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第 26 章

希尔维娅觉得自己浑身都在发抖,虽然她既不害怕坐飞机,也不是第一次坐海因里希驾驶的飞机。

借着朦胧的夜光,她看到海因里希惨白的面容,但他目光坚决,动作快而镇定。检查仪器、判断起飞条件、启动飞机——发动机的轰鸣在希尔维娅耳边响起来,几乎模糊了她的思路。她觉得自己头疼欲裂,但张了张口,一个字也说不出。

海因里希把耳机扔给她,把目光放在了前方。夜间飞行是一件非常辛苦的工作,而这里什么帮助都没有。他能依靠的只有他自己并不非常出色的夜视能力。

希尔维娅的手还在颤抖,她戴了好几次才把耳机扣在头上,而后她听到她的兄长在耳机里安慰她:“不要害怕,希娅,不要害怕。”

希尔维娅觉得大脑一片空白,她想找些理由劝说海因里希停止这疯狂的举动。但她一个字也想不出。她沉默了很久,直到飞机在跑道上奔驰起来,才找到自己的声音:

“你打算背叛德国吗,哥哥?”

她的声音带着奇怪的暗哑,非常低沉。她绝不认为海因里希会为了自己,背叛坚持了二十年的梦想。他的计划一定更复杂。

“我会把你送到荷兰的一个民用机场。”他说,“然后你会回到瑞士,我们父母的身边。”

荷兰的威廉明娜女王在伦敦建立了流亡政府,那里的地下抵抗组织活动非常频繁。希尔维娅的父亲也曾经在德国的荷兰使馆工作,认识许多贵族。看起来这安排十分妥帖。

“那你呢?哥哥。”希尔维娅沉默了一会儿,忽而问道,“你不打算和我一起回家吗?”

海因里希没有立刻回答她。他们耳边升起一连串的啸音,飞机离开了地面,向空中飞去。在巨大的刺激之中,希尔维娅觉得自己似乎冷静了一点,她控制着呼吸:

“你打算回来是不是?哥哥。”希尔维娅感到自己的声音在颤抖。她的眼前开始模糊起来,她几乎是低声吼出了下一句话:

“你会被以叛国罪送上断头台的!”

海因里希低声笑了一下:“我知道,希娅。我知道,我还知道,一个像我这样的王牌飞行员如果被控告叛国罪,希特勒和戈林都会到审判现场。”

这是很直白的暗示,希尔维娅马上知道了自己兄长的计划:海因里希已经做出了选择。他会提前安排好炸药,然后在自己被宣判死刑的同时,带着希特勒和戈林一起上天。

“别哭,希娅。”海因里希试图安慰她,“如果我选择了自己的道路,接受了德国给我的命运。父亲和母亲都会为我感到荣耀的。我尽了作为军人的职责,哪怕是死亡。”

希尔维娅知道自己劝不住他——从小到大,只要是海因里希决定了的事情,从来没有人能改变过他的态度。可她怎么能,怎么能看着一起长大的兄长奔向这样的结局?她向下望去,看到有人在雷希林机场的跑道上向上张望:“哥哥,我们会被发现的。鲁道夫·赫斯叛逃之后,柏林的防空力量增强了许多。”

“希娅。这些我比你了解得多。”海因里希反驳她,“防空部队的地址、飞行基地的地址、当班的人员名单、无线电员交换班的时间.......我都知道,希娅。我向你保证,我们会平安的。”

希尔维娅当然知道,海因里希一贯如此,他每一个看似疯狂的决策之后,都有复杂的计划和庞杂的准备。只是在执行的时候,容易让人吓一跳。大部分时候,这种决策起到的效果都是十分惊人的——就像他那辉煌的击落成绩一样。

飞机很快来到了柏林的边缘地区,无线电里却突然传来了赫尔穆特·兰特的声音:“威廷根施坦因,柏林的夜景怎么样?”

希尔维娅觉得自己的呼吸都停住了。直到她兄长带着笑意回答:“柏林的夜景很不错,兰特。”

“你在胡闹!未经允许擅自起飞是违反规定的!”兰特的声音陡然变得严厉起来,“马上返航。马上!我和你的几位大队同僚在这里等你。”他的声音中夹杂着呼吸声,显得怒气冲冲的。

“遵命,联队长。”海因里希简短地回答道,而后他关掉了对地面的无线电通讯,靠在自己的椅背上。

飞机依旧在平稳地往柏林边缘飞行——那里部署着高射炮部队,是柏林的主要防空力量,曾经击毁过许多盟军的飞机。

海因里希看上去很平静,但希尔维娅察觉到他似乎在克制自己的情绪。她轻轻地叹息了一声,说:“哥哥。你来做决定吧。不论是回去面对盖世太保,还是继续这个计划,我都同意。”

海因里希沉默了很久,沉默到他们几乎能看到纳粹的高射炮部队。而后他调转飞机,转而向雷希林机场飞去。

飞机降落在雷希林机场的跑道上,威廷根施坦因兄妹齐齐地长叹一声。赫尔穆特·兰特和两位年轻的飞行员等在跑道边。海因里希扫了一下他们的面容,认出是克劳斯少尉和布吕特纳少尉,他们都是他大队的飞行员。

海因里希离开了机舱,而后把他的妹妹扶了下来,他凑近希尔维娅,低声说:“我宁愿选择未知,也不要让你和我一起葬身在柏林上空。”

而后他吻了一下希尔维娅的头发,提高了声音,语气变得轻快起来:“你觉得这个圣诞礼物怎么样。希娅?”

