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尔维娅第一次来到霍亨里亨属于医院的那部分。她穿过白色的油漆漆着的木板栅栏,从侧门走进大厅里,发现舒伦堡的担忧有点多余:这里和任何一家医院一样,闹哄哄的,人们说话的声音,伤患哀嚎的声音,医生和护士们的声音…...
前往探视的人不在少数,希尔维娅被带进了一间单人病房,她看见施季里茨躺在病床上,英俊面容的颜色比枕头的颜色还要惨白,脸上有好几处挫伤,身上缠着绷带。她忍不住扑到他的床边,吻他的脸:“上帝啊亲爱的……他们都对你做了什么啊......”
“嗯…..夫人。”医生尴尬地站在门口,紧张地盯着这个穿得像个中产阶级的女人,他虽然不知道眼前女人的来头,但在这年头,穿得整洁又好看是一种特权的表现,他在这些党卫队官员的妻女中已经见了太多:“是一场灾难的车祸。”
事情说来非常简单。温克将军成为维斯瓦河集团军群事实上的指挥官,指挥向苏联的主动进攻。但依旧被要求出席每一次的元首军情简报会。他和施季里茨、还有他的司机不得不每天都奔波于柏林和前线之间,每个人都很久没睡过觉。
在前一个晚上,司机被彻底击败了。他请求停下一晚上再走。但温克焦急于前线的形势,于是施季里茨接替了司机的位置,他们沿着黑暗的山路以每小时六十迈的速度向东线疾驰。过了一个小时之后,施季里茨开车的速度也开始变慢了。
“这样不行,施季里茨。我们这样在天亮之前到不了前线。”温克焦急地道,“如果你实在困倦,来睡半小时,我来开车。”
施季里茨没有拒绝温克将军的好意。温克把一支没有点燃的香烟放在嘴里咀嚼以保持清醒。但最终他还是睡着了。他们撞上了一座铁路桥的桥墩,司机和施季里茨都被撞击甩出了车外。而温克则被卡在方向盘后面。悬在桥上的汽车突然开始着起了大火,这惊醒了施季里茨,他打碎玻璃拉出了温克,和司机一道奋力扑灭了他身上的大火。
医生吞吞吐吐地和希尔维娅解释:温克伤得最重,他颅骨骨折,五根肋骨断裂,已经被送往柏林的医院急救。司机和施季里茨伤得轻一点,所以被送到了这里:“我们做过检查,旗队长伤得并不重,只是断了肋骨,不过他还没有醒……”
医生小心翼翼地退了出去。希尔维娅轻轻叹了口气,她现在认识到,纳粹紧张的医疗资源甚至不会往旗队长身上倾斜。她思考着方案,要不要通过红十字会的渠道把施季里茨送到瑞士去…….
就在她思考的时候,施季里茨浓密的睫毛颤抖了几下,这轻微的变化被希尔维娅奇迹般地发现,她抬起头,他已经睁开了眼:“希娅?”
他的声音微弱到要希尔维娅垂下头才能听见,她小心翼翼地拂去他额头上的碎发,看着他灰蓝色的眼睛:“是我。”
“我得回柏林。”施季里茨低声道,他没有力气解释。
希尔维娅点了点头:“好。”
她看着施季里茨重新闭上眼。过了一会儿,她站起身,向医生的办公室走了过去。医生紧张地看着这位面容严肃的女士:“我能理解您,夫人,您现在肯定焦虑极了。但是,我们这里的情况都是如此,柏林的情况只会比我们这里更糟。”
希尔维娅点了点头:“我明白,医生。我熟悉柏林的情况。”在红十字会工作的时候,她已经看完了柏林医院的介绍,并且和好几位医院的院长建立了良好的关系:“这点您不用替我担心,但我需要您帮忙办理转院手续。当然…..告诉我电话在哪里?”
