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学家们偶尔的奇思妙想让施季里茨觉得很有意思,他笑了笑,从后视镜看了一眼这位教授。
“我是说真的。”海森堡来了兴致,他身体前倾,微微提高了语调,“当时我曾经想去慕尼黑大学数学系,但没有成功.....”
施季里茨不得不用咳嗽声打断了教授的话,他的眼睛望着远方,而远方只有一望无际的道路:“‘未来’对我这样的人来说,是一种奢侈品。我没有选择它的权力,胜利者会为我们安排的。”
海森堡靠在了椅子上,深深地叹了口气:“您说得对,施季里茨先生。其实....在这一点上,我们一样。”
“同盟国会需要您的工作的。”施季里茨道,“为此您不必太过担忧。”
“这是安慰的话。”
“一句实话。”施季里茨远远地看到了小镇教堂的尖顶,把话题岔了开来,“您要回实验室,还是回家里?”
“还是回实验室吧,毕竟还没到圣诞节呢。”海森堡笑着说,“我得在实验室想一想圣诞礼物的事情,这每年都是个大难题。”
这件事情无疑“迫在眉睫”,它冲淡了之前关于“未来”问题的讨论,海森堡兴致勃勃地聊起其他的话题.....实验室的情况啊,他家人写给他的信啊,冬天能不能去奥地利滑雪啊等等。
施季里茨安静地听着他说,快到教堂前,海森堡才意识到自己说得太多。他带着一点不好意思把话题抛了回去:“您的圣诞节打算怎么过?”
“.....”施季里茨犹豫了一下,似乎在考虑要不要说,直到车子堪堪停下的时候,他才低声道:“和您一样,回家去,陪我的未婚妻。”
海森堡的脚已经碰到了地面,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又不由得回过了头,他从自己这位沉稳的同伴脸上看到一丝难以掩饰的复杂情绪,混合着喜悦和忧郁,他有那么一瞬间感到困惑,但这种困惑又很快地被他自己抛到脑后,在这样的战争末期,对于一个没有未来的人而言,忧郁实在是再正常不过的情绪。
海森堡想让施季里茨开心些。毕竟,在这一路上,得益于施季里茨,他并未感受到监视的窘迫或者受到保护的不自由:“那应该是一位很漂亮的女士?”
“很漂亮,而且睿智。”施季里茨笑了一下,“如果有需要的话,请您直接打电话给我。您记得我办公室的电话吧?”
“当然。”海森堡的记性很好,他接收到了这隐晦的逐客令,于是终于从车上走了下去。
施季里茨替教授提起行李,送他到了教堂门口。但委婉地拒绝了去实验室里参观的邀请:“有太多事情在柏林等着我了。教授,现在我们是在和时间赛跑啊。”
海森堡点了点头,没多说什么,就回到了实验室里。
施季里茨回到波茨坦的时候,夜色已经深了。他抬手看了一眼手表,意识到这早就过了希尔维娅休息的时间。所以他很自然地放轻了脚步,像他大部分时候做的那样——自从诺曼底登陆之后,他就很少拥有“下班时间”。
等他洗漱完毕,在桌边喝完了一杯白兰地,走向卧室的时候,身后的卧室门传来轻轻的声响。他诧异地回过头去,发现希尔维娅赤着脚站在地上,身上套着一件白色的睡衣,金色的头发在夜色中很明亮,但最明亮的还是那双海蓝色的眼睛,光芒和星星一样。
有那么一瞬间,施季里茨以为这是一个梦游的精灵,但很快希尔维娅就露出一个灿烂又明媚的笑容:“啊,你回来了,亲爱的?”
“我以为你已经睡着了,希娅。”施季里茨走过去握她的手,温热的,“站在地上不冷吗?”
“我还没想到冷的事情。”希尔维娅的声音带着那种大梦初醒的倦怠感,她大概还没清醒过来,又或者以为这是一场梦。她伸手摸了摸施季里茨的面容,被新生的胡茬扎到了手,才收回来,“我梦到你今天会回来,结果是真的。我还以为你不会回来过圣诞节了.....”
她说着露出笑容,又发现施季里茨的目光落在她脸上,一刻也没有动过,于是伸出手在他眼前晃了晃:“怎么了?你在想什么,亲爱的?”
