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突发奇想。”希尔维娅以半开玩笑半认真的语气说,“你知道,我的女管家霍伦夫人是法国人,她的护照上没有离境限制。或许你可以捎上她一程。”
施季里茨的神情突然紧绷起来:“为什么这样说?”
她发现自己下意识地说出了不该说的话:“我是说,自从法兰克福被轰炸之后,霍伦夫人一直非常紧张,老是担心空袭的事情,或许,现在让她回到法国的家人身边比留在我身边更好。”
施季里茨抬头看她,难得地表现出惊讶来:“那么,希娅,你准备到哪里去呢?”
“去夏彦宫住一阵。”希尔维娅对此早有打算,“我本来以为你会和我一起去呢。”
施季里茨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我没办法给你保证,希娅。”他说的是霍伦夫人的事情,“我会尽力地试一试的。”
希尔维娅知道他一向言而有信,但这件事情在霍伦夫人那里受到了巨大的阻力:“您要我离开德国?为什么?我哪里做的不对吗?”
她的脸色发红,语调高亢,希尔维娅知道,对于她这样的女管家而言,这种“变相辞退”是很难接受的事情:“我并不是不要您为我工作,夫人,我是希望您去一个比较安全的地方,比如您在法国的亲人身边,等到战争结束后,您可以再回到我身边工作——只要您愿意的话。”
霍伦夫人惊讶地张了张口:“可是.....您怎么办呢?您一个人留在德国?”
“我会去夏彦宫住。”希尔维娅说,“我知道您在法国的地址,等到战争结束了,我会去找您的。您的家人都在巴黎吧?”
“是在巴黎,殿下。”一提到家人,霍伦夫人的脸色就变得和缓起来,从希尔维娅的语气里,她知道此事没有转圜的余地,“如果您真的这么想的话,我倒是.....倒是不介意回去待一阵子。”她似乎又想起什么似的,“可是我要怎么去法国呢?”
“好心的施季里茨先生会带您去的。”希尔维娅对她眨眨眼,“如果您不介意的话,夫人,在路上替我观察观察他?”
霍伦夫人摇头笑了笑,她知道希尔维娅提出这个“私人请求”只是为了让她有种被信任的感觉。但她还是认认真真地答应这个年纪可以做她女儿的女主人:“好的,殿下。”
施季里茨一向是个言而有信的人,在忙碌的工作之余把这件事情安排的很好,他很快就多订了一张车票,把霍伦夫人加在了二等座的车厢里。他语带歉意地和希尔维娅说起这件事情:“一等座的车厢里挤满了往来西线司令部和德国的将军们,实在是不可能再多订一张了。”
“不,谢谢您,好心的先生。”霍伦夫人对他笑了笑,“我不必和贵人们住在一起,实话说,那会让我很不自在的。”她已经收拾好了行装,还拒绝了希尔维娅往她身上塞的黄金,“您呢?您一个人旅行?”
施季里茨摇了摇头:“我是去工作,夫人。我恐怕不能照顾您,把您家人的地址给我吧,我让他们来火车站接您。”
霍伦夫人还没来得及接话,希尔维娅已经笑着递给他一张字条,那是她一早写好的:“在这里。”
施季里茨笑着看了她一眼,没有对这种奇怪的默契发表什么评价,他收好那张字条,就带着霍伦夫人消失在了别墅外。一天之后,他们将会在巴黎的火车站分头下车。
但希尔维娅自己遇到了麻烦,她没有收到第五代威廷根施坦因亲王夫妇——她的伯父伯母的回信,倒是从冯·德·舒伦堡伯爵那里得知,就在几天前,他们出发去了瑞士避难。
“这是我的错。”希尔维娅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从一月份回到德国之后,我竟然一次也没有联系过他们,他们应该以为我在瑞士。”
“等到他们去瑞士,发现你在德国的时候,他们也没办法从瑞士联系你了。唉,亲爱的希尔维娅。”冯·德·舒伦堡看着她,“实话说,您为什么非要把霍伦夫人送回法国呢?”
“因为德国不安全。”希尔维娅轻声道。
冯·德·舒伦堡伯爵奇怪地看了她一眼:“虽然我不喜欢这样的说法,希尔维娅.....但您做的事情让我觉得有点不详。您到底有什么奇怪的安排和打算?还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吗?”
希尔维娅坦诚地看着他:“没有,只是我的一种预感。我想,在德国的乡间要比在柏林安全得多吧?”
