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Chapter4 无所遁逃

我不该一个人出门的,更不该愚蠢地走这该死的小巷子。

因为克里斯托弗·阿德勒正跟着我。从我六点洗漱打扮开始那双眼睛便无处不在。

我下楼时,他也假装刚起床,开始洗漱。

我泡咖啡和麦片的时候,我看得到,他就站在厨房的帘子后面,那抹灰色太刺眼了,我怎么敢忽视?

出门时我看到了他也要出门,我原本以为他是要去总部办事,或者和我顺路。

可是……越走约不对劲。

过了三四个街口,他仍然像狗皮膏药那样粘着我,仿佛他是我的影子。

恐惧像冰水一样灌满我的全身。

我加快了脚步,小跑了起来,一头扎进了这条我知道的连接着两条主路的小巷,奢望能借此摆脱。

巷子又窄又深,两旁是高耸斑驳的砖墙,遮挡了大部分阳光,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霉味和垃圾腐烂的酸气。我的皮鞋踩在坑洼的石板路上,发出空洞的回响。

然后,那另一道沉稳的、属于马靴的脚步声,也清晰地跟了进来。

我的心跳像是要停止了。

我猛地回头——克里斯托弗·阿德勒就站在巷口,逆着光,身影被拉得模糊,堵死了唯一的出口。他不再掩饰,就那样静静地站在那里,目光穿透昏暗的光线,视线虎视眈眈地锁住我,像是饥肠辘辘的狼在看一只手无缚鸡之力的羊。

我转身想跑向巷子的另一端,却发现那尽头是堵无法逾越的墙。

居然是死胡同。

绝望瞬间掐住了我的喉咙。

我背靠着冰冷粗糙的砖墙,眼睁睁看着他一步步走近。

哒,哒,哒……

马靴敲击地面的声音在狭窄的空间里被放大,每一下都像是踩在我的心脏上。

他的脸逐渐从阴影中浮现。

那双蓝色的眼眸中翻涌的是什么。

那不是母亲父亲教过我的东西,不像我从书本里学过的任何一个词,它像渴望,又像祈求。

可这些词都不再正确。

我想,这或许就是——

**。

他在我面前站定,距离近得我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刮胡水味,冰冷而陌生。

我想他有六英尺左右,甚至更高。(186cm )

他高大的身影完全笼罩了我,投下的阴影将我彻底吞噬。

冰冷的砖墙硌着我的脊背,无路可退。

这不是我认知里的克里斯托弗·阿德勒,不是那个严谨的军官,而是一个剥去了部分伪装,流露出本能的男人。

“害怕我吗?薇。”

他低声问,用的是母亲故乡赋予我的那个名字,那个只属于最亲密之人的名字。此刻从他口中吐出,却沾染了**的色彩。

我浑身僵硬,想否认,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他抬起手,没有触碰我,只是用戴着黑色皮革手套的指尖,轻轻拂过我耳际的一缕乱发。

“您为何逃窜呢?”

他的声音压得更低,如同梦魇中的絮语。

“像一只受惊的小鹿,在我面前奔跑……难道不知道,这只会让猎手更加……”

他微微倾身,温热的气息拂过我的额角。

“……兴奋。”

最后一个词语落下,如同最终判决。

然后,他俯下了头。

那片阴影彻底覆盖下来。

他唇是微凉的。

我想他或许是情场老手?他知道怎样让一个女孩羞涩,如何在他的吻下彻底沦陷。

我应该是哭了,因为有什么暖暖的东西占据了我的眼眶、模糊了我的视线,他掰过我略微侧过的脸,用那头金子般的头发蹭了蹭我的脸颊,在换气的过程里呼唤着我的名字。

有时是“薇”。

有时是“莎乐美”。

我无处可逃。

可此刻我只感觉……

我不是莎乐美,也不是解白薇。

而是他目光下的猎物。

在未来,我或许还有个更加不堪,但也更加“响亮”的名字。

德国上尉的女人。

他的唇短暂离开,给了我一丝喘息的机会,但那双翻涌着**与某种更深沉东西的灰蓝色眼睛,依旧牢牢锁着我,不容我逃离分毫。

“为什么……”

我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为什么是我……阿德勒上尉?”

他戴着手套的手指没有离开我的脸颊,他擦了擦我的眼泪。

“为什么?”