施季里茨摇了摇头:“我在想.....回家真是件好事。”
希尔维娅似乎对他的话颇为惊讶,但又很快露出笑容,她大概有点得意忘形,一下子失去了平衡,施季里茨慌忙出手去扶她,她就那样倒在床上,躺在那里看着她爱人的眼睛:“我还是第一次从你口中听到‘家’这个词呢。”声音逐渐变得低沉下去——她睡着了。
施季里茨站起身,四处看了看,这里还是老样子,和他离开之前没有什么区别。只是桌上的论文稿子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叠乐谱纸,一些上面画了音符,一些是空空荡荡的。
水杯边的安眠药瓶子已经快空了,施季里茨敲了敲手指,提醒自己要去找普莱施涅尔教授拿新的安眠药。
他在屋子里转了一圈,最终还是回到了希尔维娅身边,他坐在椅子上,漫无目的地盯着希尔维娅发了一会儿呆,不知道为什么,在这里他觉得非常平静,一股从心底升上来的平静。过了一会儿,他俯身吻了一下希尔维娅的头发,就转身回去休息了。
两天之后,希姆莱回到了柏林,他先是在希特勒的总理府待了一个上午,而后才带着兴冲冲的神情前往自己的办公室,在那里,他兴奋地向他的下属们宣布:“战争的胜利前景就在眼前了,我军给了英美军队沉重的打击,撕开了美军的防线.....我们马上就要把这些人赶出德国的神圣土地,然后把他们永远地赶出欧洲!”
舒伦堡带着那种得体的笑容听着希姆莱说了一会儿话,终于找到一个恰当的时机开口:“您之前和我提到要见施季里茨,长官。”
希姆莱“哦”了一声,他似乎回忆了一下“施季里茨”的名字,才反应过来:“我之前经常看您的报告.....都是很有见地的报告。”他走到自己办公室的一张方桌前,上面铺了一张很大的地图:“您看一看这张地图吧,巴斯托尼的美国佬坚持不了多久了.....”
“这个地方很重要。”感受到希姆莱的眼神,施季里茨只得顺着他的话往下说,“这里是阿登东部公路网的中心,是我们的重要交通线。”
“我们有五个师在那里。不过,盟军的反应也不慢,他们已经调了101空降师去保卫那里.....我们很快就能拿下那里了。再下个圣诞节,我们会在巴黎度过,然后是莫斯科。”希姆莱说,“这是元首向我们许诺的。”
“如果您派遣一支部队把守住出入那里的道路的话,”施季里茨看了一眼地图,“就可以写信向巴斯托尼的美军劝降了,如果我们的部队被长久地绊在那里的话,会拖慢我们的进攻速度。”
希姆莱示意周围叽叽喳喳的参谋人员和僚属们安静下来:“您往下说,施季里茨,说下去。”
站在一边的舒伦堡意识到他这位素来稳重的下属有那么一点紧张——施季里茨根本对这个作战计划一无所知,再说下去很容易犯错,从而引起希姆莱的不满和不信任。对于一个情报人员来说,后者往往能要了他们的脑袋。他正在考虑他要不要开口打断的时候,施季里茨已经说了下去:
“美军的最大特征是机动性强,一旦他们把参加作战的师团用车辆转移至缺口处,很快就会把我们撕开的缺口填满。那时候我们就很难像1940年一样快速前进,而是会被拖在前线的消耗战中。这是得不偿失的行为。”
希姆莱的幕僚中有人高声问他:“你怎么确定美国人一定会向我们投降?”
“他们会那么做的。”施季里茨没看清是谁在说话,他几乎就站在希姆莱身边,最内圈的位置上,“潮湿的天气和大雾让他们的飞机无法起降,而我们的空军在对他们予以打击,一旦包围了美军的部队,他们就会陷入毫无补给的困境。除了向我们投降或者死战到底之外,没有出路。”
希姆莱拍了拍他的肩:“您说得对,说得很对。”施季里茨点了点头,刚要开口说:“但潮湿的天气和大雾不可能持续很久....”的时候,已经有一位兴奋的参谋把他从希姆莱身边挤了开来:“美军106师向我们投降了!”
人们欢庆成一片,舒伦堡站在人群外围,冷静地旁观着,过了一会儿,施季里茨也来到了他身边:“我很抱歉,旅队长。”
舒伦堡惊讶地看了他一眼:“你有什么可抱歉的,施季里茨?”
“我担心我的话给了全国领袖一些错误的信息....天气不会永远站在我们这边,一旦制空权被同盟国空军夺回去,战争的前景就不可预料了。”施季里茨低声道,其实这是毫无必要的,因为整个屋子到处都是人们说话的声音——每个人都很兴奋。
“实际上,这次战争的任务是消灭美军的两个集团军,夺取安特卫普港,把盟军战线一切为二。”舒伦堡看了他一眼,毫不意外地在施季里茨脸上看到了惊讶的表情,“你也认为这个计划很疯狂?”
抱歉更新晚了,之后会早一点的!
阿登战役是美军二战期间打得最为艰难的一场战争,伤亡了近十万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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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4章 第 15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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