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际上,施季里茨的工作进度比他的上司想象得要快一点。按照惯例,英国人派遣的间谍由两个人组成,一位是执行任务的特工,一位是负责发送无线电报的话务员。那位话务员还被关在牢房里,等着密码的破译结果。但针对这位特工的审讯已经持续了好几天,一点进展也没有。
在施季里茨走进审讯室之前,他的一位助手已经告诉了他这个人的难缠之处。那位助手本来应该来给他送这一次的审讯成果,结果他只送来一份对于随身物品的搜查报告表、一份对他住址的搜查报告和一肚子的委屈:
“他从被捕的时候就拒绝开口,然后趁着我们不注意吞下了两颗毒药……我们好不容易制止他。可之后他又拒绝进食。请您原谅,如果您不让我们用盖世太保们的那种粗暴手段,我们就没有手段可用了。”
施季里茨阅读了一下那几份报告,把那几份报告夹在了文件夹里,站起身,对他的助手说:“你们不是还有一种手段吗?”
“啊?”
“来求助我。”施季里茨对他的助手笑了笑,他决定去审讯室会一会这位难缠的对手。结果还在走廊上的时候,他就能远远地就听到他的工作人员在那里声嘶力竭地怒吼。
施季里茨笑着叹了口气,他知道审讯人员借助这种手段壮大声势的时候,是他们已经接近黔驴技穷的时候。
他开门走进审讯室,那位主持审讯的党卫队二级突击队长(少校)立刻站起了身,他看了一眼施季里茨,不知道要不要对穿着西装的上司行纳粹的抬手礼。
“请坐,博尔曼。”施季里茨示意他继续问。
那个英国特工抬起头来注视着施季里茨,不明白这个男人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施季里茨身材挺拔修长,面容英俊,一双灰蓝色的眼睛同样也在打量着他。注意到他的目光时,他露出一个颇为友好的微笑,更像个贵族出身的外交官,或者知识分子。
那个特工很快回避了他的目光,漫无目的地盯着自己身前的桌子。
“抬起头来!” 主持审讯的博尔曼愤怒地敲了一下桌子,如果他有一把戒尺的话,他一定敲在这个英国人的膝盖上了。
施季里茨走到这位特工的面前,靠在了桌子的侧面,他注视着他的对手:
“我听我的工作人员说,您不愿意吃东西,也不愿意和人交谈。”
他说的是很标准的英语,甚至有一点伦敦口音。那位特工又惊讶地抬起头来,想知道他到底是什么来头。可他打量了很久施季里茨,也没从那张无悲无喜的英俊面容上找到什么线索。他很快又低下头去。
“您抽烟吗?”施季里茨又问他,他从自己的西装口袋里掏出一包“骆驼牌”香烟,推到英国特工的视线内。
“你的人把我拷在了椅子上。”那位特工抬头看了他一眼,颇为愤恨地用英语道。
施季里茨点了点头,他挥了挥手示意自己的工作人员解开他的手铐。
“可是,旗队长。”博尔曼担忧地看着他,“他离您太近了。”施季里茨就站在他身前的位置,什么遮挡都没有,一旦这位英国特工暴起劫持他们的长官……那后果可就不堪设想了。
“没关系。”施季里茨摆了摆手,用德语解释道,“我可以为自己负责。”
他的工作人员心惊胆战地解开了英国特工的手铐,在他们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一阵桌子椅子被撞动的闷响,那个英国特工已经向施季里茨扑了过去。
“旗队长!”博尔曼喊了一声。话音未落,那位特工已经被施季里茨抓着手腕按在了桌子上。
施季里茨没有理会他的工作人员,他轻声地对那位间谍说:“您看,您是想要抽一口烟呢?还是继续尝试劫持我?”这一次他说的是德语。
“放开我。”那位特工也用德语回答了他,他的德语很流畅,就像母语一样。
“可是您还没有回答我的话。”
“我没有您想象的那么蠢。”特工说,“这里到处都是党卫队军官,我能做什么?”
施季里茨松开了他,从那包“骆驼牌”香烟中抽出一根香烟给这位对手,又俯身替他点了烟。
“我什么都不会告诉您的。”那位英国特工用颤抖的手拿住了香烟,狠狠地吸了一口,“是的,在这场较量中我输了,输在您这样的人手上是心服口服,但我什么都不会告诉您,战争就要结束了,你们这些人迟早都要迎来灭亡的命运。”他得意地环顾四周,显然看到了不少人脸上的怨恨和愤怒。
出乎他意料的是,施季里茨露出了一个笑容:“我并没有要求您跟我说什么……恰恰相反,我是准备告诉您一些事情的。”
英国特工抬眼看着他,脸上惊讶的神色一闪而过,似乎不知道他这句话什么意思。
“您的父亲是英国人,母亲是德国人,哦,不,准确地说,是苏台德人。在战争还没有爆发的时候,您来过德国,作为旅行,同时也是被英国情报部门雇佣。那一次任务一定非常成功,您之后应该是在某个阿拉伯国家……我猜是埃及,工作。在那儿工作不好受吧,您一定挨过一次什么虫子的咬。”
“您觉得战争快要结束了,所以想在战争之前做点什么,才带着您的无线电报员来到这里。派您来的人是英国秘密情报处的陆军上校G.M.保罗·保尔森,您是第一、或者第二批被派来的人。”
施季里茨缓缓地说完了他的话,整个审讯室里一片寂静,连他的工作人员也呆住了。那位英国特工打量了他很久很久:“这不可能……”他说,“不可能……我的电报员不可能叛变,就算,就算他叛变了,他也不可能知道这么多。”
“显然,”施季里茨慢条斯理地从手上的文件夹里拿出一张密密麻麻的纸张,“您被您的机关放弃了。您的价值没有您想象得那么重要,至少,没有您的机关赢得和特别行动处的竞赛重要。”
“这……”那位英国特工看了他一眼,脸色惨白,他心中已经隐隐地相信施季里茨的说辞,因为一个对英国间谍机关没有深入接触的人,是不可能了解得这么清楚的。
“这是可能的,不是吗?”施季里茨重新把那张纸夹了回去。
那位英国间谍的脸色更难看了,他闭上眼睛,思索了一会儿,死死地盯着施季里茨的眼睛:“我不明白……既然你什么都知道,你为什么直接不报我的名字呢?为什么要绕这么大一圈?”