他重复,似乎是没想到我会问这样一个问题,或者说觉得这个问题很蠢。

“从你穿着皱巴巴的睡衣,赤着脚,像只受惊却故作镇定的小动物站在楼梯上那一刻起,你就该问这个问题了,莎乐美。”

我才发觉,他是个强势的男人。

“你以为那是什么?偶然?巧合?”

他逼近一步。

“我看着你,在那片混乱中,你站在那里,头发乱糟糟,眼睛里却有不属于这个肮脏时代的东西。一种让我想立刻摧毁,又想拼命抓住的东西。”

“我握着剑柄的手指松开了,不是吗?”

他是咬着牙说出这句话的,那双眼睛依旧没有放过我,那滚烫的视线将我灼伤。

“在那一刻,我就知道,你是个麻烦,一个我无法忽视的、美丽的麻烦。一个让我想起战争之外还存在其他东西的幻觉。”

他抬起另一只手,撑在我耳侧的墙壁上,彻底将我困在他的领地之内。

“你说你害怕我?”

他的气息拂过我的唇瓣。

“你当然应该害怕。因为我从看到你的第一眼起,就没打算放过你。不是以德**官的身份,而是以一个男人的身份。”

他的目光在我脸上逡巡,从湿润的眼睛到微微颤抖的唇。

“你问我为什么是你?”

“因为是你站在了那里。因为是你让我在那一刻忘记了职责,只记得自己还是个会被美丽和脆弱打动的男人。因为你的恐惧,你的挣扎,你试图逃离我的每一个眼神,都像是最烈的酒,让我只想更深入地品尝。”

他的额头抵上我的额头。

“所以,别再问这种愚蠢的问题了,薇,或者莎乐美……无论你叫什么。你只需要知道,从你闯入我视线的那一刻起,你就已经属于我。这不是请求,也不是征询。”

“这是注定。”

我有些衣衫不整地走出小巷子,阿德勒整了整衣领继续跟着我。

“您的目的已经达成了,为何还不离去,上尉。”

我有些心不在焉地走在去往书店的路上,阿德勒紧紧跟着我,差不多可以说得上是贴着我的。

“叫我克里斯托弗。”

他微微弯腰在我耳边说道。

就这样,我们以一种极其怪异的姿态一前一后——几乎可以说是并肩,但他始终落后半步,以一种占有的姿态紧随——走进了那家帕西区的书店。

门上的铜铃再次响起。

书店里依旧安静,莫里亚克先生抬头看到我们——看到我微红的眼眶、略显凌乱的头发,以及身后那位存在感极强的德国上尉——他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去,随即迅速低下头,假装专注于手中的书目整理。

我能感觉到店内其他零星顾客投来的目光,好奇、畏惧、或是隐含的鄙夷,像细针一样扎在我的背上。我差不多能想象出他们在想什么:看啊,那个和德**官纠缠不清的法国姑娘。

克里斯托弗——我必须在内心如此称呼他了。

他似乎完全无视了这些目光。他的注意力只在我身上,那种专注带着可怕的排他性。

我径直走向文学区,只想找个角落躲起来,让书本暂时充当我的屏障。他却不容我逃避,跟了过来,就那样站在我旁边,目光扫过书架,仿佛在陪我挑选。

“还想找波德莱尔?”

他低声问。

上帝!瞧瞧!多无辜的语气!仿佛刚才在小巷里那个强势掠夺的人不是他!

我没有回答,视线无意识地扫过一排书脊,却连半个字也看不进去。

他的存在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干扰源,搅乱了我所有的思绪。

他随手抽出一本歌德的《少年维特之烦恼》,德文原版。

“或许你可以试试这个,”

他将书递到我面前,仿佛他是我的家庭教师。

“比起法兰西的颓废,德意志的浪漫同样深刻。”

我没有接。只是倔强地看着他。

他并不在意我的抗拒,反而向前一步,将我逼退到书架与他身体构成的狭小空间里,重复着类似在小巷中的压迫感。

但是这次,在公共场合,更加隐秘,也更加令人难堪。

“拿着,薇。”

他命令道。

或者,你需要我在这里,再次提醒你谁说了算?”

