满了数字,“我可以拿过来做,希娅,这样你就不用担心了?”

希尔维娅看了看,她混沌的大脑只能看得懂几个符号:“你什么时候有心思研究数学了?”

“在波兰的时候,”施季里茨简明扼要地说,“我用这种方式锻炼大脑。......为什么这样看着我,你不相信?”

“很难想象从事情报工作的人还需要锻炼自己的大脑。”希尔维娅没有隐瞒——她也实在很难完成撒谎那种复杂的大脑活动,“我以为平时的工作就够让人精疲力尽的了。”

“也不尽然。”施季里茨回答了一个含混不清的答案,他盯着那张草稿纸,显然已经重新回到了工作的状态里。希尔维娅也不便打扰他,只能看着他在纸上写写画画,认真而专注。

她盯着施季里茨的侧脸很久很久,现实和梦境的边界似乎都要模糊了,突然之间,他像是发现什么似的:“这....这不对啊?”

“怎么了?”希尔维娅在半梦半醒之间问他。

“发现了一个很荒谬的错误。”施季里茨脱口而出,而后他立刻意识到,这是个不应该回答的问题——这份草稿纸上的内容属于第三帝国的高度机密。他回头看希尔维娅,想要说些什么,可她已经沉沉睡着了。

他哑然失笑,伸手试了试希尔维娅的额头,已经不烫了。他放下心来,站起身,走到桌子前,点燃了一根火柴,把整张草稿纸付之一炬,而后打开窗户,让灰烬飘散了出去。

这是个很美丽的晚上,远处的湖泊在夜空下泛着光。施季里茨站在窗前发了一会儿呆,直到夜晚的寒风吹进来。他轻轻叹了口气,关上窗,走到希尔维娅身边,低头吻了一下她的嘴唇,就回房间休息去了。

斯文森·杨是我虚构出来的一个人物。

斐陶斐荣誉毕业生是一个荣誉称号,得到这个称号的人可以进入斐陶斐学会。艾伦·杜勒斯也是他那一届普林斯顿大学的斐陶斐荣誉毕业生。

普林斯顿大学那个时候是一所男校,也是富豪名流子弟的聚集地。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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