“是的。”冯·德·舒伦堡伯爵想了想,认为她是不愿意再在柏林和反希特勒组织的成员们掺和在一起,“如果您只是想在夏天远离大城市的喧嚣,到乡下去避暑,我倒是有好几个不错的去处,比如本笃会圣希尔德加德修道院,我和他们的院长很熟。她们会很高兴你去教她们弹琴的。”
冯·德·舒伦堡伯爵是一位贴心的长辈,他写了一封言辞恳切的信件请院长收留希尔维娅。院长当然没有拒绝他——她们热情地邀请希尔维娅去莱茵河畔的吕德斯海姆做客。
那是个安静祥和,盛产葡萄酒的小镇。坐落在河岸森林密布的缓缓山坡上,一眼望去满城都是重重叠叠的红色屋顶和绿树掩隐的街道。不过希尔维娅只是眺望了一眼,就去了山上的修道院里。
冯·德·舒伦堡伯爵的司机送她到修道院门前,砖墙堆砌的双塔大门,让希尔维娅几乎以为自己置身于古老的中世纪故事里。
院长嬷嬷是个面容苍白,严肃的女性,满脸的皱纹,从她修女的帽子中露出一点雪一样的银发,似乎是因为冯·德·舒伦堡伯爵打过招呼的缘故,她对希尔维娅特别友善:“殿下。”
“嬷嬷。”希尔维娅向她行礼,“希望我没有打扰您和修女们的安宁。”
“怎么会呢。”院长笑了笑,“我们很期待您来....我们的风琴师好几个月之前被征召上了战场。现在一点他的消息都没有。愿上帝保佑他。”
在德国,这已经是很常见的现象了,希尔维娅只是点了点头,在一间单独的房间放下自己的行李,窗外除了盛开的月季花,就是奔腾的莱茵河。
修道院中的氛围和社交界完全不同,柏林、波茨坦、法兰克福宫殿里的香味和酒味完全消失了,只剩下圣坛发出的芳香,圣水吐出的清芬,蜡烛射出的光辉。在这样的环境里,希尔维娅大部分时候在练琴,小部分时候就整理自己的论文。
本笃会的教义颇为严格,它要求修士和修女们每日必须按时进经堂诵经,咏唱“大日课”,余暇时从事各种劳动。会规要求祈祷不忘工作,视游手好闲为罪恶。不过这也产生了有趣的巧合,在德国各地已经陷入食物短缺的时候,在这里还有新鲜的瓜果、奶酪和果酱。
修女们一开始不太喜欢希尔维娅,大概是她们敏锐地察觉到她并不是什么虔诚的教徒。不过,希尔维娅自然有她动人的地方:她写得一手好拉丁文文章和诗歌,她和修女们一起去厨房料理食物,她喜欢在修道院里的图书馆翻找圣歌的琴谱——当她第一次正式在钢琴上弹奏那些古老的旋律,院长嬷嬷流下了眼泪:“您的演奏很美妙....我少年时代在音乐课上听过那种旋律,但它已经丢失很久了,我很高兴您能演奏出来。”
希尔维娅只是谦卑地笑了笑。
慢慢地,修女们开始认为,希尔维娅是极少天然地具有天主教种种美德的女性,只是在仪式上没有那么虔诚而已。她们一致地认为,这是受到了新教影响的结果,并不是她个人的错误。更不要说,比起那些花天酒地、不知节制的贵妇人们,希尔维娅是个多么难得的女士啊。
院长因而拜托她誊抄一部分珍贵的拉丁文古籍,以免战火波及到这里的时候把它们毁掉。当然,希尔维娅心里明白,这多少有想引她入“正途”的意思。她对抄写工作很上心——这是对这些珍贵古籍的尊重,把教义看得和自己学习的大部分科目一样。
希尔维娅偶尔会漫步去山顶看那座巨大称帝国纪念碑。它是为了纪念普法战争和德意志帝国的建立而修建的。纪念碑的最上方就是德意志的象征,女神日耳曼尼亚。纪念碑的底座上雕刻着帝国之鹰。而底座的左右则分别站着战争之神和和平之神。
希尔维娅喜欢站在雕像下面,看着太阳沉入河谷,垂下漫天的红色余晖,而后再在火烧云落下之前赶回修道院——就这样,她过了十来天与世隔绝的日子,除了手上的论文之外,她察觉不到任何一丝纳粹和战争的气息。
她很明确地意识到,在这样的地方待得太久,会让世界上的事情都生出一种模糊而不切实际的感觉,就好像那些事情都离她很远。而她也同样明确地知道,她不愿意面对现实的原因,是她在反希特勒组织遭受的彻底挫败,让她失去了前进的方向。
这样的情绪一直缠绕着她,直到7月4日那一天,她去山上散步,发现有另外一位穿着国防军军装的男士站在纪念碑下,颇有感情地看着那些邦国的名字。她走过去,才发现这位看上去颇为英俊的上校,只有一只眼睛和一只手。
似乎察觉到她的脚步声,这位上校转过了身,向她伸出手:“下午好,威廷根施坦因公主殿下,我是克劳斯·冯·施陶芬贝格。”
这一章写得像吕德斯海姆旅游指南。
#人美心善能力强的小姐姐谁能不喜欢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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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7章 第 8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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