他的目光落在我的唇上。

屈辱和羞耻席卷了我。我知道他不是在开玩笑。

在这间安静的书店里,在众目睽睽之下,他完全可能做出更出格的事情。

……该死的疯子。

我无奈,只得颤着手接过了那本《少年维特之烦恼》。

他满意地微微勾了下嘴角。

他伸出手,不是碰我,而是从我刚才看过的那排书架上,抽出了那本我原本想拿的东方草本图鉴——那本让我想起“白薇”的书。

“这个,也不错。”

他将那本图鉴也放在我手里。

我抱着两本截然不同的书。

一本代表他的意志,一本牵连我的根源,感觉它们沉重得像两块烙铁。

“现在——”

他直起身。

“我们去结账。”

他这不是提议,是宣告。

他要把他的印记,连同他允许我保留的那点微末的自我,一起买下来,钉在我的生命里,我的血液里。

我像个提线木偶般,跟在他身后走向柜台。莫里亚克先生沉默地为我们结账,甚至不敢抬头多看我们一眼。克里斯托弗付了钱,然后将两本书都塞进我的手里。

“走吧。”

“我送你回去。”

走出书店,阳光依旧,我却觉得周身冰冷。他走在我身侧,不再是紧贴,但那无形的绞索已经牢牢套在了我的脖颈上。

我抱着书,指尖冰凉。一本歌德,一本草木图鉴。

一个是他的世界,一个是我残存的根。

离家越近,脚步越是沉重。

我该如何面对母亲?如何解释我与他的同行?如何掩饰我此刻翻江倒海的心绪和可能残留在眉眼间的狼狈?

该来的终究躲不过。

我们刚推开家门,母亲的身影便立刻从客厅里闪了出来。她显然一直在等待。她的目光先是极快地扫过我全身——掠过我可能尚未完全抚平的裙摆,我微肿的嘴唇,我躲闪的眼神,最后,落在我怀里那两本格格不入的书上,以及……我身后那个存在感极强的男人。

她的脸色瞬间苍白,但声音却努力维持着镇定,甚至带着一丝刻意营造的、属于女主人的礼貌。

“薇,你回来了。阿德勒上尉,你们……这是一起出去了?”

她的问题看似平常,但那怀疑而紧张而的眼神紧紧盯着我,不许我有丝毫的隐瞒。

我的心几乎要跳出喉咙,脸颊不受控制地开始发烫。

小巷里那些混乱、强势、令人窒息的画面再次涌现,混合着书籍的油墨味、他刮胡水的冷香、以及砖墙的潮湿霉味。

我张了张嘴,却感觉声音卡在喉咙里。

就在这时,克里斯托弗上前半步,微微颔首。

“方丹夫人,”

他的视线扫过我,随后看向我母亲。

“只是在街上偶遇了方丹小姐,顺路一起回来而已。”

母亲的目光立刻回到我脸上。

“哦?是吗,莎乐美?”

她呼唤着我的法文名字,像是在提醒我自己的身份。

所有的委屈、恐惧、屈辱,在此刻将我淹没。我想扑进母亲怀里,哭诉一切,寻求庇护。

但我知道我不能。说出真相,只会带来更无法预料的灾难。

那个关于血脉的秘密,像达摩克利斯之剑悬在我们头顶,而眼前这个男人,正是执剑者之一。

“是的,妈妈。什么都没发生。”

这句话轻飘飘地落下。

它否定了小巷里的纠缠,否定了书店里的压迫,否定了我内心的惊涛骇浪。我将那个危险的秘密,连同刚刚发生的逾矩,一起埋进了沉默的深渊。

我说谎了。

对着我在这个世界上最后的依靠,用最苍白无力的语言,掩盖了正在侵蚀我的风暴。

母亲没有说话。我能感觉到她的视线依旧停留在我低垂的头顶,充满了不信任和更深沉的忧虑。

她不会相信的,我知道。但她同样明白,有些真相,无法在此时此地被揭开。

克里斯托弗没有再开口,他似乎很满意我的“配合”,或者,他根本不在意我们母女之间的暗流涌动。他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不打扰了。”便转身回他的房间去了。

客厅里只剩下我和母亲。

空气凝固,沉重得让人无法呼吸。

我始终不敢抬头看她,抱着那两本如同罪证的书,快步走向楼梯,只想尽快逃离这令人窒息的沉默。

就在我的脚踏上第一级台阶时,母亲的声音在身后响。

“白薇。”

她用的是我的中文名。

我僵在原地,背对着她,能感觉到她的视线缠绕在我的脊背上。

她没有立刻说什么。

过了几秒,她才开口。

“晚上,来我房间。”

没有质问,没有斥责,甚至没有更多的情绪流露。只是一句简单的陈述,却比任何疾言厉色都更让我感到沉重和不安。

我没有回头,也不敢回应。

我知道,这是山雨欲来。

[摆手][摆手][摆手]听着《Hush》(音乐)写的,很有手感!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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