在医生写转院手续的时候,她在电话机边拨电话,安排接手的医院、寻找床位、确认主治医生。等这一切安排妥当,她才打电话给舒伦堡,告诉他自己的决定。
电话那头的舒伦堡沉默了片刻,就用一种愉快轻松的语气告诉她:“就这样吧,希尔维娅。等我这里忙完了,我会去看望他的。”
一个小时之后,他们来到柏林郊区的这家“博爱”医院里,早已安排好的主治医生检查了施季里茨的伤势:“那群家伙在胡闹,他必须得接受手术,立刻马上。”
“照您的想法去做。”希尔维娅回答,“有任何的需要,我都在这里。”
她的声音在颤抖,但她自己没有发现。
医生注意到了这变化,他看到希尔维娅紧紧握着这男人的手,指节发白。他轻轻地叹息了一声:“殿下,在我们准备手术的时候,你还可以和这位先生说说话。”退了出去。
穿着白大褂的安娜·维特尔斯巴赫正好和他错过了身,她探进头来,想要像以前一样和希尔维娅打声招呼,开个玩笑。但她只是挥了挥手,就被医生拽了出去:“不是时候。”
希尔维娅甚至都没有注意到安娜。她坐在病床边,想要措辞一个温和的词句。直到施季里茨握着她的手微微收了点力:“我听到了,希娅。”
希尔维娅用自己的脸贴着他的面容:“你会没事的,亲爱的……这里的条件是全柏林最好的。”
“希娅。”施季里茨勉强地笑了一下,他的声音还是很低弱,几乎要被走廊里的脚步声掩盖,“我需要你帮我一个忙。在我的书房桌上有一封信,上面有一个地址,请你在今夜去拜访,告诉住在那里的人你是我的妻子。然后带他们去一个安全的地方。”
希尔维娅点了点头。
“找一个合适的时间……他们会跟踪你的。”
“我答应你。”希尔维娅说,护士们已经走了过来。施季里茨松开她握着的那只手,摸了一下她的面颊:“如果我真的死了,吾爱……”
一想到死亡,哪怕是假设,希尔维娅的眼眶里已经泛起了泪光。
施季里茨笑了,他无奈地用指尖拭去了她脸上的泪水:“别哭,希娅,你知道……我不喜欢哭哭啼啼的女人。”
希尔维娅屏住眼泪,点了点头。于是施季里茨释然地松开手,任由护士们把他推进了手术室。希尔维娅站在原地看着他远去,安娜扶住了她的胳膊:“希尔维娅……”
“现在不是哭的时候。”希尔维娅低声道,像是在对安娜说,也像是在对自己说。
手术室外的椅子上挤满了人,在那个地方,时间过得很漫长。一开始,希尔维娅不明白为什么有人能在那只长椅上睡着,她的精神像一只紧绷的弓箭,脑海里盘算的都是各种各样的计划,她期待有那么一个计划可以力挽狂澜。但时间一长,她也靠在冰冷的墙壁上睡着了。
舒伦堡来的时候,看到希尔维娅靠在手术室外的长椅上,睡着的面容像天使一样安详。他用指节碰了一下她的脸,她就从睡梦中惊醒了过来:“舒伦堡阁下?”
舒伦堡若无其事地收回手,身边的人给他让出了一个地方,他把一杯水递给希尔维娅:“天已经黑了,希尔维娅。施季里茨怎么样了?”
希尔维娅晃了晃脑袋,好让噩梦里的场景从脑海里被排除出去,她抿了一口水:“在手术室,现在还没有消息…..既没有好的消息,也没有坏的消息。”
舒伦堡点了点头:“你吃饭了吗?希尔维娅?”
“吃饭?”
“天已经完全黑了,但你一点感觉也没有,是不是?”舒伦堡笑了一下,他站起身,“我去给你安排一点东西吃…..”他的声音因为医生的到来戛然而止,“怎么样了,医生?”
医生并不知道他在和一位党卫队将军讲话,他只是莫名地看了看这位像个知识分子的美男子,又看了一眼希尔维娅:“您可以进去看看他,殿下,手术很成功,我担保他不会有事的。”
希尔维娅像一阵风一样冲进了病房,她看到施季里茨靠在床上,肩头缠着纱布,一位护士站在那儿喂他吃东西。
“交给我吧。”希尔维娅对她笑笑,从她的手上接过餐点。
施季里茨睁着灰蓝色的眼睛看着她:“希娅….我不觉得我需要受到这种程度的照顾。”
“照顾你让我觉得高兴,亲爱的。”希尔维娅笑道。
施季里茨只得随她去了。等到她把餐盘放到一边的时候,有人敲了敲门。
“旅队长。”施季里茨向舒伦堡低了头。
“没关系,希望我没有打扰你们。”舒伦堡勉强笑了笑,“虽然我很讨厌做这样的角色,但是,天色已经晚了,敌人的轰炸要来了…..施季里茨,你不觉得让希尔维娅回家去更好吗?”
施季里茨点了点头:“是的,希尔维娅。”
“我可以......”希尔维娅本来想说,她可以留宿在这里,但她又想起施季里茨的嘱托,“好吧,亲爱的。”她吻了一下施季里茨的嘴唇,起身离开了医院。
舒伦堡和施季里茨都目送她远去,最终还是舒伦堡先开了口:“公主殿下为你着了魔。施季里茨。”
施季里茨似乎不知道他为什么说这句话似的,奇怪地盯着他。
“希尔维娅·威廷根施坦因很少露出这样一面。”舒伦堡解释道,“所以我才有此感慨…...而且我也很好奇。”
“什么?”
“什么东西让你必须回到柏林来,施季里茨?”
温克将军因为疲劳驾驶受伤这是真事儿。不过当时车上的是一位少校和司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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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3章 第 18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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