“哥哥。”希尔维娅戳了戳他,示意他注意兰特的脸色,“虽然我很喜欢,但是.....”

兰特咳了一下:“威廷根施坦因小姐,麻烦您带着这两位少尉回去,我有话要和您的兄长谈一谈。”赫尔穆特·兰特一直以温和友善著称整个夜战飞行团,他甚至在回家的时候穿上便装,以便他的朋友们不必起立称他为“少校先生”,可他此刻气得连脸上的肌肉都在颤抖,想来素来骄傲的威廷根施坦因亲王少不了这一顿训斥。

希尔维娅向海因里希那边望了一眼,她的兄长向她点了点头。于是她不得不向两位满脸严肃的少尉颔首:“我们走吧?先生们?”

克劳斯少尉和布吕特纳少尉对视了一眼,也实在不愿意在两个少校的对峙之间扮演任何角色,都施施然地跟在希尔维娅的身后离开了。

“浪漫的决定。但估计少不了一顿训斥。即使他是王牌飞行员,也太任性了——穿着晚礼服去开战斗机!”克劳斯忍不住和他的同伴小声讨论起来。

布吕特纳点了点头,他还没对此发表评论,希尔维娅突然转过头来向他们露出了一个笑容:“我有一个问题,是谁先发现了我离开晚宴的?”

克劳斯看着她轻松的样子,不由得也露出一个笑容:“殿下,当然是我了,一场晚宴上少了像您这样光彩照人的女士,晚宴的精彩程度可是大打折扣了。”

克劳斯少尉笑道:“实话说,殿下,我发现您和威廷根施坦因亲王少校不见了的时候,吓了一跳!怎么会有主人悄悄地离开晚宴的道理呢?”

“这么说,是您先发现我和我哥哥不见的?”希尔维娅问。

克劳斯刚刚答了个:“是。”身后兰特陡然愤怒的声音就打断了他:“这是完全违反军队纪律的!你如果忘记了条例,就应该再去抄写个二十遍!”

两位少尉缩了缩头,难以想象兰特这位联队长发这么大脾气的样子。不过,这件事情也实在是过分了,谁能想到用最严格的纪律要求自己的海因里希·祖·夏彦-威廷根施坦因亲王少校,会做出这种无视军队纪律的行为呢?

希尔维娅颇为担忧地回头看了一眼。

布吕特纳给这位心神不定的迷人小姐解释:“您不用太担心,殿下,兰特少校不会怎么样威廷根施坦因亲王少校的。他们既然曾经是上下级,那么兰特少校就肯定不会拿这种事情大做文章的。闹开了对大家都没有好处。”

“是啊,兰特少校此刻训斥得越狠,就代表他会在上级面前袒护威廷根施坦因亲王少校。您大可不用担心。”克劳斯说,“我想,很快他们俩就会回来的——”

希尔维娅向他们点了点头,推开了别墅的门。晚宴还在继续,玛丽·瓦西契科夫先迎了上来:“你到哪里去了?亲爱的希尔维娅?”

“去看我哥哥送给我的圣诞礼物,蜜丝。”希尔维娅笑着解释了一句,“我很抱歉。”

玛丽·瓦西契科夫点了点头,对这种情况表示理解。她在马林巴德附近过了圣诞节,也听闻了柏林依旧遭受轰炸的消息。作为飞行员的海因里希竟然连圣诞节都没办法和家人一起过,着实让人遗憾:“你不用向我抱歉,亲爱的。”

“是的!不用抱歉!”罗玛莉·舍恩贝格不知道从什么地方走了出来,向她们道。

“你怎么神出鬼没的,罗玛莉?”希尔维娅笑道。

“我是为了您的承诺在忙碌呢,您却觉得我神出鬼没的?”罗玛莉拿腔作调地玩笑道。

“什么?”希尔维娅没有反应过来。

“所以你找到了——”玛丽·瓦西契科夫和罗玛莉对视了一个眼神,她们簇拥着希尔维娅走到客厅之中,看到她们不知道从哪儿找到了一架小小的旧钢琴。

“希尔维娅,我们想跳舞。”罗玛莉抱住希尔维娅的手摇了摇——自从被空袭的恐惧笼罩之后,这种娱乐活动几乎在柏林绝迹了。

“是的。”玛丽看着她,笑了笑,“你答应过的,记不记得?”

“好吧。”希尔维娅笑着叹了口气,她坐到了钢琴边,看向这两位年轻的女士:“那么,寻找舞伴的事情,我可就没办法替大家安排了。”

玛丽笑了:“我想,这是你不用担心的事情。”

希尔维娅开始弹奏巴赫的D大调小步舞曲。或许这是音符的魔力,在第一段曲调在空气中传播的时候,人们被这悠扬的曲调感染,不由自主地看向周围,想要寻找一位合适的舞伴。

在人们寻寻觅觅的目光之中,埃里希·哈特曼第一个站起来,带着他的乌施小姐走进了舞池。

人们开始自然而然地议论起这对情侣——这段恋爱开始于女方十五岁的时候,故而她的父母强烈反对,但现在显然木已成舟,大家都在期待这对情侣何时步入婚姻殿堂。

玛丽和罗玛莉也没有在钢琴边站很久,就瞄到了海因里希和兰特正在一起走进别墅,于是兴奋的女士们叮嘱希尔维娅:“多弹几支圆舞曲!”就上去向那两位少校邀舞了。

海因里希和兰特显然已经冰释前嫌,兴致都颇为高昂,于是海因里希挽住了玛丽的手,兰特则拉着罗玛莉来到了人群中央,开始伴随乐声翩然起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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