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尔维娅没有和任何人提起海因里希的事情,甚至连艾玛也没有。
对于一个时刻准备刺杀希特勒的人而言,任何容易让他被盖世太保注意到的行为都是不必要的。
她像什么都不知道一般继续游走在柏林和波茨坦的社交界,只是悄悄地增加了前往冯·德克森的沙龙的次数。
冯·德克森夫人出生在旧帝国时代,丈夫是一位外交官,她是柏林最著名的沙龙女主人。
她经常在位于柏林玛格丽特大街的豪华宫殿内组织沙龙、晚宴和茶话会,她家在1918年之前就是波茨坦和柏林上流社会的重要活动场所。
到了1923年,德克森夫人开始支持希特勒和他的纳粹党,帮助纳粹与上流社会牵线搭桥,她的沙龙被称为“国家社会主义运动的社交中心”。
而她也得到了丰厚的回报,她的丈夫被任命为德国驻东京大使,她本人则被戈培尔这样的纳粹高层视为母亲,受邀参加他那只有十八位客人的婚礼。
冯·德克森夫人颇为欣赏希尔维娅,其中有很大一部分是因为希尔维娅的曾祖母,雷奥娜拉王妃。
雷奥娜拉王妃出生在俄国最有影响力的贵族,巴利亚廷斯基家族。本人是一位俄罗斯元帅的女儿。她的嫁妆曾为威廷根施坦因家族带来了广袤的领土,她本人则是风靡欧洲的绝代美人和女主人。
“你的曾祖母,曾经是我想成为的那种女人。”冯·德克森夫人曾经这样握着希尔维娅的手说。
“您现在已经成为了那样的女性了。”希尔维娅恭敬地回答她。
“是。”冯·德克森夫人摸了一下她的头发,“曾经看着少年时代仰慕的女性的后代出现自己面前,是个很新奇的体验。您很像她,除了您的头发是金色的之外,您的眉眼和容貌,都很像她。”
希尔维娅笑了一下,实际上,就像施季里茨曾经说的那样,在第三帝国说自己是一位俄国元帅的后代是一件需要勇气的事情。但她不愿意回避自己家族最为重要的历史。
十二月份的天气已经有些冷了,冯·德克森夫人的沙龙挪到了有大壁炉的客厅内。近年来,随着年岁渐长,她渐渐地减少了主持沙龙的工作,只是出现在沙龙现场。
沙龙转而由她的外甥女,女男爵西格丽德·冯·拉弗尔特主持。
西格丽德具有日耳曼人的美丽,她曾经陪伴希特勒出入在大街小巷,扮演纳粹党人概念里“恭顺、纯洁、无邪、简洁而随和,唯一的目的就是顺从自己的丈夫的女性”。
希尔维娅听到过一些消息,为了西格丽德和希特勒的亲密关系,希特勒的情妇爱娃·布劳恩曾经尝试自杀来吸引他的注意力。
爱娃·布劳恩成功了,甚至被允许在纽伦堡的纳粹党员聚会里坐在主席台上。以至于引起了所有在纳粹党内拥有显赫地位的夫人们的不满。
希尔维娅就不止一次地在走廊和房间角落,听到贵妇们提起“爱娃·布劳恩”然后低低地唾弃几句“那个心机深重的女人!不知用什么妖术迷住了元首!”
希尔维娅对这些男女情爱的话题一律用微笑带过,她拥有“未结婚”的豁免权。
可是那天非常凑巧,希尔维娅和冯·克拉姆男爵一起走进沙龙的时候,西格丽德不知对谁在戏谑男性的变心:“男人啊!当他们成为了你的丈夫之后,你就不知道什么能吸引住他们!他们彻彻底底地把你握在手里了,然后就对你失去了好奇心,把你丢弃,就像——丢一只旧袜子!”
在场的众多男士发出善意的哄笑。几位男士抬头向女主人西格丽德示意,要主动地辩驳这个话题。
西格丽德一回头,正好撞上了希尔维娅:“各位要开口的男士,你们好好想一想吧,我们威廷根施坦因公主殿下,出身富庶的贵胄世家,受过高等教育,拥有维也纳的音乐学院的学位,还如此年轻美丽!可她的未婚夫还是为了女演员决斗而死,为什么呀!”
希尔维娅无奈地笑了一下,看着西格丽德露出狡黠的笑容——她是在给那些要发言的人挖坑呢。
果然有年轻的男士站起来发表即兴演讲,从“萝卜青菜各有所爱”说起,再到“个性不同不必强融。”大大地讴歌了一番自由恋爱,最后他收尾于托尔斯泰的“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
西格丽德摇着扇子:“不行,不行,你没有说服我,亲爱的,你没有说明,为什么有人的婚姻一开始如胶似漆,最后又陷入疲乏。”
又有人站起来发言,从“江水常变,人心易动”说开去,说着“一时的激情不是一世的幸福。”,“婚姻需要深思熟虑”的道理。
西格丽德依旧摇摇头:“不,你说的不对。为什么罗密欧与朱丽叶的故事流传永恒,你敢说人们不向往那样的婚姻吗?”
