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尔维娅被他问住了,她犹豫了一下:“我很久没有弹了。”
“或许你可以试一试。”施季里茨带着她来到钢琴边,温柔地注视着她,“试一试。”
希尔维娅坐到自己的钢琴边,调整了一下呼吸,试图起手弹个音阶,仅仅三两个音过后,她就停住了。
“我做不到.....施季里茨,我做不到。”希尔维娅用手捂住了自己的脸,自从海因里希牺牲之后,她就觉得自己的灵魂也被抽离了一部分,一切的智慧、天赋和勇气都消失了。
施季里茨叹息一声,半蹲在她面前,把她的手握在掌心,露出她那张悲痛欲绝的面容:“没关系的,希尔维娅。它没有消失,也不会随风而逝。”
希尔维娅看着他,眼眶微红,但没有流泪。
施季里茨对她微笑了一下,是那种安抚性的笑意:“这是有科学依据的,希尔维娅,当你对一个动作形成了肌肉记忆之后,即使一时忘却,也会在需要的时候想起来。”
希尔维娅看了他一眼:“施季里茨,你安慰人的方式真是别具一格......”
“我不是在安慰你,希尔维娅。”他站起身来,打开留声机,贝多芬的第九交响曲从里面缓缓地流淌出来。他给希尔维娅倒了一杯水,递到了她面前,“我只是在陈述一个客观的事实。”
希尔维娅笑了笑,她知道他不喜欢别人觉得自己欠他人情。
“我其实还想问你,”他给自己也倒了一杯水,靠在了钢琴上,“你想离开德国吗?”
希尔维娅瞪大了眼睛看着他,在那个瞬间,她突然就明白了施季里茨为什么非要自己弹钢琴——不止是在安慰她,更是确保这段可怕的对话不会被盖世太保听到。
“你看,我可以帮你开出一张通行证,你就可以去法国或者奥地利,从那里回瑞士会更容易。”施季里茨看着她,“像你这样在那几个国家都有亲戚或是朋友的女士,只要离开德国,就会很好办了。对吗?”
希尔维娅知道他说的是实情,或许对于一个帝国保安总局的上校而言,一张通行证并不难拿到。但这种决定会让他陷入无尽的麻烦之中。在这样的特殊时期,一点小小的不信任就能酿成巨大的灾祸。她看着施季里茨的眼睛,摇了摇头:“我会死在这里的。和我哥哥一样。”
希尔维娅难得的坦率和直接换来的是施季里茨的沉默,他们就那样彼此对视着,谁也没有说话。
在长久的沉默之中,第九交响曲缓缓地播放着,忽而,施季里茨问了一句:“我能看看您的项链吗?”
希尔维娅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提起这件事情,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把项链摘了下来,递给了他。
施季里茨看了一眼,他的目光没有停留在那颗美丽的蓝宝石上,只是摆弄了几下,而后随着轻轻的一声“咔哒”,那枚蓝宝石的铂金底座被他打开了,露出了里面威廷根施坦因亲王少校的标准照。
施季里茨叹息了一声,把项链恢复原状,递给了希尔维娅:“我记得你曾经说过,我和你的兄长有很多相似之处。现在,我可以告诉你,希尔维娅,他那么爱你,是不会希望你那样做的。”
“可是我能怎么办呢.......”希尔维娅的眼泪再度流了下来,她浑身颤抖,甚至连她自己都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反应如此之大,“我能做什么呢?我现在一切都受制于人,难道我连生死都无法自己掌握了吗?”
“不.....希尔维娅,冷静一点,”施季里茨试图安慰她,“你知道,我没有要控制你的意思......我是在担忧你。”
他一贯冷静沉稳,话到最后,也带上了三分急躁的意思。
希尔维低下头,擦了擦眼泪:“我很抱歉....施季里茨,我.....我只是不知道.....”
施季里茨又半蹲了下来:“没关系的,希尔维娅,没关系的。我能理解你失去亲人的痛苦,即使我不能感同身受......”
希尔维娅稍微冷静下来,对他露出一个苦笑,打断了他有点手忙脚乱的安慰:“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你......”