“我很佩服您这样的对手,”施季里茨说,“所以我决定给您留一个体面的表态机会。”
他站直了身,示意博尔曼来接管这里的工作:“您在这儿陪着这位先生想一想吧,”他把那包“骆驼牌”香烟塞进了博尔曼的口袋里,“别太催促他了,给他一点时间,我相信这位先生是能想明白的。”
“是的,旗队长。”博尔曼从进帝国保安总局工作以来,就听说过他的上司的这种魔力,可今天才第一次亲眼目睹这样的场面,他几乎要说不出话了,只想双膝跪倒在他的上司面前。
施季里茨挥了挥手,示意那位来找他汇报的助手和他一起走出审讯室:“等到他愿意和我们合作了,安排他来找我一次。”
“是的。”助手兴致勃勃地看着他,“您真的从英国人那儿搞到了他的情报?”
施季里茨无奈地笑了一下,他把那个文件夹递到助手的手上:“你自己看看吧,上面什么都有。”
助手接过来翻了翻,还是那两份报告:一份对于随身物品的搜查报告表、一份对他住址的搜查报告——刚刚施季里茨拿出来的那一页是住址周围的邻居的访谈录,所以字数很多,显得密密麻麻的。
助手奇怪地看着施季里茨:“可是……这几份报告是我交给您的啊?”他亲手写了这份报告,但在这份报告上什么都看不出。
施季里茨没有对他的助手解释太多,他抬手看了一眼手表:“就像我总是说的那样,要注意细节,不过我现在没有空和您解释清楚,我要去开个会。”
“对不起,旗队长。”助手向他行了个纳粹礼,目送他远去。
这本来是一次没有什么特别的日常会议,按照往常的工作速度,施季里茨可以在二十分钟内结束这场会议,然后早一点下班回去——天知道他有多久没在六点之前回家了。但会议刚刚结束,那位负责审讯的博尔曼就跑了过来:“他什么都说了。”
“今晚您把他安置在舒服一点的地方睡觉吧,不过不要让他和别人接触,尤其是他那个电报员。剩下的内容你写成报告交给我。明天早上,让他来找我谈一谈。至于他的电报员,你们应该知道怎么去审讯了吧?”施季里茨说,他发现这位少校还在盯着他:“怎么了吗?”
“我不知道该怎么告诉您…….我好像抓住了一个俄国间谍。”博尔曼说。
“好像抓住了一个俄国间谍?难道我可以说,我好像看到了那个打伤我的人吗?情报人员的表述可以这么不明确吗?”施季里茨看着他的属下,语气颇为严肃。
“不是……怎么说呢,这个人是我之前的同学。他可能在为俄国人工作,我很了解他,就像了解我自己一样。我能有很多把柄逼迫他就范。”博尔曼看着他,“您能不能,能不能允许我把他带到这儿来,这样我就可以像您刚刚审讯那位英国间谍那样审讯他。”
施季里茨看了他一眼,他几乎不知道要从哪儿和这位兴致勃勃的少校解释:“这样吧,请坐,博尔曼,您把这个人和我描述一遍。”
博尔曼谈了一个半小时他的同学,施季里茨听完之后,轻轻皱了皱眉:“您凭这些就认为他是间谍吗?”
“我……”博尔曼想告诉他,盖世太保就是这么抓人的。但他又久闻施季里茨的工作作风与众不同,只得小心翼翼地看着他的上司。
“我的小伙子,如果您说的这些话属实,而他又真的是俄国人的间谍的话,那可能是俄国情报机关卖弄出来的一个破绽,否则这是不合常理的。丑闻和金钱一样,确实能够策反一个情报人员,但这样策反出来的情报人员,又很容易叛变到另外一边去,他们是不可靠的。”施季里茨揉了揉自己的眉心,“如果您单枪匹马地去了,反而打草惊蛇。”
“是的。”博尔曼点了点头,他明白为什么施季里茨在和那个英国间谍谈话的时候,不提金钱一类的话题了,“我会再接触接触他,把事情搞得更清楚些。”
“您要特别谨慎小心。”施季里茨笑了一下,“要知道,这些胆大包天的布尔什维克分子什么都做得出来。”他指了指自己的左臂:“如果没有别的事的话,我就回去了,我得先去医院换一下药。”
“是的,旗队长。”博尔曼站起身,神色充满了愧疚,“我耽误您的时间了?”
“不,没有。这是个很有意思的发现,您要及时向我报告。”施季里茨说完,就披上他的大衣出门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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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4章 第 13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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