又有几位站起来发言,都被西格丽德四两拨千斤地打了回去,她越来越得意。
冯·德克森夫人也笑了,她指了指放在一边的上好葡萄酒:“如果有人要说得和我心意,我把这瓶法国陈酿送给他!”
战时管制的柏林物资紧缺,何况这瓶葡萄酒象征的是在纳粹党有极高的威信的冯·德克森夫人的认可。
人们都跃跃欲试起来,甚至有一位戴着厚重眼镜的男士,拿了古老的宿命论来说话:“选择一个人是上天注定的,就,就说您吧,公主殿下,或许,或许您命里不应该与那位男士成婚。”
突然被点名的希尔维娅收了笑容看着他。
“别打扰我们亲爱的希尔维娅了!”西格丽德毫不客气地开口打断了他。
西格丽德作为女主人,拿希尔维娅举例子,开玩笑,是显示她和希尔维娅的亲呢,多少有几分彰显希尔维娅在这里的特殊身份的意思。
但如果一位客人,一位地位不相称的陌生男士指着希尔维娅说话,就是非常不得体且不尊敬的行为了。
冯·德克森夫人也站起了身,拿扇子点着他:“别说那样的浑话!照您这样说,我们应该取消所有社交季的活动,把精力留在观测星象上,您为什么要到这儿来?”
这是相当严厉的指责,被冯·德克森夫人这样直白地批评过,可以预见这位男士之后在柏林社交界不会太好过。
“请您不要生气。”一位男士站起身。他是司法部的高级官员,司法部部长的顾问,约翰内斯·冯·多纳尼律师——他官运亨通,甚至受到过希特勒的信任,他经常受邀参加这种沙龙,但很少发言,“亲爱的夫人,尊敬的公主殿下,请你们不要为这样无礼的行为生气,众多周知,我的父亲是一名著名的钢琴家,我认为,生活就像乐曲,曲谱或许有所限制,但弹奏却要靠自己……”
希尔维娅认真地听着他把婚姻的契约比为法律条文,她在小心地评估着要用什么方式从这位律师那里套出一点信息。就目前她手上的信息而言,关于兰特的兄长的事情,他很可能知道一些。
正当她沉浸于思索之中的时候,身后有人轻轻拍了一下她的肩膀。
她从思维里走出来,侧过身看去,恰好看到冯·施季里茨那双漂亮的灰蓝色眼睛:“你怎么在这儿?施季里茨?”她压低了声音问。
“有一件事情需要确认一下。”施季里茨简单地说,“我没有想到你会来。否则我就会直接问你了。”
那就是和他的工作有关了,希尔维娅没有多问:“我也是近一段时间才多来了几次。或许信息不够全面。”
施季里茨微笑了一下:“我相信你的判断,希尔维娅。不过我既然已经来了,就没有必要再麻烦你。”
多纳尼律师的演讲正好收了尾。西格丽德低头想了想:“您说的不乏几分道理,亲爱的律师,婚书相当于一纸契约,用来约束双方执行,履行的不同因人而异。但这样,我就要请问您,为什么违反的人,尤其是男性不会受到惩罚呢?或者同样的风流韵事,他们受到的惩罚,往往比女性轻。”
多纳尼律师想了想,低头吻了一下希尔维娅的手:“我请您允许我用您的事例说一下这件事情,公主殿下。”
希尔维娅笑了笑,微微点了点头。
西格丽德笑了,她得意于又要看到一个聪明人掉在自己的陷阱里。
“我认为终究会有惩罚,您知道的,有的人是在年老后迎接不和谐的家庭,有的人是受到孩子们的敌视和冷漠,而有的人则付出了生命的代价,就像……嗯,威廷根施坦因公主的未婚夫那样。”
人们发出一阵大笑,冯·德克森笑道:“或许您是今天最好的答案了!还有人要尝试吗?”
西格丽德向她撒娇:“等一等嘛,舅妈,我想看看会不会有消息灵通的聪明人反应过来。”
施季里茨在希尔维娅耳边悄声说了一句:“我好像知道女男爵玩的把戏了。
按照贵族早婚的传统,您的婚姻是不是定下的很早?未婚夫是不是没和您接触过?甚至……他见过您吗?”
冯·德克森夫人也有翻译成施蒂克森的,她在纳粹党高层内被称为“革命之母”,希特勒曾在她的沙龙上发表演讲。很多大贵族也在她的沙龙上和纳粹党打交道。蜜丝的书里也提到她是柏林最著名的女主人之一。
多纳尼律师,在陆军总元帅被诬陷为同性恋的弗里茨事件时期,就表现出自己的反纳粹倾向,他搜集了相当一部分纳粹的罪证。
ps:虽然希特勒和爱娃布劳恩的风流韵事在我们现在已经算是家喻户晓,但在纳粹时代,她的存在还是个小范围内的知识。正如希特勒本人说的“很多女性是因为我没结婚才对我入迷,投我的票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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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第 1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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