在遇见如此熟悉她的人之前,希尔维娅一直都以为自己能从悲伤里走出来,可是不知道怎么的,看到施季里茨的那一刻起,那种悲伤和难过就又重新涌上了心头。
施季里茨感受到了她隐晦的暗示,但他有点无法相信,他皱着眉问:“那么我能做些什么吗?希尔维娅,你告诉我,我能做些什么?”
希尔维娅和他对视了一会儿,知道他有意要自己说那些直接而残酷的话:“我想,你可以让我一个人冷静一段时间。”
施季里茨别过头去,长长地叹了口气,似乎从这句冷酷的话语中接收到了什么,他站起身来,对希尔维娅苦笑了一下:“好,那我如你所愿,希尔维娅。”
他转身要走,似乎想起什么似的,又回过头来:“对了,希尔维娅,之后,你可以查验一下丢失的东西,如果费舍尔没有如数还给你的话,把他交给我处理。”他说完,自嘲一般的笑了一下,似乎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要这样做。
希尔维娅似乎感知到了什么,她极快地擦掉了眼泪,在他开门之前,叫住了他:“施季里茨!”
施季里茨转过身来看她,又恢复了往日那种冷峻高贵的风度。好像之前的失态和急躁都和他无关,只是以一贯的风度对一位失去亲人的可怜女士投以目光。
“.....我,我什么时候能够再见到你呢......”希尔维娅脱口而出,她甚至在那么一瞬间就后悔了。刚刚推开他的人是她,现在又要让他回来,她自己都觉得这简直是疯了。
但施季里茨看着她,脸上露出了无奈的神情,他低下头,声音也变轻了:“不会很快.....希尔维娅,既然你这样说了,我想.....明晚之前不会。”说到最后,他自己也不由得笑了一下,他合上门离开了。
费舍尔悄悄地从门边摸了进来:“殿下....您....旗队长.....”
“你有什么事吗?”希尔维娅站了起来,《第九交响曲》已经进行到了激越的第四乐章《欢乐颂》。
他犹豫了一下:“那些现金我.......我已经花了。”
希尔维娅看着他,笑了一下:“那就请您把那些手表和珠宝还回来吧?”
费舍尔没有想到她那么好说话,愣了愣,希尔维娅已经从书房里抱出了一只老旧的旅行箱,那把宝贵的佩剑被她系在了一边:“可别告诉我,那些东西那么快就被你变卖了?”
“不......我没有。”费舍尔摇了摇头,这个年头,只有那些纳粹党的高官才出得起这么多的现金,但他毕竟没有疯:如果让那些高官知晓这批财宝,他们会合理地把那些财宝全部变成自己的遗产。他走过来,要替希尔维娅提箱子。
希尔维娅却对他笑了笑:“等一等,您检查一下吧?”
费舍尔疑惑地看着她:“殿下...这....不太好吧?毕竟是你的私人物品。”
说得像他之前查这个箱子的时候,那些东西就不是她的私人物品一样,希尔维娅不知道该怎么评价他的色厉内茬,她转过身去:“您还是好好地检查一下吧,我不想让您为难,不是吗?”
费舍尔只得向她点点头,开始检查那只箱子里的东西。希尔维娅走到她的钢琴边,又坐下了下来,开始弹奏《哥德堡变奏曲》。奇怪的是,这一次,她的手指没有再打结了,虽然速度缓慢,但她还是能弹得出记忆里的曲调。她还没有弹完,电话铃突然响了——
希尔维娅越过正在检查箱子的费舍尔,走到了电话边。她越听越神色凝重,等她挂了电话,她在电话边站了一会儿,直到费舍尔提着收好的箱子来找她:“殿下,怎么了吗?”
“嗯。”希尔维娅想了想,“请您回去收拾东西吧。我们之后可能要在法兰克福待一段时间,不是明天出发,就是后天出发。”
费舍尔向她点了点头,正要带她去瑞士大使馆。希尔维娅又想起来了什么似的:“请您等一等。”
“怎么了,殿下?”
“让我给施季里茨打个电话。”希尔维娅犹豫了一下,她只是知道施季里茨住在附近,但并不知道他的任何联系方式——似乎他们的任何联系,都是施季里茨来找她的。她想了很久,还是照着记忆里的那个办公室电话打了过去。
费舍尔只得向她点了点头,转身回避了这场对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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